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紫花地丁

下了二樓,溫穗幾乎是立刻沖進廚房,捂着肚子開始吐,吐幹淨了,一口氣灌了一碗醒酒湯。

師父的配方依舊管用,溫潤養胃,消了酒精的刺激。

一路上本就沒吃什麽東西,這下臉色異常蒼白。

文姨和她女兒文熙心裏過意不去。

“他就是魔鬼!他不折磨人心裏就不舒服。”

文姨給她使了眼神,文熙噤了聲。

空氣安靜幾秒,突然樓上傳來尖叫。

“阿希!阿希!你醒醒。”

溫穗扶着腰,忍着反胃感往二樓沖,推開門,就看到他倒在沙發上,周圍圍着一群人。

“不相幹的人出去,保持空氣流通。”

皮衣少女推搡她肩膀,毫不客氣。

“你給阿希喝了什麽,你是不是要害他!”

她沒理她,徑直給他把脈。

摸到脈象後,心裏松了口氣,還好,脈象平穩,無兇相。

師父說過這配方有安眠的成分,可能,他體虛,加上身體乏累,喝完藥就昏睡過去了。

“他只是睡過去了,你們先走,讓他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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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憑什麽信你!你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土老帽,你又不是醫生!”

“齊晴說得沒錯,還是找醫生來看看吧。”江茗蘭皺着眉頭,看向溫穗的眼神不太友好。剛才劍拔弩張的兩人,這回倒是統一了戰線。

門又被推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徑直走過來,給他摸了脈搏,聽了心跳,得出跟她一樣的結論。

“希光只是睡過去了,你們要真心為他好,他有胃潰瘍為什麽不攔着他喝酒?”

一群人答不上話,他們中的大多數,知道霍希光對朋友不賴,歷來大方,聽說有聚會就來,自己往死裏嗨,有幾個真心關心他的死活?

等人窸窸窣窣地走了,陸醫生看向旁邊一臉淡然的小姑娘,禮貌地微笑。

“你就是那個懂中醫的小姑娘?”

她點頭。

“我是。”

“我是這小子從小到大的家庭醫生,他身上病痛不少,娘胎裏留下的病根,西醫治本,但再好的醫術也由不得患者自生自滅,以後勞你好好照看他。”

“你別看他一米八多,但他其實很瘦,所以尋常的藥,記得要稍微減量。”

她點頭,看向沙發上熟睡的人,薄唇抿了抿。

卧室冷調燈光下,他皮膚呈現不健康的瓷白色,頸間的血管暴露,随呼吸淺淺搏動,乍一看有些猙獰。

“醫生,麻煩您把他全面的情況告訴我吧。”

***

翌日清晨。

這是他幾個月來,第一次在太陽升起後睜眼。暖融融的陽光撫摸着眼睑,被耳邊鳥雀歡唱喚醒的感覺,着實不賴。

摸手機時摸到枕邊一個奇怪的東西,拿到眼前一看,是一個香囊,藍色的布做成,上面土氣的繡着金邊,一看,他就猜到是誰的東西。

剛想扔垃圾桶,鼻尖隐隐聞到一股香味,動作停下來。

香囊散發着檸檬、丁香的清香味,還夾雜着桉葉的辛竄。柔和、持久、令人舒緩、放松。

他睡眠不好,再好的熏香他都試過,除了聞着那個香味腦袋越來越清醒,他沒有一點想睡的感覺。但這股不刺鼻的淡香,他不厭,甚至覺得安寧。

思忖片刻,還是塞回枕頭底下。

走出陽臺透氣的時候,看到底下兩個人影蹲在一起,在角落裏扯着地上他說不出名的野草。

“穗穗,這就是紫花地丁嗎?”

經過她昨晚成功讓魔鬼乖乖睡着,再到早上溫穗說她能治好她臉上的痤瘡,文熙已經把溫穗視為從天而降的天使。

“嗯,紫花地丁耐寒耐旱,剛入春就能破土,生長茂密,往往星星點點一片,是很好的草藥。”

“它真能治好我的臉嗎?”

溫穗溫柔地笑。

“當然不止這一味藥,它和金銀花、蒲公英、野菊花、紫背天葵子一起組成一劑五味消毒飲,按時服用,痊愈的概率很大。”

文熙站起來,雙手向上張開想高興地吶喊,卻恰好撞到二樓陽臺上的眼神,秒慫。

“穗穗,你快點采,我們快走。”

她察覺到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擡頭問他。

“昨晚睡得好些嗎?”

她得到的回複就是,他直接漠視回房的背影。

“不識好歹。”文熙翻了個白眼。

吃早飯的時候,她炖了養胃的山藥粥,裏面加了一些補體的藥膳,他聞到那股藥味十分惡心,另外兩人卻一直在誇好吃,他明顯不信,試探性嘗了一口,震驚地看了她一眼。

這女人怎麽能把中藥也炖得這麽美味。

于是,一碗見底,還盛了另一碗。

文姨難得欣慰,她第一次看到這祖宗這麽給面子,吃這麽多。

原本這個早飯吃得十分平靜,卻在最後,他發現他早晨必備的一杯咖啡被換成茶時,動了怒。

“把我咖啡換回來。”

“你睡眠不好,有胃病,不能喝咖啡,這茶很好,你嘗嘗。”

他直接把被子撂桌上,茶水濺出。

“溫穗,你滾。”

冰冷的話語,毫不留情,說完,他甩門回了房間。

中午,飯做好了,她的藥也熬好了,文熙上去叫了好幾趟,房間的門還是死鎖着。

“這種情況多嗎?”

文姨無奈點頭。

“少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把自己鎖房間裏,什麽東西也不吃,一鎖就是一天。”

溫穗攥着褲邊的手緊了緊,她咬牙,搬來了院裏園丁裁剪樹葉用的梯子,搭在陽臺上,問文姨要來她買菜的籃子,手臂挎着裝了藥和飯菜的籃子,開始爬梯子。

文姨和文熙在下面膽戰心驚,她身手敏捷,很快上去了。

他在用手機打游戲,看到她陽臺翻進來,手機吓得直接掉床上。

這還是個女的?

她一臉從容地打開三層保溫桶,平靜地問他:“先吃飯還是先喝藥?”

霍希光反應過來後,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趁她不注意,攥住她手腕,拉近,鼻對鼻,眼對眼。

“溫穗啊溫穗,我爸給你多少錢讓你這麽盡心盡力?”

“還是你要傍好霍家這顆大樹,好為你那個瘾|君子哥哥籌集毒|資?”

他痛恨別人自以為是地打破他的生活,也不信所謂救贖,無論是真心還是為名為利。

溫穗臉上的平靜頃刻崩塌碎裂,她垂眸,那雙灰暗無光的眼湧動着什麽,但情緒變換只是一瞬,她奮力推開他,又恢複那副處變不驚的樣子。

“是啊,你們霍家給了我錢,給了我讀書的機會,只要你不死,只要你一直是這幅病恹恹的樣子,我就可以吊着你,得到更多的東西。”

“你恨也沒用,我來就是要醫好你,醫不好,我就不能回去。”

“霍希光,我要是你,就不會蠢到連藥都不吃。”

“有本事你就快點好,以你現在的鬼樣子,有資本趕我走嗎?”

她站在那裏,唇角帶笑,十足的嘲諷。

把藥放在他床頭櫃上,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仔細看,少女的背脊崩得筆直,無數恨意與堅忍,在顫抖。

他望着她離去的方向忘了許久,等回過神,他拿起那碗已經放涼的藥,一口悶下。

沒有想象中苦,有山楂的清甜。

她在藥裏,加了山楂。

之後的幾天,他幾乎沒有見到她的人影,她依舊給他配藥煎藥,但那些藥都由文熙送來。

中藥起效慢,但他也能感覺,深夜那種胸悶和空腹的疼痛,有所減輕。

這天早上,他接到江茗森的電話,今天是他跟江茗蘭的生日,城南KTV已被包下。

她在廚房的窗口,燃氣竈炖着他愛的山藥粥,她眼看着他頭也不回地坐進他兄弟的車裏。

中午,她問文姨要到他的電話,打過去,那邊一片嘈雜,充斥着不知是誰的鬼哭狼嚎的歌聲。

“少爺。”

“阿希,是你那個土掉渣的小跟班,她問你在哪。”

接電話的不是他,熟悉的嘲諷嬌笑,應該是齊晴。

“麻煩你跟他說,他要吃藥。”

齊晴笑了,把電話放下,湊過去跟他說了什麽,回來的時候,語氣裏的譏諷更深。

“城南KTV,阿希說你要能找到,他就乖乖喝藥,找不到,就帶着你的破爛玩意兒有多遠滾多遠。”

“.…..”

挂了電話,她的大拇指和食指止不住摩挲,這是她的小習慣,及其憤怒或焦慮時,就開始重複這個動作。

文熙今天去上補習班了,文姨常年在別墅,對C城的了解也不比她多多少。

猶豫幾分鐘,她咬牙,帶上保溫桶,出了霍家。

霍希光靠在沙發上,閉眼養神。嘈雜的環境待久了,他就容易倦。

“阿希,要不要唱一首。”

江茗蘭把話筒遞過來,他不耐地推開,那張臉天生令人上瘾,冷漠絕情時,也毫不留情。

就在這時,包廂的門被推開了,她依舊是那身土氣的灰棉襖,懷裏抱着一個粉色的保溫桶,突兀地進來。

所有人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她徑直走到霍希光面前,冷冷對上他的眼。

“霍希光,喝藥。”

他笑,難得發自肺腑的笑,露出兩排白牙,明晃晃的,很有少年氣。

“溫穗,這就是你的驕傲啊。”

他笑着接過保溫桶,沒來得及擰開,又被溫情搶去,直接扔進垃圾桶裏。

“來了個什麽人啊,這裏都變得烏煙瘴氣了。”

她垂眸,神色無異,平和地,撿起垃圾桶裏的保溫桶,把側面沾上的痰漬擦去。

“這是這一階段的最後一副藥,你把它扔進垃圾桶,他就得喝從垃圾桶撿來的藥。”

齊晴神色一白,霍希光的臉隐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唱了這麽久有些餓,我請大家吃飯吧。”

他突然起身,笑着對所有人說。

“好啊!”

一群人歡呼着走出包廂,他等所有人出去了才起身,經過她身側時,他低聲挑釁:“溫穗,我看我爸給你的錢,能讓你表演多久。”

包廂變得空蕩,少女瘦弱的影子,被五顏六色的光打在牆上,她倔強地抱着保溫桶站在那裏,目送他們離開。

開車走之前,有人提問:“不帶上那姑娘?”

齊晴翻了個白眼。

“她配嗎?”

衆人等待他發話,他冷冷瞥了眼門口,說:“走吧。”

***

晚上回來時已經十點,文姨和文熙守在下面,看到他,長舒口氣,又看他身後沒人,瞬間慌起來。

“少爺,溫穗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她還沒回來?”他腳步一頓,略微詫異。

“對啊,穗穗完全不認C城的路,你把她丢哪了。”文熙憤憤。

他以為,她能找去城南,也一定能找到回來的路。

“她自己跟去,關我屁事。”

說罷,直接回了房間,沒顧身後文熙憤恨的眼神。

又過了一個小時,他洗完澡,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拿起枕側的香包,一嗅,香味很淡了,難怪他又開始失眠。

今晚他腦子格外清醒,不自覺注意樓下的動靜,快十一點半的時候,終于聽到樓下的聲音。

“穗穗,你回來了!”

“我的乖乖,你這一身的汗,發生了什麽啊?”

他聽見文姨和文熙都上樓回房間了,他對面那扇門卻一直沒開。

半小時後,他實在躺不下去,覺得自己口渴了,起身下樓,打開冰箱,眼神卻留意樓下的動靜。

一樓只有廚房亮着燈,她系着圍裙,熱着保溫桶裏的中藥。

聽到聲響,她警覺地轉身,看到是他,從容地把藥倒碗裏,遞到他面前。

“喝了。”

他看了她許久,晚上被折磨這一通,她的唇沒有一點血色,他微微低頭,接過藥,乖乖一口悶。

她沒加山楂,很苦。

他能感覺她眼角眉梢都是疲憊,想問她怎麽這麽晚回來,卻如何都開不了口。

“還有事嗎?”

她收拾着廚房的殘局,見他還在,轉頭冷淡問道。

“那個香囊沒香味了。”

她微微颔首。

“今天來不及,改天給你。”

他點頭。

傲嬌的少年依舊說不出他想問的問題,回房後輾轉難眠時,突然想起他爸把別墅區兩公裏的路都裝了監控。

他上了三樓的監控室,調出監控,就看到屏幕裏的她,被黑心出租車司機半路丢下,抱着那個保溫桶,一路戰戰兢兢地跑上山路,每跑一段,總害怕地回頭看一眼,然後加速,期間還摔了幾跤,但那個保溫桶,一直被她保護着,安然無恙。

他彎了背脊,長睫之下,漂亮的眼裝滿莫名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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