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端王府的誠意◎
直到看見一串淚珠從她眼角落下, 顏青棠才意識到蘇小喬竟哭了。
那個總是牙尖嘴利、辣口無情的蘇小喬,那個游戲人間、世事通透的蘇小喬。
蘇小喬的那段往事她并不知曉,那陣子她忙着生意, 中間有幾個月未去莳花坊, 事後察覺到蘇小喬性情大變,她也曾找人問過,莳花坊的人卻諱莫如深, 沒人敢提。
顏青棠暗嘆一聲,裝作沒有看見,轉身站起來去櫃子裏端了一盤糕點來,放在桌上。
這時蘇小喬也抹去臉上眼淚, 一切都好像沒發生過。
“那你就沒有想過。”顏青棠的話說得極慢, “他是一個成年人,歲數也不小了, 難道他就是傻子, 想不到這些擺在眼前的事?他既然開口了,就說明他已經想好了該如何面對這些困難,他都不在意了, 你在意什麽?”
“可我……”
蘇小喬竟又有些想哭, 卻在出聲前強轉為了笑,嗔道:“你總是說我,你看得這麽明白,怎麽輪到自己也會猶豫糾結?”
蘇小喬又不是瞎子, 當然看得出這兩人如今維持着這種不尴不尬的關系, 大多的原因還在顏青棠身上。
不然就憑她的手腕, 那男人別說是個世子, 哪怕是個太子,也得被她拿捏的求爺爺告奶奶将她娶回去。
提到自己,顏青棠也有些不能安适。
“我和你不一樣,我想得更多。”
“想什麽?”
“想——”她深吸一口氣,“想即使我以後真嫁給他,也不可能像尋常婦人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我以後也有自己想做的事,而他不能阻止。告訴他,我就是這樣的人,不可能為誰去改變,他最好多問問自己能否接受。還有他家人父母那裏,如果他想娶我,又該做出什麽樣的努力。”
而她,一力接下開設海市的活兒,為其付出無數心力,如今還在考慮着怎麽能做到更完善,更無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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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之前提出銀莊票號隐患,以及她手頭正在做的稅法,何嘗不也是在展現自己的價值。
向他,也是向他的家人,乃至皇家。
她永遠不會把自己放在被動的位置,更不會為了逢迎他人,将自己低到塵埃裏。她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到,也希望能換來平等的對待。
至于能不能成,能成最好,不能成她坦然接受,也不至于以後讓自己落下遺憾。
不過這些話,一時半會跟蘇小喬也說不清楚。
“罷,你向來有主意,我自己都過得亂糟糟,就不給你亂出什麽主意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回去了。”蘇小喬站起來說。
“對了,我還沒問你,你現在住哪?”顏青棠問。
“他在揚州有宅子,他讓我住在裏頭等他回來。裏面下人護衛什麽都有,你不用擔心我,我有空就來看你。”
蘇小喬還是蔫巴巴的,興致不高。
但顏青棠清楚,該說的都說了,該勸的也都勸了,剩下的也只能由她自己去想。
畢竟兩個人的事,能不能成,只有經過他們自己努力。
目送蘇小喬離開,顏青棠略顯有些怔忪。
其實方才她與蘇小喬說那些話時,心中未嘗沒有一絲悲觀。
嫁娶容易,可如何能摒棄成見與門戶之別,乃至日後她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都是擋在二人之間一重又一重溝壑。
想越過這些溝壑極難,因此她并不樂觀。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端王府那竟先送來了一份誠意。
“見過姑娘,奴婢姓莫,姑娘叫我莫姑姑便好。她們分別是雪蘭、雪琴、雪竹、雪蝶,是娘娘專門送來侍候姑娘的婢女。”
“這位是陳女醫,是宮裏的女醫,娘娘怕姑娘頭胎沒有經驗,特意遣了個女醫來,陳女醫擅長婦科和兒科,也極為擅長為女子以及有孕婦人調養身體。”
這位莫姑姑年紀約有四十多歲,一頭烏發整整齊齊在腦後挽了個纂,身上并未戴多餘飾物,衣裳幹淨整潔。
看得出她規矩極好,一言一行皆有板有眼,又不失親和。
至于雪蘭等四名婢女,都是年輕女子,相貌說不上多出衆,但白淨整潔,看着讓人舒服。
怎麽說,這一行六人,都是那種看起來其貌不揚,但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能出來的下人。
所以,饒是顏青棠,也不禁有些局促。
“這怎麽好……”
“這都是王妃娘娘的一片心意,娘娘顧忌着您和世子年紀都小,特意吩咐我等前來侍候,姑娘也勿要擔心什麽,奴婢等人清楚主子和奴婢的界限,不會妄自插手您和世子平時的生活。”
話都說成這樣,顏青棠再說其他,未免顯得有些小氣。
遂,叫來了素雲,吩咐道:“你帶莫姑姑幾人下去安置一二,勿要失了規矩。”
“是。”
見了這幾人,哪怕素來在顏青棠面前随意的素雲,都不禁局促起來,生怕哪兒的規矩不好,落了笑話。
之後幾人便下去了。
顏青棠有特意留意過幾人,不得不說王府裏出來的下人就是不一樣,幾人明明初來乍到,卻一點都沒自持身份。
安頓好後,雪竹幾個就各自去找素雲、鴛鴦幾個丫鬟說話,而莫姑姑則讓人帶着四處熟悉環境,很快一行人就跟衆人混熟了。
素雲和鴛鴦本來對幾人還有些束手束腳,可沒一會兒就跑來告訴顏青棠,說那個莫姑姑很和善,一點都不端着架子。
本身顏青棠也有讓二人多注意的幾人的意思,于是她們一會兒進來說一趟,一會兒進來說一趟,肉眼可見兩人對幾人的态度越來越親近。
等晚上紀景行回來,看到莫姑姑幾人很是詫異。
“你們怎麽來了,是母……母妃讓你們來的?”
莫姑姑蹲身行禮,将之前與顏青棠說的那些話,又說了一遍。
紀景行也沒說什麽,但用罷飯後,他專門将莫姑姑幾人叫去了西間單獨說話。
“你們來歸來了,但別在她面前漏了我的身份。”
莫姑姑似乎并不詫異他的态度,道:“奴婢們來之前,娘娘就吩咐過。”
“那行吧,你們就留下來侍候,照顧她好就行,其他不該你們管的事,就不要多管。”
開始莫姑姑還不懂這話的意思,但宮裏的人是不會當面質疑主子所言的。
後來,她看見殿下回房後也沒讓人服侍,聽見裏面傳來的對話,一個說自己腰有些疼,殿下忙說給她揉揉,
又看見一大早殿下起來,另一個還沒醒,但殿下讓她們動作都放輕些,別吵醒了她,才明白其中意思。
莫姑姑本就是東宮的管事姑姑,哪裏見過太子殿下如此過?
太子從小不說金尊玉貴,也是被奴婢們服侍長大的,現在倒好,似乎一夕之間就自力更生了。
往日,殿下在她們這些奴婢們面前,雖然溫和,但威儀天生,不容冒犯。現在倒好,竟看這位顏姑娘肚子大了不方便,她要起身時,還知道扶她起來。
更不用說,女子遇喜後,本就該和男人分房,現在倒好,兩人還睡在一起。
這一幕幕,若是讓皇後娘娘看見,大概會很感嘆吧。
兒大不由娘。
紀景行走後,顏青棠因今天沒什麽事,就沒打算出去。
她去園子裏散了會兒步,回來後看院子裏的丫鬟們,一個個行跡詭異,有的很興奮,有些紅着小臉,一見她回來了,就慌慌忙忙都跑了。
還是進屋後,鴛鴦給她解了疑。
“那位陳女醫精通婦科,本來是廚房的黃婆子有些老毛病,尋思着方便,就順口讓陳女醫幫她看看。誰知陳女醫給她看了,一樁樁一樣樣都說中了,陳女醫還帶着黃婆子找了個屋子,讓她脫褲子……”
說到這裏,鴛鴦的臉很紅。
“總之,陳女醫說,黃婆子沒什麽大問題,就是夫妻同房時,男人不潔,引起的毛病,買些藥來熬成汁,擦一擦就好了。”
鴛鴦的消息向來靈通,幾乎不用出門,就有小丫頭把消息往她這遞,所以她知道得很詳細。
而黃婆子,說起來叫婆子,其實年輕不大,才四十出頭。這般年紀,自然日裏少不得與丈夫敦倫,有點這種毛病也挺正常。
正常歸正常,主仆二人說起這些事,不免都有些羞澀。
“後來黃婆子托人去買藥,也不知怎麽消息就被其他婆子知道的,就有人找來看。姑娘也知道,院裏那些小丫頭們最喜歡湊熱鬧,就一個個去麻煩陳女醫,關鍵都是小丫頭,臉皮都薄。”
剩下的不用鴛鴦再說,顏青棠也明白了。
女子少不得有些難言之隐,也不便于與男大夫說,就譬如她那月事疼,所以她也能理解。
“要去看診,也不要都一窩蜂都去了,一個個的去,別讓陳女醫累着。”
“知道了姑娘。”
鴛鴦說時,小臉紅紅的,眼神閃爍,未嘗沒有動心思,只是礙于自己是大丫鬟的身份,得穩重。
中午用罷飯,顏青棠正打算去睡一會兒。
陳女醫來了,說是請脈。
莫姑姑在一旁解釋道:“這是一貫的規矩,也是為姑娘身體着想,宮裏若有女子遇喜,都會讓太醫和女醫共同診脈,如此才能知道身體可有什麽隐患,早些調養,對母體和孩子都好。”
顏青棠自然別無二話,由着陳女醫為她診脈。
陳女醫把了一會兒脈,恭恭敬敬收回手,又把顏青棠腕上的袖子放下。
“姑娘底子不錯,但以前似乎受過寒氣,寒氣在體內郁結,以至于每逢月事,都會腹痛不止,姑娘能懷上這胎,也是運氣。”
本來應該懷不上的,畢竟宮寒。
可為何能懷上?
顏青棠從來不信什麽巧合,她先是想到他還是季書生時辛勞耕種不停,想得是臉頰發燙,怕被人看見,忙端起茶來遮掩。
摸到溫熱的茶,突然又想起自己那次腹疼,他為自己揉肚子,她記得暖呼呼地暖了一夜,第二天肚子就不疼了,直至月事完。
後來就有孕了,也不知到底是不是那件事的緣故。
“不過姑娘的問題并不嚴重,胎兒屬陽,正好綜合姑娘體內的寒氣,也許生下孩子後,姑娘便再也不會月事疼。”
說着,陳女醫頓了頓,“若是再疼,其實倒也簡單,到時候我幫姑娘調養一二,或者尋一個武藝高強之人替姑娘用真氣化解便可。”
所以那次是他用真氣幫自己化解了下,所以止住了月事疼,順帶還有了這個孩子?
顏青棠想得一腦子問號。
“另外看姑娘脈象,是個慣喜憂思憂慮之人,脾胃需要調養。不過問題不大,換一換膳食便好,我會把藥膳方子給莫姑姑,姑娘記着吃便是。但姑娘還要記得,膳食只能治标,不能治本,還是要改了多思多慮的習慣,日後方可長壽。”
這個顏青棠是真沒法改,她要是改了多思多慮的性格,該不是她了。
不過藥膳可以吃一吃。
等晚上紀景行回來,兩人睡下後,顏青棠把白日發生的事說了,又好奇問道:“這位陳女醫醫術高超,實在驚人,想必不是普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