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立契為婚◎

不同顏族長的激動, 顏瀚海卻十分淡定、平靜,甚至是波瀾不驚。

“爹,我曾經查過族譜, 我與她并非同宗, 又何必照着什麽輩分去算。而所謂的同姓不婚,其實早已名存實亡,只要出了五服, 我都可以娶她。”

顏族長氣得扔了手裏的蒲扇,不住地拍着椅子扶手。

“那你還做不做人了?你不怕族裏人笑話你?她那樣的女子,你娶她回來做什麽?你若是因為之前的事對她心存愧疚,從別處彌補就是了, 何必要娶她回來做妻!”

“我并非對她愧疚……”

說到這裏,顏瀚海卻不願再多說, 站了起來。

“總之,此事已定, 爹你勿要再多說。”

“那我若是不同意?”

“那爹你就把我逐出族, 權當沒我這個兒子,顏氏沒我這個人。”

他說得平靜至極,仿佛是早已想好的決定。

可顏族長卻受不了這個刺激, 手指直抖地指着他, 一口氣喘不上來,眼見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顏翰河忙上前來,不停地給他順氣,又道:“老四, 你在說什麽, 你別把爹氣壞了……”

顏瀚海嘆了一聲, 一掀袍擺, 跪了下來。

“爹,我意已決。”

因為顏族長要吃藥,顏翰河叫了下人進來,一同把他扶去了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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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來來去去,不敢瞧跪在那的四老爺一眼。

夜色已深。

顏翰河看了看榻上的顏族長,小聲道:“爹,老四還跪着呢。”

“讓他跪,他瘋魔了!”顏族長恨恨地說。

“其實爹你換念想想,說不定老四是為了大事,是為了顏家的家業呢?他和那顏青棠又沒見過幾面,怎可能突然就想娶人家?”

“那也不行,傳出去,族裏人要笑話死。”

“也許族裏人不會笑話?爹你想想,族裏靠着顏家吃飯的人那麽多,說到底,人家跟我們算不得同宗,早分出八代了,只是同姓顏,才并為盛澤顏氏一族。人家願意給你幾分顏面,說你是同族,不願給你顏面,那就不是。”

顏翰河說得也是實情,只是顏世川為人厚道,對族人頗多照顧。

且當下宗族觀念重,若背後沒有宗族,你一個外鄉人想在本地做生意,恐怕是癡人說夢,所以雙方也算互相成就。

“本來族裏就因咱家把顏家得罪死了,頗多非議,一個個心生忐忑,生怕受了牽連,若是老四真娶了她,兩家不就是一家了,以後名正言順此顏家就是彼顏家。”

說到底,在外面提起顏家,別人絕對不會想到顏氏一族,只會想到顏氏商行的那個顏家。

要說主枝這兒不惱,自然不可能。

可沒辦法啊,誰叫人家名頭太響了,沒見着京裏的大官都惦上了,要不他們何必挖空心思奪人家家業?

若是不考慮外面人的看法,其實顏瀚海娶顏青棠,反倒是一樁兩全其美的好事。

官和商的結合,權和利的結合,是時必然無往不利。也許這麽發展下去,顏氏一族也能成為世家名門那樣的存在。

見顏族長已現動容之色,顏翰河又加了一把勁兒。

“爹,老四一向倔,你忘了當初他為了要去洪山書院,而你不想讓他離家那麽遠……”

才十歲大的孩子,在祖宗牌位前跪了兩天。

顏瀚海是顏族長和過世老妻的幼子,也是兄弟幾個中最小的一個,哪怕是老三顏翰江都比他大了十幾歲。說是弟弟,其實更像看兒子,只是這些年随着顏瀚海威嚴漸長,兄弟才像了兄弟。

顏族長沒說話。

半晌,他恨恨地翻了個身,給了兒子一個脊梁。

“你去讓他起來,我不管了,管不了了!”

顏翰河如釋重負,忙給老爹掖了掖被子,出了外面。

“老四,你快起來,爹讓你起來了。”

“謝謝你,三哥。”

顏瀚海清楚他爹的性子,若沒有人勸,他是不會這麽快就拉下臉原諒他的。

“都是弟兄,說這些做什麽。你想做什麽,咱們也不懂,只望你做事前能想好,不要一時沖動。”

“三哥,我想得很清楚。”

見此,顏翰河也不知說什麽,只能嘆一口氣道:“行吧,你回屋吧,時候也不早了,早些歇息。”

“三哥,我就不歇息了,還要回蘇州。”

顏翰河詫異道:“這麽着急?”

“布政使司那我未告假,明日還要去點卯。三哥你別擔心我,我在船上休息便是。”

“那行吧。”

對這一切,顏青棠并不知曉。

關于府裏第二天就傳出顏瀚海要娶她的消息,她确實有點難以适從,但想着他這麽做也是為了幫她,也只能克制這種不自在。

“顏姐姐,爹真要娶你了?那以後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娘了?”睿哥兒好奇問。

顏青棠鬧個大紅臉,可其中細節又不好跟一個孩子說,只能支支吾吾說了一句,“你也可以不叫。”

“我想叫的,我想叫的,我叫你娘了,你以後是不是就可以永遠住在這裏了?”

顏青棠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忙給素雲遞眼色。

素雲趕緊轉身去端了盤糕點來,道:“睿哥兒,你吃不吃糕點?”

“我不吃糕點……”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請安聲,是顏瀚海來了。

他身上還穿着緋色官袍,好像是從官署裏剛回來,似乎有些疲倦,但眼神很清亮。惹人矚目的并非是他,而是他身後跟着一個仆人。

那仆人手中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中放着一套主色為紅的鳳冠霞帔。

按大梁制,民間女子在成婚當日,可越制着鳳冠霞帔,是為喜慶。而這所謂的鳳冠霞帔,其實就是命婦的命婦服。

顏瀚海為四品官銜,按制他的夫人可請封四品恭人。

“趕得急了些,也不知适不适合你?”

他望着顏青棠,含笑地指了指托盤。

明明是來送嫁服,但由于他的官袍是緋色,這場景倒像是他來接親了。

顏青棠莫名有些慌張,也十分局促。

“這麽快?會不會有些急了?”

顏瀚海示意仆人将托盤放下,又揮退衆人,連同睿哥兒也一并領下去了。

“急嗎?若不趕得急些,我就怕他反應過來,繼續糾纏你。”

顏青棠并沒有聽出這話中的深意,想想也确實,說不定再拖一陣子,她這肚子就遮掩不住了。

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優柔寡斷,索性便快刀斬亂絲,把事情辦成事實,讓一切成定局。

不過在這之前,她還要辦一件事。

她讓顏瀚海稍侯,親自去裏屋取了個匣子出來。

裏面放着一卷紙,正是一份她考慮過後連夜寫出來的契書。

“你知道我做商人久了,做什麽都喜歡立契,總覺得立了契,心中才安穩。”在掃除最初的那點赧然後,她的态度很平靜,也很坦蕩。

“你看看,要是願意的話,就把契簽了。”

顏瀚海接過契,認真詳看。

顏青棠做好他會提出異議或者可能會不願的準備,因為這份契寫得太詳細,也太過……現實了一些。

在這份契裏,顏家所有家業都将作為她的嫁妝。

按大梁律,女子嫁妝歸屬本身所有,夫家不得有任何侵占,若女子不幸亡故,嫁妝則歸子女所有,若無子女,則發回娘家。

為了防止意外,顏青棠特意在契書裏注明了一條,若她有意外不幸身故,嫁妝歸她所出的孩子所有,在孩子成年之前,則歸她兩個舅舅代管,夫家不得插手。

這份契是一式兩份,另一份則會不日送到揚州宋家。

且契上還寫明了二人議定婚嫁,只是權宜之計,她不用履行任何夫妻義務。

不管家,不同房,各随其便。

最重要的一條,她寫明了若她想和離,男方不能有任何阻撓行為。

而随這份契一同的,還有一份早就寫好的和離書,等待顏瀚海簽字畫押,這才是顏青棠最終的後手。

與其說這是一份契書,倒不如說這是一份列下了各種限制的婚書。

“你可真是想得周全。”

看完,顏瀚海不禁搖頭失笑。

“我不是說了,商人做久了,做什麽都喜歡立契,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說着,她頓了頓,“當然,你要是覺得這樣做過分了,或者侮辱了你什麽的,不簽也可以,那之前我所說的話,就當我是冒失之言吧。”

“去拿筆墨來。”

呃?

她一愣。

“你不是讓我簽字畫押?”

見他這般态度,顏青棠反倒有些心情複雜了,看了他一眼,轉身去拿來了筆墨和印泥。

接過筆墨,顏瀚海未多加思索,在契上和和離書上,都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上手印。

将東西收回盒子,這時的顏青棠也多了幾分真心的笑意。

“婚期定在何日?我可需要做什麽準備?”

顏瀚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道:“你看三日後可好,日子趕得急,大概婚禮會很簡陋。若是你覺得可行,我這便着手命人準備給各官署衙門相熟的官員發請帖。”

給相熟官員發請帖,是昭告天下。

如此一來,就算作為端王世子的他知曉了,應該也會顧忌皇家體面,不會做出違背世俗倫常的事。

至于婚禮隆不隆重,本來就是假的,她倒不在意。

“簡陋就簡陋吧,反正又不是真成親。這樣吧,你讓誰幫着籌備婚禮?我讓李貴去幫他,若是有什麽缺的,讓李貴幫着補就是。”

顏青棠想的是,本就是幫她,哪能讓他破費,畢竟他也不寬裕不是?有李貴的幫忙,事情會辦得更快,也會更盡善盡美。

顏瀚海沒有反對。

“是顏忠。”

竟是個老熟人。

顏青棠一愣,道:“那我讓李貴去找他。”

此時的顏忠只差忙得腳打後腦勺。

誰能想到前些日子還恨不得對方死,現在竟要成自家的夫人了?

李貴這會兒也懵得很,不知為何姑娘突然就決定要嫁給那個顏大人,不過既然是姑娘決定的,他們也只能聽着。

這二人早就對對方有所耳聞,心裏估計也罵了對方無數遍,誰知現在鬧個這樣的事。

“顏管事,多多指教。”

“不敢指教,只要能把老爺和未來夫人的事辦成就行。”

一番互相客套,兩人只談差事,不談舊怨,有商有量地就把事情分工了。

事情有條不紊地進行着,顏府這裏也開始張燈結彩紮紅貼喜,忙得是不亦樂乎,很快整個府邸就被一片喜慶的紅色籠罩。

目睹這一切,韓娘的心似被蛇鼠啃食,時時刻刻都充斥着痛苦。

“四爺,我想過你娶任何人,唯獨沒想到竟然是她……”

韓娘坐在羅漢床上,看着窗外安靜的院子。

平時這院裏總有幾分熱鬧,畢竟有個孩子在,丫鬟、奶娘、老媽子浩浩蕩蕩一大群人。

如今倒好,也不知那女人給四爺吃了什麽蒙汗藥,四爺将睿哥兒從她這挪走了。

也許現在是從她這兒挪走,再過兩天就是挪到那女人屋裏了,她看得出對方十分喜歡睿哥兒,四爺大概也會投其所好。

瞧瞧,男人并不是不會讨好女人,只看你是不是他想讨好的那一個。

“要我說,這個即将進門的新夫人真不錯,人是真大方,你見着有哪家辦婚事,女方包攬一半的?那個李管事也出手大方,老李、陳媽、川兒、小蝶他們,因為這兩天跟着忙前忙後,每天都能拿一份賞錢,據說有這個數……”

兩個婆子一邊從屋側的角門往裏走,一邊小聲說着話,聲音麗嘉順着蒙着窗紗的槅窗,就鑽進屋裏韓娘的耳裏。

“真的?”

“可不是,倒累得咱們這些人,只能眼巴巴看着人家得賞。”

“你小聲點兒,小心被裏面聽見,又生氣了……”

“要我說,她也長久不了,以前沒有正經夫人,由得她成日裏養嫡子充大頭。如今的這位,打從她住進來時,我就看出來了,老爺就喜歡這樣的!你以為老爺成日清淡寡素,不近女色?這世上哪兒有不近女色的男人,不近只是不喜歡罷了,你看這不是日日往人家那兒跑,以後啊還不定……”

“行了,別胡扯了,小心真被聽見……”

兩個婆子前推後搡,離開了這裏,聲音漸不可聞。

屋裏,韓娘露出蒼涼一笑。

須臾,一絲絲陰影攀上了她眼角,越來越多,直到彙集成海。

“四爺,你不仁別怪我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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