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3月初,杜瑩瑩收到幾個又沉又大的箱子。

是孟卓然的朋友從香港發過來的,打開一瞧,滿滿的都是正版卡牌:《龍與地下城》,《指環王》《卡坦島》《卡卡頌》《藍月秘境》《矩陣逆襲》....

很多相對小衆,市場不容易買到,個別高端玩家才感興趣;最最大衆的《狼人殺》和《三國殺》,每種采購30套,就像于耀陽說的,開桌游店嘛,丢牌和損壞是家常便飯。

“手感好好哦。”她興奮地拆開一盒《卡卡頌》,裏面是鮮豔精致的卡片和地圖、骰子,有點像積木。“茵茵,你快點長大,媽媽教你玩游戲。”

茵茵已經踩着搖搖晃晃的盒子,爬到箱子裏去了,“媽媽,媽媽,你和于伯伯什麽時候開店啊?”

她天天和于耀陽通電話,小姑娘似懂非懂,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她按照孟卓然發來的清單一五一十計數,“下個月開店大吉,要搞一場很大的活動哦,茵茵,到時候你穿哪身衣服?提前給媽媽說,媽媽給你拿出來。”

茵茵想也不想就說,“我要當愛麗兒!我已經當過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了,這次我要當愛麗兒!”

等女兒睡了,她給孟卓然打過去,“收到了,數量品種都....哎?”

聽起來,孟卓然那邊很嘈雜,聲音也很嚴肅,像在訓孩子:“幾點了?我就問你幾點了?還不睡覺?小心我揍你!”

砰地一聲,房門合攏的聲音,杜瑩瑩腦補一個和茵茵差不多的小男孩摔門的情形。

片刻之後,他的聲音才正常多了,不等她發問就苦笑,“我兒子,今天在學前班欺負小朋友,老師把我叫過去訓一頓,哎,還得替他賠禮道歉。”

杜瑩瑩同情,“9月就一年級了吧?哪個小學啊?”

“紅星小學。”孟卓然頭疼地很,“服了他,我小時候,被我爸媽管得很嚴,現在不行,我多說一句,我爸我媽反過來教育我,哎呀,這日子過的。”

她大笑,在印象中找到那所小學,應該是江幹區一所排名靠前的學校,“男孩子嘛,就是調皮,我女兒反過來,總怕她被別的孩子欺負。”

提起孩子經,兩人很有共同語言,聊了20多分鐘,她才想起正經事:“把你卡號給我,我把錢彙過去。”

孟卓然應了,又問,“還有什麽沒采購的?”

她心滿意足地說,“軟件都OK了,桌椅吧臺壁紙也和我朋友商量好了,剩下就是軟裝,慢慢來,不用着急了。”

孟卓然頓了頓,“對了,半山舊貨市場去過沒有?很多有個性的東西,适合擺在店裏。”

舊貨市場?

“沒有。”她喃喃地,略帶失落地發覺,很多東西被2020年回來的自己錯過了。“很多年沒去過了。”

孟卓然立刻拍板,“這樣,周末你找一天,一起過去吧,我正好有東西要買,順路了。”

于是周末,杜瑩瑩在舊貨市場翻翻撿撿,游走在堆積成山的舊貨之間。

漆皮斑駁的雙開門冰箱、笨拙的黑白電視機、搖頭晃腦的電風扇、風靡一時的收錄機和VCD....

“我小時候家裏有這個!”她興致勃勃地,指着一個舊式轉盤電話,“還能用嗎?”

攤主頭也不擡:“插頭得重新裝。”

杜瑩瑩想了想,還是放下了:裝在租來的房子裏嗎?

下一間店擺滿棕褐色的皮箱子,鎖和把手都舊了,有點年紀的人都知道,以前結婚,大衣櫃擺兩只箱子才氣派。

母親有兩只大箱子,外婆家就是木箱子了,用來裝嫁妝。

之後是縫紉機,一臺臺一架架有大有小,厚厚灰塵下面是黑底金紋。

童年時,外婆娴熟地踩着踏板,轉輪吱吱轉動,鋼針靈巧地啄着桌板,棉布慢慢移動,新衣裳就出爐了。

“多少錢?”杜瑩瑩籲一口氣,掏出錢夾,“我要這個小的。”

老板很高興,摸出一塊布擦拭她挑中的那臺,打量一眼并排站立的兩人,“家裏老人用過吧?回去給小孩看看,別不認識了。”

她有點不自在,好在孟卓然沒什麽反應,把縫紉機接過去,“我放車上,你先逛着。”

于是杜瑩瑩沿着集市慢慢走,淘到2張黑膠唱片、一副古早飛行棋、一個銅質複古留聲機和一個鑲着螺钿的黑漆妝匣。

追上來的孟卓然不知從哪裏找到一把小號吉他,拎在手裏,“我小時候玩過,哈哈,給我兒子玩去。”

之後,杜瑩瑩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裏發現一堆發黃的電影海報,比劃着“可以貼在店裏!”

任務圓滿完成。

周日晚上,從馬家回來的茵茵扒着縫紉機,好奇地摸來摸去,“媽媽,這是什麽呀?”

杜瑩瑩像模像樣地坐在前面,“媽媽的外婆用過的,茵茵,你的衣服是買的,媽媽小時候的衣服都是外婆做的呢!”

茵茵張大嘴巴,被震撼了,“媽媽那你會不會做衣服啊”

“媽媽~也不會。”杜瑩瑩實話實說,“不過媽媽會縫扣子。來來,媽媽給你看~”

沒有碎布頭,她從舊衣裳剪下扣子,歪七扭八縫回去。小姑娘鬧着要學,手被針紮了一下,卻很勇敢,“媽媽我能行。”

至于其餘戰利品,她把留聲機送出去清洗,準備擺在吧臺,剩下的擺在房間。

桌椅挑了兩種,都是歐式木質的,沉甸甸的質感十足。她和于耀陽商量,選了價格高的:都不想做一錘子買賣,留住客人是最重要的。

杯子本來想用宜家玻璃杯,現在買不到,她就去商場選了清新明亮的馬克杯和彩色玻璃杯,倒進飲料很漂亮。

微波爐、烤箱、冰櫃冰箱、空調....

4月初,裝修改建告一段落,按照于耀陽的思路,店面走低調簡約的北歐風,兩面牆刷白漆,用風格各異的海報、畫框和照片裝飾,迎面一整面牆做成木架,花花綠綠的桌游盒子從地面擺到天花板,感覺一下子出來了。

內側四個小房間,表面平平無奇,門一開,色彩撲出牆壁:白面黑髻、半啓紅唇的和風藝伎;乘風破浪、殘劍染滿鮮血的骷髅海盜;俠客黑發星眸,劍尖停一朵花;藏藍夜空,東蒼龍、北玄武、西白虎和南朱雀各占一角,北鬥七星在天邊熠熠生輝。

“我覺得我們一定能發財。”杜瑩瑩非常滿意。“這間适合狼人殺,那間适合打牌。”

另一側的于耀陽捧着賬本,半天沒擡頭:“杜同學,你還是做財務的,超支了這麽多,日子怎麽過?”

股票升得快,她心情大好,又是自己的店,采購只看顏值和品質,成本一路上去了。

杜瑩瑩理直氣壯地點點他,“一看你就不懂財務,這些是固定資産和長期投資,年年月月攤銷,不能放在一個月裏面。”

見他捂着心口,杜瑩瑩有點小小的愧疚,拍着胸口,“如果虧了,從我的錢裏面慢慢扣好了。”

于耀陽搓搓臉,把賬本一合,“正經事,杜同學,店鋪招牌和LOGO必須開工了,今天必須定下來。”

關于名字,兩人讨論不止一次了,卻怎麽也定不下來:必須響亮,有個性,令人過耳不忘,又具有游戲性質,實在太難了。

“我不行,我最不會起名字了。”她搖搖頭,一點靈感也沒有,“用我女兒的名字行不行?”

“綠草如茵啊?綠草店?綠茵店?”于耀陽搖搖頭,“算了,又不是物業綠地。蔣萌說叫趣味牌,要不然骰子聯盟,我想叫英雄會,俠客聯盟,怎麽樣?”

她吐槽,“還天地會呢,拜托,不要那麽古早,我們的目标群體是大學生。最好有情調一些,讓人一看就想起我們的店。”

于耀陽開始發揮,“英文的吧,瑪雅文明?百慕大?印第安納瓊斯?嘉年華?”

名單列出幾十個,沒一個特別滿意的,她按着太陽穴,在紙上寫寫畫畫:互聯網年代,手游電競和各類APP如恒河沙數,能出頭的,都有個獨特而過耳不忘的名字。

她看過一篇文章,越大的公司,越注意接地氣,淘寶天貓用小黑貓做為LOGO,京東立刻設計一只白色電子狗,網易不甘示弱,跨境電商弄出一個考拉海購;蘋果公司簡簡單單一個水果,非常大衆化;餓了麽能出頭,全靠這三個字令人印象深刻;抖音、快手、小紅書....

“胖頭魚。”杜瑩瑩擡起頭,用筆點點他,“YU,你和我的名字,怎麽樣?”

她在紙上寫下“鬥魚”兩個字,随手畫了兩條臉對臉的熱帶魚,“喏,簡單明了,也很好推廣。”

十多年後,這是一個直播平臺的名字,好像還上了市,喏,她只想開一間小小的桌游店,問題不大吧?

鬥魚?鬥魚桌游?于耀陽盯了一會,咧開嘴巴,一巴掌拍在她肩膀,“杜玉玉,就這麽定了。”

可真疼,她揉着肩膀。

當天晚上,杜姍姍再次登門,還帶了兒子。

“哎呦呦,茵茵,大姨看看,這是什麽啊?”她把茵茵手裏的毛線球拿過來,看兩眼笑了,“有你這麽當媽的麽,教孩子幹活啊?”

茵茵鬧着縫扣子,她怕紮了手,買些舊毛線和彩線,教她給公仔做衣服。

茵茵的注意力被杜姍姍手裏的袋子吸引了,“大姨你還沒吃飯啊?”

杜姍姍把打包的披薩遞給兒子,“去吧,跟你妹妹吃去吧。”

兩個孩子歡天喜地玩去了,踩着客廳裏的箱子往上爬。杜姍姍照例在房子轉一圈,大驚小怪地指着她被大大小小的箱子占據得滿滿的卧室,“杜老三,這這,你要幹什麽?”

“于耀陽開店,買了東西沒地方放,我幫他存幾天。”杜瑩瑩從冰箱取出檸檬片和蜂蜜,“這幾天,我和茵茵擠着睡的。”

杜姍姍踩着箱子翻翻撿撿,發出咂咂的聲音,“開什麽店啊,得幾十萬吧?”

她敷衍兩句,沒提自己參與,“應該是吧。對了,有什麽事啊?”

“沒事就不能找你?”杜姍姍回到客廳,捧着檸檬水盯她一會,“老三,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能有什麽事?只是靈魂穿越而已。

她移開目光,“我能有什麽事,我就是沒想到~”

杜姍姍自動帶入妹妹“沒想到離婚”,不由有點同情,又有點恨鐵不成鋼,“傻不傻啊你?”

杜瑩瑩站起身,打個哈欠,“明天我早起,不和你說了。”

“哎呀,你給我坐下!”杜姍姍把玻璃杯一放,壓低聲音,“我給你說,哥要買房了,下半年的事。家裏錢不夠,姜佳出錢,房就得寫姜佳名字。”

杜瑩瑩面無表情,“寫吧,和我有什麽關系?”

這話把杜姍姍惹惱了,“杜老三,你什麽意思?爸媽手裏那點老底都給了哥,以後有病啊災啊,讓你我三個人扛?太不公平了吧?”

杜瑩瑩嗯一聲,“那你說,怎麽辦?”

皮球抛回來,杜姍姍試探着,“我是想和你商量,爸媽已經給哥買了婚房,現在又幫哥買學區房,爸媽現在住的這套房,就不能再給哥了吧?”

上一世,她也是這麽想的,和杜姍姍嘀嘀咕咕地,找個機會和母親說,得到母親的口頭承諾。誰也想不到,若幹年後,杜英山拿出一張父母2010年簽字畫押的遺囑。

“爸媽的錢,是爸媽辛辛苦苦掙的,我管不了,也沒法管。”她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無力感,“爸媽我是不指望了,房子,還是我自己掙吧。”

這話被杜姍姍嘲笑了,“行行行,你不說,我說。虧我還跟媽說,等哥賣了房子,就讓浩浩回家,你和茵茵搬回去,給你把房租省了。怎麽樣,還是我想着你吧?”

她笑一笑,想起遺囑落款血淋淋的紅手印。

回到這個時代七個月了,杜瑩瑩第一次對面前的親姐姐多了一些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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