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立後大典(五)

“皇上,奴才剛才給太後娘娘送的東西都被退回來了,梵姑姑說,太後娘娘累了,在休息,不讓人打擾。”杜總管心驚膽戰地看着趙璋,這母子倆這回怕是要産生隔閡了,他在宮裏這麽多年,還從未見太後如此冷待過皇上。

趙璋倒是沒說什麽,只讓杜富成晚上繼續送些東西過去,他自己也去過一回,同樣沒見着人,只好等明天見着人了才好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趙璋提醒他:“沈大人留宿宮裏的事情讓底下的人都閉上嘴,朕不管是誰傳出去的,一旦入了母後的耳朵,讓他們洗幹淨脖子等着。”他身邊伺候的人是有數的,且都是他認為的心腹,如果這樣還能讓消息洩露出去,他就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能力了。

杜總管雙腿一抖,彎下腰說:“老奴一定會好好告誡他們的。”

沒一會兒,魏錦容派了名小太監來請趙璋過去一趟,本就是兩人約好的,趙璋便放下手頭的事情去到了鳳禧宮。

魏錦容雖然還未正式冊封,但已經先搬進了皇後居住的鳳禧宮,她剛回來,但這宮殿卻僅僅有條,絲毫不見忙亂。

趙璋會選中魏錦容也并非只是因為她的心态,更多的是看重她的能力,一個在後宮三年看似不争不搶,卻能同時得到太後和太皇太後認可的女人,手腕心機都不缺,正好他也想需要有個能幹的女人替他管理後宮,總是勞煩太後不是長久之計。

“皇上來了,臣妾恭迎皇上。”魏錦容自小在江南長大,身段婀娜,笑起來輕輕柔柔,如春風拂面,一口吳侬暖語聽着都能讓人酥到骨子裏。

能被送進宮,魏錦容的容貌自然不差,甚至比長安第一美人柳嬿婉也不差多少,且她文采出衆,年少時在江南也是有名的一大才女。

正常來說,這樣的女人無論進了誰家都會備受寵愛的,可惜她遇到了趙璋,一個心有所屬的又意志堅定的男人,注定這輩子只能獨守空閨。

“平身吧,你剛回宮,有什麽事情可以等明日再做。”

“多謝皇上體恤,這鳳禧宮都布置的差不多了,臣妾也沒做什麽。”魏錦容讓大宮女奉上熱茶,然後就讓他們退出門外。

下人們并不知道帝後之間的交易,只當他們感情和睦,皇上來了,自然也就不留下礙眼了。

“坐吧。”趙璋指着對面的椅子說。

魏錦容經過上次和趙璋深聊過,對他的态度也真誠了許多,得知他是因為心中所愛才不親近後宮,她甚至暗暗贊了一句:好男人!雖然這個好男人的心不在她身上,但她欣賞這樣專情的男人。

她的貼身嬷嬷建議她,讓她跟皇上要個孩子,畢竟皇上不能無子嗣,但魏錦容覺得現在并不是好時機,皇上與那位感情正濃的時候,她插一腳不就妥妥的惡毒女人嗎?

Advertisement

将來如果那二人散了,自己說不定還有機會,現在還是安分守己最重要。

她将這段時間外出的事情娓娓道來,重點說了太後見了誰,做了哪些事。

“太後是在半個月前得知蒲家出事的,也是臣妾管教不嚴,讓一個細作裝成了送菜的農戶進了山莊,将一份書信送到了太後手中,事後那細作服毒自盡了,臣妾也沒能查出他與誰交接的。”

趙璋點點頭沒說什麽,那麽大的消息想瞞死了是不太可能的,能拖延到半個月前已經不容易了。

“太後因為此事大怒,還發作了臣妾,說臣妾是您派去監視她老人家的,還說了些難聽的話,臣妾也與她解釋過了,蒲家罪惡滔天,百人告禦狀,證據确鑿,皇上不得不辦,太後雖然憤怒但也明事理,只說您不該瞞着她。”

道理确實是這樣,作為親生母親,得知被兒子欺瞞真相,還故意将她送到外地,這是嚴重的不信任危機,這才是太後惱怒的原因。

但趙璋不敢賭,如果太後留在宮裏,一早就得知了消息,那蒲家絕對沒這麽輕易被抄家。

“這一路上可有意外發生?可還有陌生人見過太後?”

“據臣妾所知沒有,但……”魏錦容咬了下嘴唇,不知道有些事情該不該說,可對上皇上犀利的眼神,她不得不穩住心神說:“臨近長安時,也就是兩天前的夜裏,驿站的車馬棚發生了走水,當時一名禁衛說似乎看到了一個影子閃進了太後居住的廂房,可事後臣妾去打探過,并未看到有陌生人,這件事也就沒下文了,除此之外,一路上都相安無事。”

趙璋沉默了片刻,繼而說:“朕知道了,你做的很好,這後宮以後都由你做主,太皇太後先不說,太後年紀也大了,不好再讓她操勞,不過有些事情慢慢來,也得給她老人家一個适應期。”

魏錦容聽明白了,皇上是怕太後一下子交出後宮的大權會不樂意,但中宮有了皇後,這後宮庶務歸皇後管理是理所當然的,她再不甘願也得交出管事權。

“臣妾知道的,不過太後娘娘許是因為這次的事情惱了臣妾,未必願意讓臣妾當這個皇後。”魏錦容暗搓搓地打起了小報告。

趙璋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說:“皇後是朕選的,願不願意是朕的事情,你只要做好分內之事即可。”

“多謝皇上看重,臣妾會盡力而為。”有了這句話,魏錦容像是吃了定心丸,笑得更真誠了,“還有件事,臣妾在宮中寂寞,不知可否召見柳妹妹來宮裏小住?”

“你是皇後,召見貴女命婦是你的權利,但小住就不必了,免得傳出不好聽的傳言。”

“是臣妾思慮不周。”魏錦容忙認錯,能見面就好,以後無聊時也能有人陪,至于留不留宿無關緊要。

而且皇帝說的也對,柳嬿婉很快就要嫁人了,無端端地住在宮裏也不方便,何況她本來就是宮裏出去的,憑白讓人想入非非。

至于柳嬿婉要嫁的那位,魏錦容還沒見過,真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讓皇上如此殚精竭慮為他考慮。

等皇帝離開,魏錦容立即招了一名管事公公交代道:“明日讓柳縣主遞牌子,就說本宮想她了,讓她入宮來說說話。”

掌事公公是剛到她身邊來伺候的,還不太了解皇後娘娘的性格,但只看那張溫婉柔美的臉龐,他的聲音也放低了兩分,“是,奴才一會兒就去,娘娘要用晚膳了嗎?禦膳房的賈公公親自過來了,問您喜歡什麽菜式。”

魏錦容摸了摸頭上的鳳釵,笑着說:“那趕緊讓賈公公進來吧。”以前當昭儀的時候可沒這樣的待遇,全皇宮都知道她是江南人,可每回去禦膳房送來的膳食都随意的很,能有一兩道江南的點心就不錯了。

何彥聽到沈嘉這邊有動靜就立馬過來了,門一開一關,搓了搓凍僵的雙手,說:“少爺,王縣令剛才派人來過了,說是準備了接風宴,請您過去用膳。”

“什麽時辰了?”

“酉時過兩刻了。”

“秦掌院過去了嗎?”秦掌院安排在沈嘉隔壁的院子裏,有動靜也能聽得到,何彥搖頭說:“下午那邊就派人送東西過來了,但秦大人的随從說他還在休息,這會兒還沒聽到開門的聲音。”

“那我們過去瞧瞧。”他和秦掌院是一起來的,不好單獨行動。

等他去隔壁敲門,還是那随從來開的門,看到沈嘉立即将門打開,“沈大人來了,快請進。”

沈嘉沒往卧室走,進到院子裏問他:“掌院大人醒來了嗎?”

“是的,大人在看書呢,那邊剛才送賬冊來了,但大人沒收,想必是等您一起接收,您稍等,我這就請大人出來。”

沈嘉等了沒多久,就看到秦掌院披着厚厚的鬥篷出來了,他行禮問安,對方也客氣地和他問候幾句,兩人并肩走出去,很快就遇到了王縣令家的下人,提着燈籠帶他們去了餐廳。

雪越下越大,沈嘉把兜帽戴上,裹緊鬥篷也還是覺得冷,根本無法想象再往北要怎麽生活。

遠遠地看到燈光,沈嘉才覺得手腳有了些熱度,走路也更快了,秦掌院與他并肩而行,因為風太大,兩人路上也沒敢開口說話。

進了大廳,沈嘉看到一屋子等候的大小官吏,尴尬地解釋道:“實在抱歉,睡過頭了,讓各位大人久等了,沈某在此陪個不是。”

沈嘉身上穿着冰藍色的夾棉長衫,外頭罩着黑色鬥篷,帽子外圍是一圈純白色的狐貍毛,從風雪中走進來,兜帽摘下來的時候全場都愣住了。

他們哪曾見過如此年輕如此俊美的欽差,雖說是副使,但聽說已經是戶部郎中了,且早聽說這位是皇上跟前的紅人,這麽一瞧,人家能得寵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晚不晚,我們也剛到,菜還未上呢,秦大人、沈大人請上座。”

秦掌院自然坐在主位上,沈嘉在他左邊坐下,右邊坐着王縣令,酒菜也陸續端上來了,比中午那餐豐盛了許多。

秦掌院作為主使,便由他開了頭,“此次北行,皇上命我與沈大人到各地看看,冬日大雪,百姓年年受災,皇上心裏極為痛心,正巧今年朝廷購買了不少赈災糧,也陸續運到各縣了,你們也不必太緊張,以前怎麽辦還是怎麽辦,我與沈大人只是看看賬,你們若是有問題要反饋給朝廷,也可以與我們說說。”

大小官員聽到這番話便猜測欽差是來督促赈災事宜的,這也是常事,但不緊張是不可能的,赈災這種事要說做的多好不太可能,受災百姓那麽多,糧食卻是有限的,怎麽分,分多少都是說不清楚的,但凡有個百姓餓死了,他都算辦事不利,只盼着這二位大人能高擡貴手,別雞蛋裏挑骨頭。

沈嘉沒怎麽說話,秦掌院是老臣,比他更懂官場上的彎彎繞繞,既然他有心讓人誤會他們是來督查赈災的,那自然更好。

而且他看得出來,大家雖然面上對他友善恭敬,但對他擔任副使很不以為然,年輕面嫩,沒有經驗,得皇上寵信八成也是靠臉,能有多大能耐?

秦掌院只在開頭喝了一杯酒,後來誰敬酒都不喝,理由是現成的:喝酒誤事。沈嘉樂得輕松,出門在外喝醉了可就不好說會發生什麽事情了。

這頓飯吃的還算融洽,原本交代的賬冊也在飯後送到了秦掌院的房間,看來王縣令并沒有要臨時做假賬的心思,一般這樣的情況,要麽是賬确實沒問題,要麽就是平時就已經把假賬做好了。

秦掌院自己是不耐煩看這些的,他是很純正的文官,底下的官員見欽差是他都松了口氣,想必也料到他不太精通實務。

“這些你就在我房裏看吧,讓他們放松警惕也好,明日我會親自問話,你有什麽想問的也可以告知我,雖然這次本官擔任了正使,但具體該怎麽辦還是聽你的。”秦掌院對沈嘉恨客氣,兩人曾經共事過,算得上熟悉,因此相處起來也比較随意。

沈嘉也沒客氣,有個人在上面替他兜着,他辦事也會方便許多,畢竟大家不會太在意他這個面嫩的副使。

沈嘉下午睡了一個好覺,晚上勁頭十足,一點也不困,于是連夜将近三年糧食的出入賬看完了,還彙總了三張表。

第二天給秦掌院看的時候,他也感嘆道:“之前在朝上聽你說這表格有多簡便還有些存疑,見到這三張表我才算明白,是我見識淺薄了,連我這不通賬務的看得懂,而且一看就能發現問題,如果各地都上報這樣的表格,确實會讓大家省事許多。”

沈嘉笑着說:“雖說賬可以作假,報表也能作假,但報表可以更直觀的看出結論,上位者只看結果不看經過,這種報表也是為了方便上位者做出決策,細賬我們底下的官員看就好了。”

“嗯,雖然有些疑點,不過你也忙碌一夜了,先去休息吧,咱們在通州待個三五天,有足夠的時間查問。”

三五天其實查不了太細,但沈嘉他們也不是沖着查賬來的,甚至皇上也沒要求他們查出個什麽來,不過是走走看看,其實沈嘉內心有些疑惑,覺得自己這一趟出遠門更像是趙璋故意支開自己。

想到這個時候皇後和太後應該已經回到宮裏了,他心裏有些異樣,接下來應該就是立後大典了吧?趙璋支開自己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難道怕他會一時沖動去搶親?

啧,怎麽可能呢?自己要真是這麽沖動的性子,大概剛知道趙璋的身份時就會拿把刀沖進皇宮和趙璋拼命了,哪能等到今天?

他去補了一覺,醒來時才剛過午,随便吃了點飯就去找秦掌院,後者已經将掌管糧食和稅賦的官吏都單獨問過話了,不知有沒有收獲。

沈嘉過去的時候,王縣令正陪着小心站在秦掌院下方,大冬天的吓出了一頭冷汗,“大人,下官真的不知還有這種情況,下官……”

看到沈嘉進來,秦掌院舉起手讓他停下說話,對沈嘉說:“還真有些貓膩,前年一整年的賬是沒問題的,去年風調雨順,朝廷并未接到通州遭災的奏折,可是賬上卻有兩千石的赈災糧支出,這麽一來,去年糧倉裏一粒糧食都沒剩下,今年的糧稅收上來,除了上繳朝廷的那一部分外,居然只剩下三百石。”

“這……兩位大人明察,去年确實有百姓受災,雖然去年沒太冷,但這樣的風雪天也足以讓百姓受難了,下官也是體恤百姓,所以讓下面的人去走訪了一遍,給底下的鄉鎮都補貼了一些,下官那邊還有一本細賬,這就讓人拿來給兩位大人過目。”

沈嘉和秦掌院對視一眼,都表示同意了,兩千石的糧食對一個縣衙來說不算少了,王縣令如果真的是把糧食拿去貼補百姓,那也不算大罪,頂多就是沒有上報而已。

王縣令自己跑去拿賬冊,沒多久将一本賬本遞給秦掌院,後者直接給了沈嘉,沈嘉認真翻開看起來,記錄的很詳細,哪個村子給了多少糧食都寫的明明白白,總數也對得上,但沈嘉注意到,這賬本上的墨跡還很新,賬本打開就是一股濃重的墨味,不過也才過去一年,又沒人查看過,新一些也說得過去。

“好了,就先這樣吧,今天我們出去随便走走,有問題再找王大人了解。”

“是是,下官這就派人給兩位大人帶路。”

今天外頭的雪停了,地上的積雪只到腳踝,冷是冷的,但沈嘉出去走一圈也就習慣了。

因為下雪,縣城裏的商鋪很早就關門了,街上也見不到幾個百姓,縣城的房屋還算牢靠,這種程度的大雪并沒有造成壓塌房屋的現象,但街頭巷尾還是有被凍死的乞丐,沈嘉看到有衙役推着手板車收屍,心裏還是有些難過的。

大晉王朝不算多麽落後貧窮,但也沒有富庶到能照顧到每個弱勢群體的地步,就連二十一世紀,依舊也有乞丐在街頭游蕩。

“這通州我曾經來過,因為有直達運河的碼頭,這裏向來是富庶繁華的,這裏也不算太冷,百姓們冬天也都過得去,很少聽說有大災,想必王縣令也是關心百姓,他到通州也就三四年時間,前面幾年都沒問題,總不能為了兩千石糧食就毀了前程。”

沈嘉總覺得王縣令剛才的表情很奇怪,如果只是妄動糧食,也不至于吓得滿頭大汗吧?

“下官派個人四處去問問吧,也不花多少時間,只需要知道縣衙去年确實有運糧食到鄉下就行了。”

秦掌院點點頭,也不反對沈嘉謹慎的做法,只是說:“如果天氣好,我們還是應該盡快啓程,否則風大雪大,路上就更難走了。”

“是。”沈嘉當天就派了兩名護衛四處去打探消息,他記性好,賬本上寫的糧食的去處他都記得,挑了幾處距離近的讓護衛去打聽打聽。

這種事肯定很好問的,時間又不是太久,沈嘉原以為一個來回就夠了,結果當天晚上,兩名護衛回來時表情都有些奇怪。

“怎麽說?”

潘默和潘辰是兩兄弟,也是這十個護衛裏武功最好的兩個,兩人進來關上門後說:“大人,屬下覺得有些奇怪,我們兄弟一共走訪了四個村子,最初問到的總會說有這麽回事,問道數量也都能精準地對上,就像是特意等着我們去問似的。

我們兄弟就多長了個心眼,離開後從其他小路繞回去,裝作路過的江湖人士,找了一家借水喝,随便問了些問題,結果連續幾家村民都表示沒這回事,根本沒看到什麽糧食。”

屬下擔心每個村子有異,又換了幾處用同樣的方法打聽消息,結果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并未有什麽糧食發放下去。”

沈嘉笑了笑,覺得這王縣令也挺聰明的,“想必是知道我們會去問,所以準備好了接頭的人來應對,他肯定沒想到你們會對路人的回答産生懷疑,這麽看來,這兩千石糧食确實有問題。”

沈嘉既然發現了異常,就讓他們明天在縣城裏随意走走問問,也不用太顧忌,擺出自己的身份來,希望能收集到一點有用的消息。

這天晚上,王縣令一夜沒睡,和師爺幕僚在書房裏幹坐了一整夜,師爺心焦焦地問:“大人,确實有人去鄉下打聽消息了,按您說的辦了,可萬一他們多問幾次,就怕問到當地人身上。”

“管不了這些了,真是這樣,只能解釋說有些人家沒分有些分了,他還能一家家去問不成?”

“今天我看秦大人是拿着幾張紙來問話的,那紙張上的數據分布的很奇特,聽說賬冊都是沈大人在看,難道他才是我們該防範的人?”

“沈嘉今年才高中狀元,入戶部才幾個月?能看懂賬本就不錯了,他能成什麽事?估計是他身邊帶了懂賬的人。”

等待的滋味最難熬,王縣令讓人守着那兩位大人的院子,也知道沈嘉派出去的人回來了,卻聽不到他們說什麽,府衙外還守着三百禁衛軍,如果他起了壞心,這三百禁衛軍就能要了他的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