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蕭荀并非太平天子,他父皇一生愛侍弄筆墨,與政事上如紙上畫的缪缪幾筆的墨竹般寡淡,孝賢太後便趁機而入|聯手外戚把持朝政,他登基前幾年,若非事事做到無可指摘,恐怕早被孝賢太後從皇位上拉下來。
所幸,後來發生幾場戰役,魏國侵占秦國邊陲土地之事,朝中人心惶惶,他趁機收服很多太後黨,加上戰功,他才得以在孝賢太後的壓制下漸漸大權再握,同時,與窺破人心上,偵破過各種陰謀陽謀的他,自問後宮之人還無人能敵過他。
如今,這小小的奸細不但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樣,還屢次愚弄他,不服輸的蕭荀胸腹間剛壓制住的那股幾欲煮沸的郁氣瞬間燒成一汪沸泉,幾近克制不住。朝柳翩翩看最後一眼,舉步就要朝勤政殿走。
等他拿到證據,看這小騙子怎麽狡辯。
這時,李宏卻是終于看清站在黃色琉璃瓦上的人兒是誰,笑咪|咪的拍着馬屁:“老奴方才看着人就覺得眼熟,原來是淑媛娘娘,沒想到淑媛娘娘人看着單薄,手腳還挺麻利的.....”
李宏話未說完,卻似忽将蕭荀胸口沸泉點燃,他重重的低斥一聲:“轉過去。”
李宏再不知怎麽惹了皇上生氣,吓得渾身一哆嗦,聽話的轉過身去面對荷花池,心中不斷猜想自己到底是哪裏出了錯?等等,方才皇上來找淑媛娘娘時明明很迫不及待,之後,兩人說話,淑媛娘娘将髒手搭在了皇上手腕上,皇上不僅不怒反而溫柔的給淑媛娘娘擦手,随即兩人又親切的說會話後皇上離去,這完全是皇帝寵愛後妃的模板,沒有不對的地方啊。
這念頭還沒在他腦中閃完,一股蠻力狠狠的踹在他屁|股上,他猝不及防“哎呦”一聲,連屁|股帶人一同跌入蓮花池中,濺了一地水花。
.......
與此同時,看到宮女放紙鳶手癢癢的柳翩翩,自告奮勇的幫宮女們将斷了線的紙鳶從房頂上拿下來後,淨了手,在冷嫔這磨蹭到用完晚膳後才走。
剛回殿內,在偏房養病的啞巴月兒從殿內出來迎她,柳翩翩眸色一亮,忙跑過去同她抱個滿懷:“月兒你終于被放出來了,太好了。”
月兒雙眸通紅,微笑着亦是回抱住柳翩翩。
月兒并不是天生的啞巴,不知什麽原因她的舌頭被人剜去,柳翩翩在從齊國來秦國和親的路上無意間救下乞讨的月兒,見她可憐想要将她送回家中,她卻搖頭表示她是安國人,家裏人都死了無家可回。
柳翩翩是知道安國的。七年前,□□的安國被齊國,秦國,魏國,代國聯手滅了國,那場戰争稱之為血流成河,浮屍千裏也不為過,像月兒這等平民家十舍九空,人能活着已屬祖墳冒煙了。于是,柳翩翩就将她帶在身邊,後來出了那等事兩人相依為命,主仆情分自是與旁人不同。前陣子月兒染了病,按照後宮的規矩,生了病的宮女不能再近主子的身,故,這些天月兒一直在偏房養病,直到今日病好了才被放出來。
燭光下,柳翩翩将這些天自己舍不得吃的好吃的一股腦都拿給月兒:“多吃點,多吃點,好好補補身子。”
月兒和柳翩翩年紀相仿,長相可人,可身量卻比柳翩翩低了不少,又不能說話,眉間總是索繞着一絲輕愁,令人看着就心生憐惜。她輕輕搖了搖頭,将一塊糕點從中間掰開,将多的那一半遞給柳翩翩,雙手在空中上下丈量了下。
“月兒說我還在長身體,要多吃點?”柳翩翩笑彎了腰。她已經十六歲了好不好!不是牙還沒長齊的奶娃娃。
月兒被她笑得不好意思,燥紅了臉,嬌嗔的瞪她一眼,起身就要拿起桌邊繡架綉牡丹花。
柳翩翩忙将她扯回來,笑得不懷好意:“若你吃糕點,我就帶你偷偷去找李茂。”
李茂原是柳翩翩嫁來秦國時從齊國帶來的侍衛,當年蕭荀上戰場後,太後尋個莫須有的理由将李茂等伺候柳翩翩的宮女侍衛全部遣散在各宮做活,男的全部淨身做了太監,而這李茂便是其中之一,劉翩翩對李茂心中有愧,時常賞賜東西給李茂由月兒偷偷交給他,這一來二去,月兒似乎對李茂有了別樣的心思。眼下她病剛好,肯定巴不得去見李茂。
果然,月兒聽後,正燥紅着的臉更紅了。
......
七皇子蕭潛聞訊趕到勤政殿時,落了水的李宏已換了身幹淨衣裳,正跪在勤政殿門外受罰,蕭潛平日和李宏走動頗多,見他期期艾艾的給自己擠眉弄眼,頓時樂呵了,他打趣蕭荀道:“這老狗怎麽觸三哥黴頭了?”
蕭荀正肅着臉坐在勤政殿看奏折,翻折子的手一頓,眼皮子都沒擡:“打探完了?”
蕭潛從未見三哥這般肅着臉不悅過,也不敢再賣關子,給李宏投去個‘愛莫能助’的眼神,這才從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三哥的禦案上:“這信我臣弟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弄到手的,我還沒在懷裏捂熱就給您送來了。”
說着,一屁|股坐在禦案左側的紫檀木椅上,端起手邊的涼茶噸噸噸一口飲盡,再擡眸,見蕭荀目光沉沉的盯着那封信,卻遲遲沒拆開,擠兌他道:“怎麽?七哥不信這封信是您那寶貝淑媛娘娘親手寫的,送出宮送去齊國的?”
提到淑媛娘娘,似戳到了三哥的痛腳,只聽“啪”的一聲響。
蕭荀面無表情,一把擲下奏折。
滿殿的宮婢吓得的肩膀一抖,忙退了下去。
蕭潛也跟着吓得心神猛地一揪,險些将手裏的空茶盞丢出去,他忙将茶盞擱在桌案上,如火燒屁|股般從椅子上跳起來老實站好。
蕭荀将高大的身軀倚靠在龍椅上,煩躁的扯開領子:“這信從哪截獲的?”
蕭潛乖順的如鹌鹑,忙小心解釋道:“淑媛娘娘來秦宮這些年一直和齊國有書信來往,臣弟買通了她宮內的一個老太監,那老太監說,淑媛娘娘每次給齊國寫信,便會透過尚食局出宮采買食材的小太監李茂傳信,令李茂将信給驿站的驿差傳給齊國,臣弟這回就是趕在驿差還沒把信帶到齊國時在路上截獲的。”
想不到她看着蠢笨蠢笨的,做事還挺緊密的,知道通過尚食局的人将信傳出宮。
蕭荀唇角浮起一絲譏诮之色,拿着信在手裏瞧了瞧,擡眸看蕭潛:“把涉事一幹人等全部控制住,等候朕發落。”
蕭潛忙應了,小心的問:“那淑媛娘娘如何處置?”
蕭荀緊鎖眉頭頭一回迷茫了,若他拆了信,坐實柳翩翩是細作的身份,按照秦國律令柳翩翩按律當斬,若他不拆信,任由柳翩翩将秦國的機密要事傳去齊國,則對他秦國不利。
此人無論如何都要除去。
他已給過她坦白的機會,是她不珍惜,他不該再念着她,應當立刻将她奸細身份揭露,這念頭在他從冷嫔殿內出來後便一直在腦中叫嚣着,逼着他做決定,他也做好了要舍棄她的準備。
可事忽忽逼在眼前,他腦中卻反複出現她站在琉璃瓦屋頂上放紙鳶嬌俏的一幕......
他竟忽然舍不得她死了。
許久,擡眸對蕭潛道:“你先退下。”
蕭潛急忙從殿內退了出去,路過李宏身邊,邊瞅着殿內,邊壓低聲音問:“何事惹的皇兄這般煩悶?”李宏愁的頭都要禿了,搖了搖頭:“老奴就多嘴提了一句淑媛娘娘,就被皇上罰了.....七王爺您幫老奴給皇上求求情,準老奴回去繼續伺候皇上?”
正不知蕭荀為何惱怒的蕭潛恍然大悟,心有餘悸方才沒多提淑媛娘娘名諱,他幸災樂禍的拍了拍他的肩:“本王若幫你,恐怕待會兒本王也要和你一同跪這了。”
一頭霧水的李宏:“......”
蕭潛擡眸透過洞開的殿門朝坐在禦案後的蕭荀看去。
不知何時,剛還猶豫不決的三哥已拆開了信,不知他看到了什麽,原本端肅着的臉,忽變得古怪,鼻翼強烈的阖動,抓着信的雙手猛地用力,手背上的青筋畢露,在他以為三哥怒不可遏要出去将柳翩翩碎屍萬段時,三哥卻忽的輕笑了下,那笑似怒似被人愚弄後透出幾絲“如釋重負”。
他還從沒見三哥這般詭異過,蕭潛以為看錯了忙用力揉了揉眼。蕭荀卻忽的拍案而起朝殿外走來,邊走邊吩咐道:“李宏,去淑妃那!”
在勤政殿門外跪了幾個時辰的李宏一臉懵逼,忙要站起來。
皇上卻已從殿內出來,他似想到什麽猛地駐足,肅着臉在原地轉個圈,猶豫不決的爾自嘀咕:“朕若去了,又被她騙,朕臉面往哪擱?”
然而話音方落,不及他站起來,蕭荀已大步朝後宮方向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有點小傲嬌的蕭兒子已經被翩翩騙的有心理陰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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