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還請兩位舅舅替我做主◎
一大早, 兩人都起了。
由于還是守孝期,顏青棠并沒有穿太過喜慶的衣裳,一件藕荷色折枝暗紋對襟夏褂, 淺灰色緞面馬面裙, 梳着簡單的蝶髻,素淡但又不寡淡。
紀景行則穿了一身銀灰色寶相紋直裰,腰束蹀躞白玉帶, 腳踏黑色杭緞福鞋。這一身還是當初在月子時,顏青棠張羅挑的樣式和顏色,襯得他成熟穩重了不少,但依舊肩寬腰細好身形。
不同于爹和娘, 昦兒就穿得喜氣多了,一身大紅色繡吉祥紋衣褲, 全套的虎頭帽虎頭鞋和虎頭包被。
在穿戴虎頭帽和虎頭鞋之前,是要沐浴及剃胎發的。
沐浴的水要用陰陽水, 也就是一半滾水一半生水調和, 水裏要放紅雞蛋、銅錢、石頭和艾草之類有寓意的物什。
洗罷,是剃胎發。
胎發不能全剃了,額頂上要留下一些, 俗稱聰明發, 腦後也要留一些,謂之撐根發。剃下的胎發不能扔掉,被莫姑姑用紅布包好,拿下去收着。
看着宛如面團子似的娃娃, 饒是素來性格清冷如顏青棠, 也不禁将兒子抱過來, 親香了好久。
“他真有那麽香?”紀景行沒忍住在一旁問。
顏青棠瞥了他一眼, 瞅瞅他那神色,道:“肯定比你香。”
“我聞聞。”
他也不看一旁站了多少人,低頭就往她懷裏的娃娃身上湊。也不知到底是想聞孩他娘,還是想聞孩子。
莫姑姑忙給其他人使眼色,示意都先下去。
這時,有丫鬟來禀報,說舅老爺一家子來了。
Advertisement
顏青棠忙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別鬧,将孩子給了奶娘,又整了整頭發和衣裳,兩人一同去前院迎客了。
走到半道,遇見了顏瑩三人。
她們是昨天來的,就為了今天昦兒的滿月禮。從名義上來說,宋家也是三人的舅家,自然要去大門上迎。
幾人在大門前站定,不多時就見一個車隊來了。
這次宋家來了不少人,光車就用了十幾輛。
四房人四個舅舅四個舅母都來了,還不算四房其他人,光與顏青棠同輩的表兄弟們們就來了十幾人。
“大舅舅,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三舅舅……”
顏青棠一一喚着并行禮,紀景行跟在她後面喊了一圈。
這個場面真是又詭異又好笑,以至于顏瑩三個女孩本要跟在大姐後面行禮叫人的,也給愣在當場。
大家都看向一點都不含蓄的紀景行。
這麽就跟着叫了?
宋文東也愣了一下,忙道:“都進去吧,進去說話。”
一群人浩浩蕩蕩往裏走。
宋巍不安分地湊到顏青棠身邊,小聲說:“棠棠,你怎麽連孩子都生了?就跟這小子生的?我就說他當初戴個面具,看起來鬼鬼祟祟,不像好人……”
他這聲音可不小,反正所有人都聽見了。
宋文東咳了一聲:“巍兒,為父的跟你說過幾次,人多的時候,不要說小話。”
一旁的宋文喜笑了,借着撫鼻子的動作掩了掩,推着輪椅的二舅母,偏了偏臉,也藏住笑意。
紀景行倒不尴尬,解釋道:“當時也是不得已為之。”
正好這時走到穿堂,顏青棠說:“要不你帶舅舅他們在前院說話,我帶舅母她們去後院?”
紀景行應了下,又主動去幫宋文喜推輪椅,這樣兩撥人才分了開。
到了後院,照例先是一通親戚之間的客氣話,不外乎認人叫人,顏瑩三人雖站在一旁不起眼,但幾個舅母還是照顧到了她們,将三人拉到面前誇贊了一通長大了漂亮了之類的話。
這時,莫姑姑把昦兒抱了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快,快抱來給我看看。”二舅母笑着招手。
把孩子接下後,她端詳昦兒的眉眼,一邊逗着一邊道:“瞧瞧你這小臉生的,随了你娘,知道我是誰嗎?要叫舅姥姥。”
可這個月份的娃娃哪裏懂這個,頂多吧唧吧唧小嘴,手腳無意識地晃兩下。
即是如此,二舅母也誇贊了一番真聰明,又招手讓貼身丫鬟上前來,從丫鬟手中的盒子裏拿出沉甸甸的長命鎖,給昦兒戴了上。
除了長命鎖,另有手镯腳镯一套,和鞋襪帽子小衣裳一套。
都是十分喜慶的顏色和圖案,布料盡皆上等,繡工也是上層。這在當地叫做送‘頭尾’,也是娘家和舅家人在孩子滿月時,送給孩子的禮物。
不光二舅母,另外三個舅母也都有。
因為大舅母為長,所以她送得更重了一份,除了一套金器外,還送了一套銀器,另加了孩子的四季衣裳,裝了整整一大箱。
還有四房的兒媳婦們,也都有禮物。
總之今天昦兒可謂大豐收,收滿月禮都收得忙不過來。
人多,孩子就多,大舅母讓兒媳周氏把小輩們都領到別處吃茶,或是逛園子去。屋裏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了大舅母二舅母及顏青棠三人。
連兩位庶房的舅母都找借口出去玩了,就為了空出地給她們說話。
“棠兒,你別怨舅母多嘴,他身份不一般,你如今孩子都生了,他可說了怎麽安置你和孩子,有沒有說帶你回京城?”
大舅母拉着顏青棠的手說。
總的來說,其實大舅母對顏青棠還是不錯的,也就孩子們都長大後,宋文東有想把宋巍入贅到顏家去的跡象,她不敢跟丈夫吵,才對這個外甥女生了嫌隙。
但不管心裏怎麽想,表面上她一直做得都不錯。
其實這也就碰上紀景行身份實在不一般,所以宋家人來之前,心裏都有預設,沒有一上來就翻臉。
随便換個人家,今天也不是這場面,不會僅僅是宋巍當衆說小話故意給他沒臉,而是二話不說先打一頓再說後事。
沒見着今天宋家的男丁幾乎都來了,來幹什麽的?
自然是給顏青棠撐腰來了。
“他倒是說過,只是現在蘇州這邊還有不少事要做,暫時沒辦法去京城。”
“他怎麽說的?是明說的?他在京裏有沒有家室?這些你一定要問清楚,可別被他幾句話哄了,就給人做了妾或外室。”
說到這裏時,大舅母臉色也有些別扭。
“雖說他身份不一般,給他做妾也不算埋沒,但能不做妾,就不要做妾,做妾的日子可不好過。你別看大舅母是做正房太太的,我可沒少因為你舅舅那幾個妾不安分,給她們臉色瞧,故意刁難她們。”
二舅母怕顏青棠被落了面子。畢竟皇家的事,哪是棠兒能說不就說不的,忙從中打圓場道:“棠兒向來聰明,她做什麽肯定有主張的,怎麽做還是要看她的主意。”
兩個舅母這麽慎重其事,倒把顏青棠弄得有些窘了,有些後悔之前讓人送信去揚州時,沒把話說清楚。
可這種事一句話兩句話也說不清楚,畢竟事情沒成定局,而由于他身份關系,其中變數太多。
她向來不喜歡把話說得太滿,只能斟酌道:“他在京裏沒家室,我也不會給他做妾。”
“你自己有主意就行,我們也是不放心你,怕你被人欺負了。”
另一邊的氣氛可就尴尬多了。
你想想,你明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太子,可他卻欺負了你外甥女,你明明想教訓他一頓,偏偏又不能動手。
這叫一個憋屈。
其他人都下去了,包括另兩個庶出的舅舅,只留下宋文東宋文喜兄弟二人以及紀景行。
宋文喜見大哥憋得難受,不禁搖了搖頭:“大哥,要不你也出去?”
宋文東一搖腦袋:“我出去幹什麽?我來跟他說——”
大哥就要有大哥的樣子。
“你——”
這時,一直坐在椅子上,十分老實的紀景行,突然站了起來。
“大舅舅,二舅舅,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麽,你們放心,我肯定對棠兒負責。現在問題是她不想對我負責,我也很苦惱。”
呃??
宋文東和宋文喜都一副被噎住的表情。
“是真的。”紀景行一副苦惱的模樣,“當初我與她相識,是我微服私巡來到蘇州,她誤以為我是窮苦書生,又見我生得俊,就想找我借子……”
等等,什麽叫見他生得俊?
俊倒是挺俊的,但什麽叫借子?
“她把房子賃給我住,後來……之前她還想懷着孩子和別人假成親,就為了躲開我。”
呃!!
“所以我想請兩位舅舅,看能不能替我做個主,畢竟昦兒不能沒有爹!”
“這——”
這完全颠覆了他們之前所想。
在二人所想裏,應該是這位太子仗着出身高貴,不想對棠兒負責,又或是只想娶棠兒做個妾。
來之前,宋文東和弟弟就已經設想好了,甚至怎麽逼對方給外甥女一個交代,兩人都想好了。
萬萬沒想到,外甥女才是那個負心人,當初竟想帶着孩子和別人假成親,就為了躲避這位太子……爺?
可若是細想想,這好像也确實是棠兒能做出來的事。
當初宋文東玩笑說讓宋巍入贅到顏家,并不是說說而已,他是真這麽想過,就因為他看出來了,外甥女根本沒有想成親的打算。
可外甥女能任性,當舅舅的不可能不為她考慮,于是才會說把小兒子入贅到顏家。包括顏青棠都以為是玩笑話,只有劉氏看出丈夫并不是玩笑,才會對外甥女心生嫌隙。
所以顏青棠想找人借子,卻不想成親,确實挺符合她的性格。
看着對方滿臉委屈,以及寄望能得到人做主的期盼。
宋文東突然有種羞愧感,這種感覺怎麽說?就像自己的外甥,把人一個良家女吃幹抹淨不想負責,而如今人家帶着孩子找上門來了。
“你——”
紀景行滿是期望地看過來。
“我——”
“大舅舅?”
宋文東猛地一拍他的肩膀,打着哈哈道:“不着急,不着急啊,我一會兒跟她說說,棠兒她……她不是這樣不負責的人。”
“真是謝謝大舅舅了。”紀景行握着他的手感激道。
一旁,宋文喜看着這兩個人,露出一個無法言說的眼神。
不過他什麽也沒有說。
家宴已設好,下人來請三人前去用飯。
出去時,宋文東走在前面,紀景行推着二舅舅走在後面。
“看你長得俊?”宋文喜輕聲道。
紀景行忙低聲告饒:“二舅舅,是我垂涎她美色。”
宋文喜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家宴擺在花廳,總共擺了五大桌。
因為都是親戚,就沒分什麽男女之別,本身顏青棠也不講究這個,甚是有些厭惡這些。
她以為自己會看到個灰頭土臉的紀景行,畢竟兩個舅舅的手段她清楚,哪怕大舅舅不行,還有二舅舅呢。
哪知道,兩個舅舅竟待他十分親熱。
尤其大舅,入座時特意将他拉到身旁坐下,還埋怨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她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壞事。
之後用飯就不多細述,宋家一下來了這麽多人,自然不可能當天來當天就走,客院已經準備好了,用罷飯後,衆人便都去客院歇着了。
宋文東卻拉着顏青棠,說有話與她說。
“舅舅,什麽事?”來到一個僻靜處,顏青棠問。
此時正是四月,正值春色滿園之際,園子裏許多花兒都開了,景色宜人。
宋文東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想脫口就說吧,外甥女到底是個女子,話說太直白了不太好,只能斟酌了下道:“其實我覺得他還不錯。”
“他?紀景行?”
“你看你,人家到底是個太子,哪有你這麽直呼其名的。”
“我素來就是這麽稱呼他,怎麽現在就不行了?”
宋文東無奈道:“行行行,你倆私下怎麽稱呼,大舅不管。不過昦兒怎麽辦,你總不能讓他一直沒爹吧?”
“昦兒怎麽就沒爹了,他不就是……”
這時,顏青棠反應過來了,是不是他跟大舅舅他們說了什麽話?
“大舅舅,他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宋文東看着她,也不說話,一副你既知道還用問的樣子。
可她真不知道他跟大舅舅他們說了什麽啊。
“你看你當初那樣,說起來也是你不對……”
她當初哪樣了?怎麽她就不對了?
“你倆也算因緣際會吧,如今孩子都有了,就該考慮考慮以後的事,不能讓昦兒以後出去被人笑話沒爹吧……”
“大舅舅,他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了?”
“他能跟我說什麽?你把人家欺負成那樣,他到底是個太子,你也多少給他留幾分顏面……”
顏青棠算明白了,他肯定是當着兩個舅舅的面裝可憐了,以至于大舅舅竟來給他‘做主’。
想解釋也不知從何處解釋,畢竟是長輩,有些話不好說,她只能聽着大舅舅念叨。
可放在宋文東眼裏,就成了外甥女聽不進勸。
不過今天他的話已經說得夠多了,他畢竟是舅舅,不是親爹,只能尋思再緩緩,讓老二或者老二媳婦抽空再勸勸。
另一邊,曹氏和丈夫來到客院。
顏家的下人很周全,四處都打掃得十分幹淨,床褥棉被都是嶄新的,幾乎不用宋家的下人收拾,就可以住人。
下人奉了茶,就下去了。
曹氏好奇道:“大伯找棠兒做什麽?”
宋文喜不禁一笑:“沒什麽。”
怎麽可能沒什麽,丈夫每次這麽笑,背後肯定有事。
“你快說啊。”她低聲撒嬌道。
宋文喜看了妻子一眼:“真沒什麽。”
頂多就是有個人用了當初與他差不多的追妻方式,不過看得出對方是真心的,他也就沒戳破。
“大哥找棠兒,應該是說昦兒爹的事。”
提起這個,曹氏有一肚子話想說,之前也一直沒找到機會。
她大致把之前顏青棠說的話複述了一遍,又道:“大嫂很憂心,不過我覺得棠兒一向有主意,倒用不着我們操心。”
“那你就不要多管,權當這趟來蘇州是來游玩。”
和宋文東分開後,顏青棠回了正院。
回去後,紀景行竟不在。
問過下人才得知,殿下被表少爺叫走了,當時顏青棠被宋文東叫去說話,并沒有看到這一幕。
她只能轉頭再回園子找,問了幾個下人,才在園中的某個涼亭裏找到二人。
可此時二人話已經說完了,宋巍拍着紀景行的肩膀,一副安慰的模樣。
看見顏青棠來了,他上前一步拉住她。
“棠棠,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兩人去了一旁,顏青棠眼神怪異看着他:“你又有什麽話想跟我說?”
宋巍疑惑道:“你這麽怪的看我做甚?”
又說:“還不是景行,棠棠你也別總是欺負人家,該給人名分就給人一個名分,免得弄得像負心漢似的。我本來想偷偷揍他一頓,就當給你出氣了,沒想到欺負人的是你。你也別太過了,他畢竟是個太子,又是昦兒的爹,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當看在昦兒的面子上。”
她到底怎麽負心漢了?怎麽不負責了?
一個個都拉着她說讓她負責?!
不過顏青棠并沒有氣得失去理智,還是知道誰是罪魁禍首。
“你都還沒成親,倒管上我的事了,我可比你大。對了,大舅舅找你。”
“你是比我大,但錯了就是錯了嘛……你說我爹找我?”宋巍頓時臉色一變。
顏青棠敷衍地點點頭:“你快去吧。”
“我爹找我做甚?這都出揚州了,難道這時候還要督促我讀書……”
宋巍走了。
顏青棠又回到方才的亭子。
“你很行啊,紀景行!”
紀景行忙幾步走了過來,攬住她。
“怎麽了,棠棠?”
顏青棠看他一副無辜樣,就一肚子氣。
“你到底跟我舅舅和宋巍說了什麽?”
“我什麽也沒說啊。”
“你什麽也沒說?”
“我真的什麽也沒說,我就說了說當初咱們倆初識的事,說我當初是個窮書生,你垂涎我美色,故意将房子賃給我……”
一提這個,顏青棠的臉頓時紅了,還有些慌張。可随着他說下去,她又成了惱羞成怒,臉紅紅的,耳朵都成粉的了,氣得要打他、擰他……
他趕忙把她抱得緊緊的,讓她不能打人。
“……我就想讓大舅舅給我做做主,如今孩子都生了,人家本也是黃花大閨男,跟了你一場,你總得給我個名分。”
聽到‘黃花大閨男’時,顏青棠已經忍俊不住了,真是又氣又想笑,臉上還是嗔怒,可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又得極力忍着。
“你到底要不要臉啊?”
他咬着她嘴唇:“我不要臉了,為了名分,奴家拼了!”
顏青棠自然也不甘示弱,拍了拍他肩膀說:“罷罷罷,你到底跟了本老爺一場,待老爺我出了孝,就納你進門,以後你要恪守本分,為我顏家綿延子嗣。”
聞言,他大喜過望,感激涕零。
“真的嗎?老爺你說的可是真的?”
“老爺說得自然是真的,你快快松開老爺,也免得等會被丫鬟們看見,壞了老爺的威嚴。”
紀景行一把抱起她。
這涼亭是倚假山而建,旁邊就是一座用太湖石壘就的假山。
他抱起她,順着邊就來到假山後,這裏剛好是個折角,即使有人走過來,不專門繞過來,也看不見後面有人。
“口說無憑,奴家還是再為老爺生個兒子吧,奴家好生養,老爺不用憐惜我。”
“不不不……”
這時顏青棠再說不,已經晚了。
也是這潑皮婦人生得粗壯,又如饑似渴,老爺一介弱質書生,哪裏是這潑皮婦人的對手。三下兩下被人拿了手腳,又用粗魯的口堵住了老爺只會吟詩作對的口。
老爺推又推不開,叫又叫不了,只能任憑一張門板壓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