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中用的書生◎

葛四爺從織造局後門出來, 一出來就上了馬車。

見他身上狼藉不堪,随從忙拿出布巾替他擦拭。

“四爺,怎麽弄成這樣了?大人很生氣?”

這還用說?

怎麽說葛家替織造局也辦了不少事, 海上面的事多要仰仗他, 所以平時嚴占松還是十分給葛四爺面子的。

今天搞成這樣,明顯是動了真怒,不然不會如此下他的臉面。

而現在, 葛四爺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狼不狼狽,而是此事的後遺症。

顏家要上繳的歲織被燒了,那必然要有人填上。

那能是誰去填?

自然是風頭無兩,博買了二千擔生絲的葛家!

“讓人去查!”

葛四爺越想越怒, 越想越怄,目眦欲裂地拍着桌子。

“查什麽?”随從戰戰兢兢。

“查顏家, 查那個賣絲的,查昨晚誰縱的火!”

此時, 葛四爺已經感覺到這是個局, 一個針對葛家而來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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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怎麽會如此巧合?

前面顏家跟葛家争搶生絲,後腳就被人燒了還沒來得及上繳的歲織,以至于讓葛家憑空背上一個黑鍋?

對了, 還有那跌價跌到慘不忍睹的生絲, 讓葛家憑空虧了大筆銀子!

可誰能布下如此的局?

顏家?

顏家有那個本事?

即使有本事,可有如此大的本錢?

顏家絕戶了,只有一個女人當家,葛四爺連顏世川都沒有放在眼裏, 更何況是什麽顏少東家。

可不知為何, 他腦中卻突然閃過那張半掩在窗後的臉。

那是一張女子的臉。

白皙、美麗、柔弱。

這張臉上有難堪, 有隐忍, 有黯然。

她說:“既然如此,那便罷了,替我恭喜四爺。”

恭喜?

恭喜什麽?

到底是不是她?

一輛正在路上緩慢行走的馬車上,坐着兩個人。

阮呈玄和顏瀚海面對面坐着。

兩人都是徑自不言,只能聽到馬蹄敲打在石板路上的噠噠聲。

“那女子……”

阮呈玄突然苦笑:“夠狠的!”

只手布下如此大局,嘴裏還在示弱,轉頭坑了葛家近百萬兩銀子。

這還沒結束,又一把火燒了自家的倉庫。

不管倉庫裏的絲綢是否如數,但要布這麽一場局面,必然要下血本,換做男人都沒有這麽大的魄力,偏偏她就做了。

是的,雖暫時二人并無證據這一切都是顏青棠做的,但兩人會猜,這一場事後,誰得利最多?

看似顏家最慘,博買輸給葛家,丢盡了顏面,要上繳的歲織又被人燒了,不知要虧多少銀子進去。

卻讓葛家背上了黑鍋,又避開了上半年的攤派。

而葛家呢?

先不說最近瘋跌的絲價,讓葛家虧了多少銀子,整個蘇州城的人都知道顏家和葛家博買一批生絲沒贏,葛家到手兩千擔生絲。

如今缺了顏家的上繳,嚴占松大概會很頭疼上半年的歲織從哪兒找補。

即使不考慮歲織,那一夥兒人吃相難看慣了,才不會管年景好不好,能不能産出絲綢,只會關心有沒有生意做,有沒有銀子分。

那用誰來填補?

自然是江南第一大商葛家。

葛家可被她坑死了。

而葛家若不想填這個坑,必然要想法子,嚴占松和卞青之間雖為同盟,但并非沒有間隙,葛家左右逢源,必然要借着卞青的手,來躲避織造局的歲織攤派。

可少了歲織,動的就是嚴占松的官位,所以雙方必定會內鬥。

這就是他們的機會。

“不管是不是她做的,正好借此機會,我們也該做一些事了。至于她那兒,還是由你接觸,争取将其拉攏過來。”阮呈玄道。

說着說着,他竟有些激動:“此女是個人才,若是男子,必定是個枭雄,若能拉攏,必定如虎添翼,師弟你要努力啊。”

顏瀚海心中苦笑,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看着車窗外的眼神幽深。

其實紀景行也很震驚,不過他的震驚早在昨晚那邊火燒着顏家庫房,這邊她喊着教他打馬吊,就過去了。

離開畫舫後,他回了青陽巷。

果然沒過多久,她就回來了。

她還穿着昨晚那身衣裳,但肉眼可見一臉倦色。

“事情可辦好了?”

“哪有這麽簡單,兩人還鬧着呢。”她打了個哈欠,道,“一夜都沒睡,我困了,去睡一會兒。”

說到睡一會兒時,她故意看了書生一眼。

果然,她前腳進屋上榻,沒一會兒他來了。

“快上來。”她拍拍床榻說,又嫌他動作慢,三下兩下幫他把外衫脫了,讓他來床上躺下,又趴進他懷裏。

“我要睡一會兒,中午別叫我吃飯,你幫我把頭發拆了。”

見她說得如此順口,必定是這麽習慣了。

确實是習慣了,因為每次她的發髻都有些礙事,他興起了就會三下兩下把她發髻拆了,也算無師自通。

紀景行順着順序,一一拔掉她頭上的簪子,放在一旁。

拆完了,不忘幫她順了順長發。

這期間,他一直凝視着她閉着眼睛的臉,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在她脊背上輕輕撫觸着,眼神深邃。

今天大概整個蘇州城都不會太平靜,她倒好,還不忘回來讓書生抱着她睡覺。

回憶近日發生的一切,整個事情的脈絡終于清晰。

那股遲來的激蕩,終于在此時襲來,壓抑不住地從骨頭縫裏往外泛着,在他心裏翻湧,在他胸間激蕩。

他想克制,克制不住,想抱緊她,又怕自己克制不住弄疼了她。

“你怎麽了?”

她閉着眼睛問,在他胸膛上摸了摸。

感受到從他身體傳出的微顫,她還以為他又在想什麽壞事,眼睛都沒睜開,在他胸前拍了兩下,哄道:“不準想壞事,等我養足了精神再說。”

他卻捧着她不知該怎麽好,就像捧着一個不世之寶。

許久許久,才緩緩平靜。

到下午時,顏青棠終于明白自己為何這麽累。

她月事來了。

她每次來月事時,總會比平時更容易累一些,人也沒什麽精神。

這次月事推遲了好幾天,忙碌空閑間,她也尋思自己是不是有了,但每次都太忙,也顧不得細想,現在也不用想了,她暫時還沒懷上。

“你先出去一下,把素雲叫進來。”

紀景行一頭霧水:“你怎麽了?”

“讓你去你就去,快去。”她紅着臉說,催他起來穿衣裳叫素雲。

不多時,素雲就來了。

“你別進來,素雲快把門關上。”

門把他關在外面,關鍵是他到現在也沒弄明白她到底怎麽了,可站在這裏也不是事,便轉頭回了東廂。

“你知道她怎麽了?”

同喜不在,這話自然問的是暗鋒。

“你都不知,我怎知?”這是暗鋒的傳音入耳。

真是沒用!

他又回到院子裏,在院中繞了一圈,從繞到屋後在東間的窗下站定。

“……姑娘,你月事來了?這書生真沒用,怎麽那麽多回,還沒讓姑娘懷上……”

“什麽叫這麽多回,哪有這麽多回!”

顏青棠的臉紅得快不能見人,奪過素雲手裏的東西,自己隐到屏風後。

過了一會兒,她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真有那麽多回?”

這下輪素雲說不出話了,半晌才磕磕絆絆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聽潘大娘說,若運氣好點,一兩次就能懷上。”

所以她才嫌棄書生沒用,天天折騰姑娘,還讓姑娘懷不上。

問題不是書生折騰姑娘啊,而是姑娘折騰書生。

屏風後,顏青棠陷入反思中。

細想下,最近的次數好像真有點多,若不是這回月事來了,素雲突然又來這麽一句,她好像還真忘了起初找書生的目的。

明明是找人來借子的,她反而好像……有點樂不思蜀。

這是男色誤人?

“其實讓我說,姑娘你若是喜歡這書生,不如招他回去做贅婿……反正我看他挺聽姑娘話的,人也沒什麽脾氣,也免得這樣,總是挪騰地方,哪天若是露餡了……”素雲磕磕巴巴又說。

這時,顏青棠收拾完出來了,彈了她腦門一下。

“瞎胡說什麽啊,都是顏太太了,還怎麽招贅?就喜歡瞎操心!”

她這是喜歡瞎操心嗎?

明明她看姑娘好像挺喜歡那書生。

至于書生本人,早就在聽到不中用,兩人說是不是回數太多,就羞惱走了,自然沒聽到下文。

素雲端着裝着換洗衣裳的盆子,從正房裏走出來。

剛出來,就迎面碰上書生。

紀景行沒去看她,因為一看到這丫頭,他就想起方才那話——不中用。

“你怎麽了?”

見他臉色怪怪的,顏青棠好奇問。

以為他是不是惱了方才她攆了他出去,她咳了一聲道:“那啥,我月事來了,剛才叫素雲也是幫我找換洗的衣裳。”

他也不說話,伸手就來抱她,她卻下意識一躲。

“我月事來了……”

“我知道。”他還是把她抱了過來,“太太會不會覺得我不中用?”

這跟不中用有何關系?

“太太月事來了,說明沒懷上……”

他的腦回路怎麽和素雲一樣,沒懷上就是不中用?

想想他平時‘不太中用’的時間,他要是再中點用,她是不是腰都得折了?

“你想什麽亂七八糟的,別亂想……”

“那太太如今還縱着小生,是只想找小生懷孩子,還是……”

看着他的眼睛,顏青棠一時說不出話。

明明安撫的話,脫口就能來,但此刻她竟說不出。

“說這些做什麽,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她幹笑,顧左右而言他。

“太太,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他突然說。

“什麽事?”

“我這次沒考上。”

“沒考上就沒考上吧,人生的意義也不在于那一個功名,應該是我分了你的心,所以你才沒考上吧?別擔心,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就是了……”

顏青棠以為他怪怪的,是因為沒考上,所以很是用心地安撫他一會兒。

讓本來心裏憋着一口氣的紀景行,一時間竟哭笑不能,只能重重在心裏嘆了聲,将她又抱緊了些。

願意躲就躲着吧,反正他跟她是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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