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
第5章 【四】
【四】
裴雲闕同意配合的那一刻,她的工作才算是正式開始。
緊接着廖宋發現,風雨澆頭的只有她自己罷了。
除了正常的理療流程,下班後的跑腿要了她半條命。
本來回家後到睡覺前,還有四五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但裴家這位小公子使喚起人來,真是毫不手軟。
S市很大,裴雲闕住的地方,在西邊近郊的山上,他讓她幫忙買東西,是要跨幾乎整個城去的。
一開始是吃的,指定好店鋪和糕點名字,還都是犄角旮旯裏的不知名小店,具體到哪個師傅做出來的第一爐。然後業務拓展到首飾、畫具、茶具,花紋不對也要重來。廖宋覺得她主業是跑腿。
同在S市的朋友許辛筎是她高中同學,兩個人有時會通個電話、出來拼個飯,這段時間許辛筎卻很難找到她人。
好容易打上電話,聽廖宋一說,在gg業摸爬滾打的許辛筎斬釘截鐵:你肯定是哪裏得罪他了,別幹了。
廖宋嘆口氣:“錢多。”
許辛筎一梗,她也知道廖宋需要存錢。
“那還是讨好一下你客戶吧,治療完別急着跑,見縫插針多誇誇他,人就是需要鼓勵,尤其是病號,心情一好,就不折騰你了。”
廖宋深以為然,決定照辦。
下班了沒急着跑,在衛生間待了會兒,出來後聽見悶響,咚咚砸地的聲音。
她找了圈,發現三樓健身房的門虛掩着,裴雲闕竟然在……投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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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度還挺高,籃球壘了整整一筐,他用了快一半。
廖宋想起許辛筎的吩咐,鼓了幾下掌,聲音清脆。
裴雲闕脊背一僵。
廖宋想,要鼓勵就鼓勵個大的。
便真誠道:“好棒,奧運會沒你我不看。”
裴雲闕:…………
廖宋對上他望過來的眼神,覺得這個方法,似乎,不怎麽地。
她停止鼓掌,淡定地甩了兩下手臂。
廖宋:“今天感覺怎麽樣?電擊儀器快到了,配合按摩的話效果會更好一點。”
裴雲闕看着她,沒說話,手撐在太陽穴上:“你很缺錢嗎?”
廖宋想了下:“除了你這樣的,大部分人都缺。誰會嫌錢多?”
裴雲闕嗤笑一聲,黑眸垂了垂。
他長得本來就打眼,黑暗裏只留最微弱的光線,也能吸引到目光的Camera Face。或許是蒼白狠毒的美,但到底是美。廖宋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為了皮囊飛蛾撲火的盲目之愛,都顯得無比合理起來。
“廖宋。”
裴雲闕叫她名字,只是普通的喊一聲,都像帶着天然的蠱惑之意。
“問你個問題。”
他沖廖宋很輕地勾了勾唇角。
廖宋心頭一跳,有不好的預感。
“你有性生活嗎?”
裴雲闕的語氣沒有半點波瀾,跟在問你吃了嗎、今天幾度差不多。
廖宋:……
她望着裴雲闕,眼神有些疑惑。
“我孩子已經上學了,你不知道嗎?”
裴雲闕思索了幾秒,低頭笑了,漫不經心地噢了聲。
“我有個未婚妻。”
廖宋:“人呢?怎麽沒來看你?”
擱平時,她不會這麽沒眼色。但現在不一樣,她不爽。
裴雲闕竟然沒發瘋也沒生氣,靠在輪椅上笑了笑:“沒了啊。”
廖宋突然想起來:“我買的那些東西……是她喜歡的?”
他沒用也不吃,都堆到了一個空房間。
裴雲闕沒說話。
廖宋去推他,順道拍了拍他肩:“放心,我會幫你的。讓你重新站起來,過上正常的……”
她頓了下:“生活。”
“如果那天來了,”裴雲闕輕聲道:“我第一件事就是,”
他側頭瞥了廖宋一眼,溫柔地笑了笑:“挖個坑把你埋了。”
廖宋:“好的,等你哦。”
廖宋破紀錄了,在裴雲闕的消極配合下,待夠了六十天。
但廖宋感覺,他跟她想象的還是不太一樣。裴雲闕的心理狀态和軌跡本來是非常清晰的,前二十年被家裏寵壞了,游戲人間醉生夢死,一朝落到了這個境地,活動範圍不超過一樓到三樓,脾氣變的更壞、暴躁、反抗等等,一切都是正常的,本質上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但并非完全如此。裴雲闕的忍耐能力超過她想象,性格上有點忽冷忽熱的陰郁,但真正發脾氣的時候竟然不算多,沒事幹的時候,就望着窗外發呆,娛樂活動也很單調,畫畫或者看書,書經常看一陣子就累了,畫畫還能久一點,電視手機碰的都不多。
也就整她的時候又陰又幼稚,把微波爐撤掉這種事也幹得出來,因為這樣她午飯就是涼的。
過了兩個月沒幾天,廖宋在一個周五下午去的時候,發現家裏正在準備宴會,聲勢還挺大,後花園也布置了起來。
裴溪照在走廊撞上她,蹙了蹙眉:“廖宋……不好意思,忘了通知你了,今天我們辦家宴——算了,你把時間提前吧,反正晚上七點才開始,那之前能結束嗎?”
廖宋看了眼時間,應下來。
“可以。”
她熟門熟路地上了二樓,剛走到欄杆拐角處,聽見門裏傳來熟悉的字眼,腳步一停。
—……姓廖啊,你不知道?留下很久了!能留下的,要麽有錢,要麽有臉,聽說她兩個都沒有,你自己想想,靠的是什麽?
—啧啧,裴雲闕這命我真是服了,都成他媽瘸子了還有人伺候到床上,太牛逼了。
—那你是不清楚,這種平時蔫吧床上□□的,最他媽……
砰——!
兩個人話沒聊完,門就被一腳踹開了。
他們還沒來得及生氣,就看見走進來的年輕女人沖他們微微一笑。
老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而且面前女人,明明長了張清秀就算頂天的臉,一雙眼卻像最深的湖,淺棕的瞳孔是名貴琥珀,透着幽幽的柔和。
“什麽都沒有還能待着,你們猜為什麽?”
廖宋邊往裏走,邊将牛仔褲上的黑色裝飾皮帶抽了下來,笑眯眯地問。
他們對視一眼,了然笑了笑,其中個頭高點的那個目光更放肆點,上下打量着她:“你就是廖宋?怎麽……現在想來?”
話音沒落,廖宋皮帶如長鞭一樣甩了出去,兩人背後靠着窗臺,窗沿挺高,上面一個瓷器花瓶被掃到地上,清脆地散了一地碎片。
左邊的人要不是躲得快,差點被砸中,臉色都變了。
“□□****你他媽找死啊——”
廖宋把皮帶重新穿到牛仔褲裏,慢吞吞繞了一圈,唇邊笑意溫和。
“因為我是你爹。”
在對方動手之前,廖宋笑意漸消,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來別人家做客,說別人瘸子,你們還挺有趣的。”
“奉勸二位一句,活在土裏,就別輕易評價陽間的事了。”
廖宋朝上随便一指:“攝像頭在那裏,要做什麽?繼續。”
等他們罵罵咧咧奪門而出後,好幾分鐘,廖宋才轉身離開。
剛踏出房間,廖宋餘光就瞥到陰影處的人。
“今天就算了,時間來不及,中間不能斷。好好參加宴會吧。”
廖宋沖他道:“走了。”
家宴請了很多陌生人,華服盛妝,推杯換盞,人們彼此說着一筐筐違心的漂亮話,借着幫裴雲闕慶生的名義,熱鬧了到午夜。
只有主人公早早退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持續的沉默,今晚的雲層很厚。
畫架上有畫了一大半的油彩,沒有任何參照物,只是顏色的碰撞,像星雲沉到了海底。
這張已經停擺一周了,他早都不準備再繼續。裴雲闕把它取下來,準備扔進儲藏間,明天讓人扔掉。
扔之前,他看見畫後面有一小行黑字。裴雲闕一頓,拿近看了看。
于浩歌狂熱之際中寒,于天上看見深淵。
于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于無所希望中得救。①
——生日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①:魯迅《墓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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