第32章
那句話像咒語,我的腳步驀然停下。
那首唱到讓人落淚的歌唱到了最後一句,只留吉他孤獨熱烈的尾音。
手機屏幕亮着,貼在我的耳邊,安靜無聲,只有繼續着的計時在沉默的流動。
我終于回頭,望向了身後。
但是街上人來人往,校門有人不斷進出,人影重重,我回頭卻沒有看見周嘉也。只能看到不遠處噴泉的水不斷高漲又跌落,将月亮揉碎在池中。
我握着手機,很仔細的在夜色中辨認着,但是仍然一無所獲。
我知道通話沒有挂斷,“然後呢?”
我聽到周嘉也嘆了口氣,特別無奈又好笑的語氣,“誰讓你跑那麽快的,自己往回走一走。”
聞言,我開始往回走。
我不停環顧着兩邊,辨認着人群中我能看得見的每一張面孔,生怕走快了就錯過。
結果我聽到了電話裏,周嘉也低笑出聲,“用不着這樣,你像是抗戰劇裏的接頭特務。”
我:“……”
他收斂了笑,輕聲說:“我在噴泉旁邊。”
人來人往的校門前的小廣場上,噴泉立在中央,來往的人都要從那裏經過,可我幾次看過去都确實沒有看到半個周嘉也的身影。
可他相信他不會騙我,他從來沒有騙過我。
我沒有再四下張望,直接朝着噴泉的方向快步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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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不斷湧出的水跌落池中,依稀倒映着我的影子,随着那些跌落池水的月色一樣動蕩。
可是倒影裏只有我,我沒有看到周嘉也。
我正要開口問,卻聽到電話裏和旁邊一齊出現周嘉也的聲音,“林薏。”
我猝然擡頭。
他笑道:“右邊。”
兩側林蔭遮掩,蜿蜒着幾條延伸進去的小道,路燈光線暗淡,如同柔和的月光,有牽着手的情侶說說笑笑散步朝着裏面走去。
小道旁錯落着長椅,有學生捧着書在那裏安靜背書,也有人抱着東西坐在那裏等朋友,還有小組活動社團活動的人在那裏商量讨論。
周嘉也坐在一條空着的長椅上,懶洋洋靠着椅子,在我轉過頭後,高高的手臂朝我示意。
月色暗淡,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我跑向他時,分不清我急促的呼吸是因為現在,還是這一路的執着。
到了他面前,我反而開始不知所措。
風吹過裙子下的小腿,我在這時才開始覺得冷。
發梢,耳後,胳膊,全都在冷卻下來的夜風裏感覺到遲來的冷意。
而周嘉也就坐在我面前,他穿的黑西裝,腕上戴着表,輪廓淩厲,眉尾似鋒,随意的靠着身後的椅子,在看我的眼眸帶着點笑,左耳的耳釘璀璨沉默的閃爍着光。
他這一刻讓我感到緊張和陌生,有一種難以靠近的距離感,仿佛來見我的不是那個會哄我逗我捉弄我的周嘉也,而是隔着屏幕,我看了一遍又一遍,隔着人山人海的,周嘉也。
他拍了拍他旁邊的位置,“坐,站着幹嘛。”
我坐下時仍然在惴惴忐忑,餘光裏他的視線在看我。
在我坐下後,他問我:“這個天氣穿這麽少?”
“……”
夜風拂過小腿,真的很冷。
可是裙子很好看,是室友們一致認為好看推薦我買的,這是我第一次穿,出門前她們都誇我今天很好看。
那一刻我不知道我是什麽心情,我坐在他的身邊拘謹的一動不敢動,連餘光都沒敢放肆一些,可我脫口而出問的是,“不好看嗎?”
周嘉也怔了一下,而後低笑出聲,“好看,很好看。”
他懶洋洋靠着身後的姿勢轉為側身向我靠近一些,我沒看他,可他的氣息太近,我渾身緊繃,連呼吸都小心許多。
他停頓一會兒,笑道:“這發型自己編的?”
我才意識到,他靠近過來是在我看我的發型。
我今天的打扮都是室友們齊心協力的傑作,從發型到衣服,還給我借了發卡和搭配的包。
我突然想起來,我跑出來只拿了手機,我的包還在包間裏。
我出來時說的是去洗手間,但是這一趟也太久了。
周嘉也的語音通話已經在我過來時挂斷,我看着陳晴影給我打的電話,看了一眼周嘉也,“我接個電話,你等我一下。”
他只是眉尾微擡,笑得意味不明。
他這樣笑,我不知道是同意還是不同意的意思。
但是電話已經響了好久,我匆匆轉過身接起來,背着他往前面走了走。電話一接通,陳晴影問我去哪了,去洗手間也沒找到我,我小聲解釋,不想被周嘉也聽見,“晴晴,我就不回去了,麻煩你幫我把包拿回來吧,我感冒有點不舒服,在裏面待久了有點頭暈,剛剛出來想透透氣,但是還是不舒服,我就先回宿舍了。對不起啊。”
許晴影連忙說沒事,“你現在到宿舍了嗎?”
“還在路上呢,到學校西門了。”
“行,那你好好休息啊,記得把感冒藥吃一吃。”
“嗯嗯。”
結束了通話,我松了口氣。
轉過身,周嘉也仍然坐在那裏,但他沒看我,揚着視線在看對面的樹桠,像在走神。聽到我回來,他的視線慢慢轉向我,唇角帶了點笑,問我:“撒完謊了?”
他一句話就戳穿了我,我感覺面紅耳赤,心虛的別開視線,但還是很誠實的嗯了一聲。
我以為這就是已經是最羞恥的拆穿了。
可是他的下一句,才只是開始,他又問:“怎麽考了這個大學?”
“……”
他似沒有察覺,仍在輕松笑着,下巴指了指旁邊,“坐啊,站着幹嘛。”
在我小心翼翼坐下時,他繼續在說:“我高考也報考的這個大學,差點就能做你學長了。”
他道:“林薏。”
我心虛的嗯。
他笑了一聲,“挺巧的。”
“……”
如果說前面還只是覺得羞恥,挺巧的,這三個字出來,對我來說就不僅僅是拆穿,更像是一種刑罰。
再次見到周嘉也的那天下着冬雨,店裏卻熱氣缭繞,我想念了千遍萬遍的周嘉也就坐在我對面,不動聲色的陪我演了一出好久不見的戲碼。
我自诩聰明的說着好巧,在他的眼裏,一定像個早已露出馬腳的小醜吧,我拙劣的掩飾反而将我的心思暴露無遺,我對他滿心貪念,還要故作姿态,一定很可笑吧。
我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原本還緊張不安的偷偷觀察他的舉動,現在,我像個等待着最後審判的罪人,生或死,都在他一念之間。
入春的夜裏涼風從樹桠間穿過,細微的沙沙聲卻清晰入耳,旁邊隔着幾米的幾個長椅傳來其他學生讨論時的笑聲,全都随着風吹進夜裏。
我低着頭,看着裙擺上好看的印花,我在等他說話。
可他也只是安靜坐在我的旁邊,我不知道他此時的視線會落在哪裏,或許和剛才一樣,在看着對面的樹桠走神,或者在看夜空,或者在看不遠處那些讨論的學生,又或者,在審視我。
幾分鐘之後,他終于開口。
“林薏。”
可他開口,卻是問我:“你不問問我是從哪來?”
我仍然垂頭只看着自己的裙擺,“你不是說采訪結束來的嗎。”
“是從采訪來,但是采訪後面還有下一場活動。”
耳邊是風吹過樹桠的沙沙聲,我的發梢也在風中微拂,擦過耳後,有些動蕩不安。
他繼續道:“我明天就要去蘇城了,原本的計劃是周一才去,但是劇組那邊通知要提前一天去,所以行程都改了,今晚就要錄完帝都這邊的工作,到時候估計要一點多了,睡一會兒明天一早就要出發。”
“所以。”
周嘉也略一停頓,轉頭看向我,“下次見面得很久之後了,我能來找你的時間,只有現在。”
“所以我跟經紀人請了假,說我有急事,很快就回來,現在他在打電話催我了。”他從他的手邊拿過手機,屏幕亮着,顯示着一個正在撥打過來的電話,而且已經撥打很久了。
月色裏,風又冷又輕,手機屏幕的光線映亮他的半個輪廓,他耳邊的耳釘沉默閃着光。
而周嘉也只是笑着,“我撒了個謊,現在我跟你一樣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接起了電話。
離得近,我依稀聽得見電話裏經紀人急着問他在哪裏,馬上過去接他,主辦方那邊很快就來了。
他回着電話,而我怔怔望着他。
月色薄薄的落在他的眉眼,将他的五官描摹得像上世紀畫家精心繪制的肖像畫,他拿着手機,露出的一小截腕骨上戴着價值不菲的腕表,一身黑色西裝坐在那裏,依然是懶洋洋的動作,卻有種高不可攀的壓迫感。
跟那天下着冬雨的重逢相比,他此時給人的距離感更陌生。
可我望着他的側臉,聽他應答,滿腦子仍是他接起電話前的那句,我撒了個謊,現在我跟你一樣了。
終于,他打完了電話。
他摁滅手機,轉過頭,見我仍怔怔望着他,他只是笑道:“雖然人是來了,但是拿書可能來不及了,我現在得走了。林薏,你是等我到了蘇城寄給我,還是下次見?”
他說話時帶着笑,他耳邊的耳釘跟着他的笑意一樣熠熠閃爍。
我脫口而出,“下次。”
“行。”
他神情不變,似不意外,低頭看了眼手機,有人又給他發信息。
“……周嘉也。”
“什麽?”
“……對不起啊,我今天在外面玩沒注意看手機,不然我早點拿給你,也不用再麻煩你一趟了。”
他回完了信息才擡眼看向我,片刻後,忽然笑道:“所以,反正你回來也是白跑一趟,我讓你繼續玩,你非要回來。”
“……”
周嘉也的手機又亮了起來,看來這次是真的非走不可了。
他沒接,但是得走了,對我說道:“回宿舍吧,外面太冷了,小心生病。”
我很聽話的點頭。
他視線一擡,落在我的發頂,目光再次轉向我時,對我說了今晚走之前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林薏,是你非要回來,我阻止過你了。”
他走後,我摸了摸我的發頂,碰到那個發卡,忽然想起來,室友們借我的發卡裏,我挑了一只蝴蝶。
夜風很涼,月色動蕩,噴泉的水不斷高漲然後跌落,池水中滿是破碎的月亮,他曾經高高懸挂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