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強闖◎

蘇州城也有宵禁, 但與其說是宵禁,不如說是夜禁。

暮鼓響一次,是一更三刻, 提醒人們天色已不早, 該回家了。至暮鼓響第二次時,是二更三刻,這時才開始夜禁。

是時還在外面逗留者, 若被巡城的兵丁遇見,輕則斥責罰銀,重則要挨板子。

可今日,暮鼓才響一次, 巡城的兵丁已經上街了,驅逐還在大街上逗留的人。

“……今日, 城中潛入一夥江洋大盜,這夥人手段兇殘, 洗劫了周邊縣城的幾個富戶, 如今又潛入城中,官府已收到密報,今晚将全城搜捕, 閑人速速回家, 聽到異動,不得開門,不得張望,以免誤傷……”

見此, 百姓們自然不敢再在街上逗留。

各處酒樓茶樓食肆, 乃至山塘河沿岸的青樓勾欄, 和河中的花船, 也一一被兵丁找上門,讓速速關了門,以免誤事。

頃刻間,燈火璀璨的蘇州城黯淡了下來,四方城門緩緩閉合,各處水栅水關紛紛落下閘門。

自然少不得有人抱怨,可跟巡城兵抱怨,這不是自找不痛快?

看那些兵丁們的臉色,和外面這陣仗,明眼人都知道今晚可能要出什麽大事。

……

“……各家緊閉門戶,聽到異動,不得開門,不得張望,以免誤傷……”

刺耳的銅鑼聲,急促的馬蹄聲,在城東大街各處響徹。

幾乎每家都有下人開了大門,或從角門往外張望,卻又在呵斥聲再度緊閉門戶。

顏宅前院,陳越白匆匆從門外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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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讓無關下人都躲回房了,四處都安排了守衛,按照計劃總共布置了三道防線,第一層若守不住,就往第二層撤,最後一層在後宅正院。”

紀景行點點頭,站了起來。

“我去後面看看。”

走了幾步,卻又遲疑了腳步,想了想還是往後面走去。一直走到聽不到外面示警鑼聲的地方,他突然止了腳步,又調頭回來了。

“暗鋒,去取我的甲來。”

正房裏,所有人都不知外面竟鬧出如此大的動靜。

床榻前圍了一圈人。

陳女醫柔聲道:“本想讓你下榻多走走,可你不聲不響就開了宮口,如今……”

“若是下榻走走,能讓我生快一點,那就下榻走走。”

顏青棠除了臉色難看些,嘴唇有些發白,暫時從表情上還看不出她有任何疼痛之色,只有額上的汗一直沒有停下過。

她清楚紀景行的性格,不扯上她一切好說,絕對英明神武一等一,一旦扯上她,他就沒那麽穩重了。

這會兒人看似不在這,指不定就在前頭慌呢。

她知道有些婦人生産,若運氣不好,拖上一天一夜都有可能。若真拖那麽久,她真不敢想象他會怎樣,尤其現在外面還有大敵,而援兵未至。

“那要不——”

饒是素來沉穩如陳女醫,也不禁有些拿不定主意,轉頭看了看莫姑姑。

“姑娘能承受得住嗎?”

莫姑姑走上前來,抱住顏青棠,幫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去摸她的手和身體。

若說來之前,她不過是身負娘娘之命,來了後,與顏青棠相處了這一陣,見她平易近人,待下随和,生性樂觀,又極為聰明。

換做旁的婦人,碰見這種場面,自然是聽男人的,說讓走那就走了。她倒好,不願抛下殿下一人走,挺着大肚子留了下來。

明明承受着生産之疼,怕殿下擔心,硬生生忍着。莫姑姑何等老辣眼光,自然看出顏青棠這些舉動下的真意,心疼得不得了。

“若是承受不住,咱就不急,姑娘要對世子有信心,且黑甲軍肯定能趕來。”

顏青棠也不知莫姑姑為何對黑甲軍如此有信心,但明白其中關切之意。

“我沒事。”她小口地呼着氣,撐起笑,“長痛不如短痛,與其拖拖拉拉,鈍刀子割肉,若能增快生産速度,我寧願現在疼。”

見她堅持,陳女醫自然不好再說什麽,叫來素雲鴛鴦及雪竹幾人,對她們一番細致的吩咐後,才讓人把顏青棠從床上攙扶下來,扶她在屋裏走。

“慢慢的走,不要慌……”

顏宅

顏瀚海也收到全城戒嚴的消息,不同于其他人,他想得要更多。

望着窗外不祥的夜色,他來回在窗前徘徊了一會兒,臉色凝重地叫來顏忠。

“你親自跑一趟,去一趟盧府。”

顏忠應命下去辦事。

可不過一會兒,顏忠又從外面回來了。

“四爺,根本出不去,出了府門,但走到街口就不能走了。布政使司大街外不光設了路障,還有巡城兵把守。說是要緝拿江洋大盜,為保諸位大人的安全,此地戒嚴,不準任何人通行。”

一般某一官署的官員,都是群居在官署衙門附近,像布政使司外的大街,就叫布政使司大街,這是個統稱,代表這一片區域。

聽聞此言,顏瀚海更覺不妙,幾乎不用多想,就猜出今晚可能會發生的事。

如此大的陣勢,這是有人要對那位假世子真太子動手了?

他們的膽子可真大,可知曉……不,也許就是知曉了,才要動手。

都說文人膽小,都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其實顏瀚海覺得這一切都是誤解,這些人的膽子一點都不小,他們比誰都膽大,他們只是做事講究深思熟慮,要萬無一失,要智計權衡。

若不觸犯根本利益,什麽事都可以坐下來談,但若觸犯根本利益……

這位太子爺太張揚了,來此地不過數月,便将整個蘇州乃至沿海一帶攪得人人色變,觸動的又何止一家的利益。

難道朝中就沒人想過要動這裏?自然有人想過,但都知道這是個馬蜂窩,是個火藥桶,捅不得,一動天都要炸出個窟窿。

當初老師為何想借織造局嚴占松來謀事,是因為嚴占松已經是整個環節中最無足輕重的一個,卻又是最容易被人抓住馬腳的一個。

即是如此,他們也是小心籌謀多時,殚精竭慮,為此還損了顏世川的性命……

偶爾靜下來想想,顏瀚海也曾想過他們行事是否太過謹慎,可不管他怎麽推演,處在他們這個位置,想辦成這些事都是難之又難。

這位真太子假世子雖行事張狂,卻意外成為了那個破局之人,還有她……

如果他沒算錯,她臨盆的時日就在近日。

那些人是否就是洞悉這點,才會選擇在今晚動手?

一想到這個可能,顏瀚海有些站不住了,匆匆叫來下人服侍自己換上官袍,不顧顏忠的勸阻,打算出去一趟。

顏宅的大門前,此時一片嘈雜。

嘭嘭嘭地撞門聲不絕于耳,還夾雜着官差們的喝斥聲和警告聲。

“……接到密報,有江洋大盜藏匿其中,裏面的人速速開門接受搜檢,若再不開門,我們就要強闖了!”

幾十個火把,将這裏照得如同白晝。

火光跳躍之間,大門外的街上密密麻麻站得都是人。

為首的一人穿着官差服,腰懸大刀,看其模樣是領頭的。但說話之間卻一直看着旁邊不遠處一個身穿罩甲、頭戴鐵盔的軍官。

“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這位明顯不是個普通兵卒的軍官,并沒有理會他,而是揮了揮手,從他身後便跑上來幾個扛着撞門木的兵卒,顯然是不打算廢話了。

撞門木撞在顏宅紅漆大門上,發出陣陣巨響。

這巨響随着風遠遠傳開了去,四周卻一片寂靜,仿佛這附近是荒山野嶺,并沒有其他住戶。

斜對面一處宅院裏,燈火早已熄滅,四周一片漆黑。

前院正堂裏,亮着一點豆光。

“老爺,那對面可是顏家……”

“你以為我不知道是顏家?肯定是顏家得罪什麽人了,有人想他們死!讓他們都回房去,都別出聲,一點聲音都不準發出,只當咱們都是死人!”

……

兵卒們連撞了好幾下,這大門根本沒有往裏塌陷的跡象。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裏面的人早有準備,用東西将門封死了。

“換一扇!”

大門撞不開,還有角門。

就不信角門也能布置如此嚴實?

可事實證明,還真就這麽嚴實,反正他們臨時找來的充作撞門木的樹幹,是沒辦法撞開。

“拿梯子來。”

顯然這些人早有準備,命令剛一發下,就有人扛來了兩架高聳的木梯。

“上!”

有人扶着梯子,有人順着梯子就爬上去了,動作十分敏捷迅速。

“從裏面把門打開……”

話音還不及落下,一聲慘叫聲傳來,竟是方才爬上去的兩個兵卒順着梯子前後滾了下來。

這時,上方傳來一陣喝聲:“哪來的盜匪,竟敢冒充官兵,可知曉這是端王世子江南織造大人的私宅,你們這是想謀殺朝廷命官!”

就是知道那位世子大人在此,他們才會來。

于是上方人的質問,根本未得來回應,反而趁着間隙又有兵卒順着木梯爬了上去,這次上去的就不是一兩個,而是成群結隊。

上去的多,掉下來的更多。

掉下來的兵卒宛如刺猬也似,身上插滿了箭矢,有的已經沒了氣,有的發出哀嚎聲。

難道這裏面還有弓兵?

領頭的軍官臉色一陣青白交加,可想想身負的使命,他一面命人去傳信,一面命人去找更多的梯子來。同時命手下多面開花,一邊攻擊着宅門,一邊繼續命人往裏強攻。

混戰就這麽開始了,誰也沒想到本以為輕易就能拿下的宅邸,竟如此難啃。

對方似乎早就有預料到這般場面,準備得極為周全。

不光有弓兵,還備有火油、火箭,那沾了火油的箭矢點燃後飛射過來,簡直成了收割人命的利器。

也不過短短一刻鐘時間不到,已經死傷了一百多人,外面已經亂成了一片,有人在哀嚎,有人在幫忙撲滅着火的人……

這些聲音混雜起來,在寂靜的黑夜裏,格外的滲人。

領頭軍官已經有些穩不住了,額上全是汗珠,濃眉緊皺。

“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再攻,他們沒有多少人,箭矢也不可能無窮無盡……”

“可——”

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随之而來的是地面微微的震動。

不多時,一隊看不清盡頭的兵馬映入人眼底,而領頭的正是騎在馬上、全副铠甲的司馬長庚。

“廢物!”

“都司大人,是屬下無能。”

黑面軍官‘撲通’一聲,單膝跪了下來。

“今夜,這地方必須拿下,不然……”

司馬長庚冷笑道。之後不用他吩咐,從後面又上來一名軍官,帶着手下兵卒撲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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