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周嘉也這次能在帝都待到年前,他這段時間都沒有拍戲,進組是年後的事了,零零碎碎的工作基本上第二天就能回。
我回了一趟學校,把我的筆記本帶了過來,他不在的時候,我得做自己的事。
也許是那幾天心情太好,好到了連看到玻璃窗上的霧氣凝結成露都覺得有趣,于是拍了下來發了微博。
分享的動态多了,有人問我是不是談戀愛了。
我分享的興致高昂戛然而止,瞬間就像一個被人當場抓到的小偷,我小心謹慎的問為什麽。那個人回答我:“感覺你越來越快樂了,是生活裏有了什麽開心的事嗎,現在看你的微博能看到生機了,感覺你已經找到了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我往回翻了翻我以往發的微博,越是往前,越是死氣沉沉,尤其是跟高考畢業那幾年比起來,悲觀到每個字都沉重壓抑得喘不過氣。
窗戶上彌漫滿了霧,我發了很久的呆,但是沒有想從前。
只是玻璃上的霧已經被我畫得面目全非,我又寫了好幾遍周嘉也的名字,寫到最後一筆,想起這個動作也曾做過好幾遍,在從前。
周嘉也出門時間不長,一般當天或者第二天就能回來,他在走之前,會把做好的飯封上保鮮盒放進冰箱裏,要吃的時候直接拿出來熱。
他真的很嚴格,晚上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檢查冰箱,看看我有沒有吃。
還要檢查垃圾桶!
看看我有沒有倒掉。
等周嘉也檢查完畢,我才敢去靠近他,他回頭看見我端端正正站得像個小學生,絲毫沒有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嚴苛,反倒表揚我:“今天很乖。”
我要聽的是這句很乖嗎,顯然不是。
周嘉也注意到我臉上的怨念,吊兒郎當的挑了下眉,“怎麽,嫌我做飯難吃,讓你吃完委屈你了?”
我轉頭不理他了,繼續抱着平板看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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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這個人沒完沒了,伸手把我的平板拿遠,“這麽近,也不怕傷眼睛。”
我看了一眼被周嘉也拿走遠到幾乎看不清裏面人臉的距離,終于忍無可忍,回頭要去掐他脖子,“周嘉也,我不是小孩子,你也不要那麽幼稚。”
而周嘉也被我撲得躺倒在沙發裏,笑得滿臉都是惡作劇得逞的快樂。
我看他油鹽不進,去捏他的臉,他還有心思給我做鬼臉,我徹底給他氣無語了。
我瞪着他。
他挑眉沖我笑,好像挑釁。
惹不起躲得起,我爬起來準備去拿平板回房間,可我剛坐起身又被周嘉也撈了回去,他手長腿長,不用力氣就能一只胳膊将我禁锢住,可他的手只是堪堪圈住我,沒有太多皮膚接觸。
他對我的親近,也就只敢到這裏了。就像那天他帶我離開,不是牽手,而是握着我的手腕。
他在我身後耳邊低聲笑,“這麽容易生氣,以後我要怎麽哄。”
我:“你可以不哄。”
周嘉也微微起身,親自給我把平板拿了回來,放進我懷裏,而後動作很輕的将我剛剛瘋亂的頭發整理回耳後,他這才重新躺回沙發裏,拿過自己的手機。
我回頭看他,好一會兒之後叫他名字,他嗯一聲,手機拿開,問我怎麽了。
我把平板放下,到他面前蹲下,“我可不可以采訪你一下。”
“采訪誰?”
“你啊。”
“這得看你采訪的是什麽身份,收費不同。”
“……”
我的眼神真的能掐死他。
而周嘉也笑得好快樂,眼角眉梢的弧度都要能上天了。好在他這次見好就收,側身躺過來跟我面對面,“你想問我什麽。”
“你都會回答嗎?”
他很誠實,“不會。”
“周嘉也。”
“嗯。”
我頓了頓,有點不知道怎麽開口的低下了頭,看着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你是不是從小就很多人喜歡啊?”
“你覺得呢。”
“是不是女生特別多。”
他笑了一聲,“嗯。”
“……”
我低頭開始摳我的手指,“我之前跟你不熟,聽別人說過你很多,他們都說你人好,說你初中的時候就很出名,老師同學都喜歡,性格好,也樂于助人,我以前不理解,但我現在覺得,你真的好容易說話,說什麽都會聽。”
我從頭到尾低着頭,左手的手指都要被我摳起皮。
周嘉也捉過我的手扣在他身前,阻止了我可能會把自己指甲摳禿的災難,他說道:“我是好說話,但我也不是什麽都聽。”
“可我說的話你都聽了。”
他低聲笑,“我能不聽嗎。”
我抿了抿唇,仍然低着頭沒敢看他,“那我以後說的話,你也會聽嗎?”
他一時沒說話。
我繼續道:“你是不是其實還是在想,等以後哪天我有了喜歡的人,或者等沒那麽在意你了,你就可以放我自由。就像花花一樣,等有了領養它的主人,等它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你就可以等自己被遺忘,你說以後等它把你忘了,也會是很幸福的小貓咪吧。”
那天在蘇城影視城的湖邊,陽光燦爛得刺眼,迎面的春風吹來的幹燥,讓人快要枯萎幹涸,明明很難過,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風是熱的,可是吹進眼睛裏,沒有半點溫度。
那天的風大到把我的頭發吹得很亂,他用項鏈把我的頭發束好,可是他那天說的話,我不是沒有聽懂。
就像他現在就在我的身邊,可是我和他的距離,我不是看不見。
他說的是試試吧,他仍然沒有那麽确定。
我的手仍然被握在他的手中,可我說的話,他也沉默着沒有反駁。
“周嘉也。”
他很低的嗯了一聲。
我擡起頭看向他,我才發現,他一直在看我,那雙眼睛裏柔和凝固的褐色,一直在看我。我忽然鼻尖一酸,原本想問的你什麽時候才能接受我,到了開口,變成了:“我可以親你嗎?”
他仍然握着我的手,時間卻像靜止了。
窗外是寒風簌簌的冷冬,萬物凋零,午後的陽光卻晃得讓人昏昏沉沉。
他的眼睛裏有一種讓人難以讀懂的沉靜和觸動,我看着裏面的倒影,分不清那是他眼中的我,還是我看見的自己。
可是直到離他的唇只有很近的距離,我卻再也沒有辦法繼續下去。
我閉了閉眼,只很輕的落在了他唇邊的側臉。
我抽回我的手,沒忘記拿走我的手機和平板,一起抱着回了房間。我沒去看身後的周嘉也,他也沒有阻止我。
那天晚上,周嘉也又要出去。他朋友很多,難得有空在帝都,總有人約他出去。
我早早洗了澡躺回被窩,抱着手機想找點小說看,周嘉也換了衣服推開門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拒絕了他。
他在扣襯衣的扣子,直到扣完,整個房間都是這樣安靜。
他走過來一手撐在床邊,俯身再次跟我确認:“真的不跟我去?”
我頭也不回,手機屏幕劃得若無其事,“不去,天氣太冷,不想出去。”
他沒動,他應該是還想說什麽。
可我背對着他,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在過了一會兒後,他什麽都沒有說,走之前替我關了房間的門。
我聽着外面的門也關上的聲音,确定周嘉也真的走了。
然後我裝作若無其事劃着的手機,也終于裝不下去。
那天晚上很冷,零下的溫度,我玩着手機也總是心不在焉,我的聯系人裏就只有那麽多,來來回回的翻,沒有一條未讀信息,朋友圈也沒有任何一條更新。
可我仍然就這麽機械的翻着,一整個晚上都像盲目虛度,而我沒有半分困意。
直到時間快要到十二點,我的手機來電亮起來一個陌生號碼,顯示就是帝都,我只猶豫了一秒,接了起來。
“喂?在家嗎,你家周嘉也——”
話才說到一半,手機被人搶了過去摁了挂斷。
整個房間裏靜得沒有一丁點兒聲音。
片刻後,那個陌生號碼又撥打了過來,我想也沒想就點了接通,可是那頭的人沒有在跟我說話,似乎是沒注意到電話這麽快就接通,我聽到了周嘉也的聲音,“你別煩。”
那人的聲音聽多了也熟悉了起來,是程覺,“得,我多管閑事,那你自己回去。”
此時程覺才發現電話已經接通,跟我說道:“算了沒事,等會兒你開下門,我給你把周嘉也扔回去。”
十幾分鐘後,我才知道程覺說的扔回去是什麽意思。
我一開門,就看見他扛着個人,一身酒氣,程覺進門就問我:“妹妹,我是給他扔沙發上還是扔床上?”
他自己看了一眼肩上的周嘉也,“算了,我給你扔床上吧,他這麽大個人你也挪不動。”
于是,周嘉也真的被他扔到了床上,毫無溫和可言。
程覺拍了拍手,對我咧開一個和善的笑,“那晚上就得麻煩你照顧他了,我家也有事,先走了,拜拜。”
從頭到尾不過十分鐘的時間,而我望着被扔到床上的周嘉也,開始犯愁。
我怎麽會照顧喝醉的人。
以前室友倒是有去酒吧喝嗨了的情況,可大家都是女孩子,幫忙也方便,擡擡胳膊擡擡腿完全沒有問題,周嘉也這身高體重,我真的很愁。
可他看起來很難受,一直皺着眉,燈光是暖色,落在他的臉上卻像是會被日光灼傷,痛苦不堪。
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叫醒他,程覺打電話那會兒他不是人都還醒着的嗎。
但是無論我怎麽戳他他都沒有反應,我再次嘆氣。
我只好憑着以往照顧醉鬼室友的經驗,給他脫掉了鞋子和外套,把他的胳膊和腿塞進被子裏,給他擦了擦臉,感覺他的神情也緩和了很多。
我還能做什麽嗎。
他一直在睡。
我望着他發呆,他的手機在旁邊,屏幕顯示有人給他發信息,但是我不知道他的手機密碼,什麽都看不到。他的手機沒有多少電了,我拿到旁邊給他充上。
他還在睡,看起來卻比剛才緩和了很多,他的手露在被子外面,我又一次看到了他拍戲受傷留下的那塊疤痕,他的疲倦和傷痕從來不會讓我看見,這次只是我第二次見。
我拿起他的手湊近一點看,手指很輕的去摸那一塊傷疤,而後,我感覺到他的手瑟縮了一下。
我擡頭看他,他仍然緊閉着眼睛在睡。
“周嘉也?”
他還是沒有反應。
我握着他的手,沒有再敢去碰那塊疤痕,看着他緊閉着的眼,仿佛能感覺到他的睡夢并不快樂。
原來即使是已經愈合的傷疤,還是會讓他感覺到痛嗎。
那晚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我只知道周嘉也醒的時候,外面的天色還是黑的,只是不知道是幾點,是天快要亮了還是距離天亮還早。
我的睡眠向來不好,我又是坐在床邊趴着睡着,這樣的睡姿也沒有多麽深入的睡着,所以周嘉也一動,我也跟着醒了。
我茫然睜開眼,視線尚且模糊,跟周嘉也四目相對。
他的手還在我的手裏,可是我的胳膊麻了,我感覺不到。
他問我:“你怎麽在這裏。”
他的聲音又低又啞。
我揉着眼,“睡着了。”
“怎麽不回去睡?”
“不知道。”
他的視線落在被我握着的手上,什麽都沒說,仍然在說昨晚的事,“昨晚跟他們喝多了,本來想去程覺家的,他不讓。”
他頓了頓,“有吓到你嗎。”
我搖頭,“沒有。”
他仍然困倦脆弱的躺在那裏,看着他的眼睛,我忽然想問他:“傷疤愈合了也會疼嗎?”
“會。”他直接回答我,眼睛始終望着我。
“有多疼?”
他的聲音沙啞,像是快要枯竭幹渴,可他的眼睛一直牢牢看着我,“只要想到就會很疼。”
“林薏。”
“嗯。”
“下午問我的話,再說一遍。”
我低頭看着他手上的那塊已經愈合的疤痕,這次是我不敢開口。
只是這次不用我開口,他很直接的給了我他的回答,“可以,以後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我握着他的手,夜色朦胧裏只有他床頭櫃的那顆星星燈亮着,寂靜無聲裏,他的發絲柔軟散亂,他露在光線裏的側臉,柔和得有種獻祭靈魂的錯覺。
只是這麽一秒,在他說完話的一秒,我起身撲向他親了下去。
他的唇很軟,軟得就像是厚厚疊疊的傷疤下重新長出來的稚嫩的新肉,又軟又脆弱。可是他的呼吸很沉,還有沒有散去的酒氣,窗外是萬籁俱寂的冬夜,溫度零下,夜色在漫長裏終于枯萎凋零,這是我和周嘉也認識的第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