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請求
“不要打我媳婦!”
這句話一出來,整個卧房內頓時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中。
當事人知樂倒無察覺,如老鷹護小雞般,站在沈程面前,以保護的姿态,瞪圓眼睛,緊張注視着沈泰遠。
沈泰遠短暫的驚愕過後,噗嗤笑了,一張老臉簡直笑成一朵花,怒氣沖沖的神色瞬息變的和藹可親。他放下拐杖,笑不可遏,“沒打架,也沒打人。我們鬧着玩呢。”
“真的?”知樂懷疑道。
“自然是真的,沈爺爺一把年紀,難道還會騙人不成?”沈泰遠厚顏無恥道:“不信你問,問沈程。”
知樂便回頭,征詢的望向沈程。
沈程:……
沈程這一刻的心緒無法言說,神情複雜,他冷冷一瞥沈泰遠,退後一步,稍稍離開知樂的“保護”範圍。
“知樂什麽時候來的?有什麽事嗎?”沈泰遠笑眯眯問道。
“剛剛。爺爺讓我來,帶你們去浴室,洗漱。”知樂端着一只小籃子,裏頭裝着雪白的毛巾,未拆封的牙刷等洗漱物品。
沈泰遠想了一想,說:“我下去和你爺爺再說會兒話。你先帶你……沈程去洗吧。”
知樂點頭,說好的。
沈泰遠警告的盯了沈程一眼,示意不可胡來,之後便離開房間,知樂跟到門口,看着沈泰遠離開。
沈泰遠的腳步漸行漸遠,下得樓去。知樂便轉身,回到沈程面前,黑亮的眼睛不放心的打量沈程。
“你們真的,沒有吵架嗎?沈爺爺真的,沒有打你嗎?”
沈程比知樂要高半個頭,他微垂眸,淡淡看着知樂,被知樂這麽無厘頭的一攪合,一腔火氣也無聲無息的消散了。
“沒有。”沈程回道。
“那就好。”知樂便真正松了一口氣,笑了起來,旋即又神情認真的說道:“打架不好。跟長輩吵架,更不好。”
沈程松了松領口,沉默。
“啊,對,帶你去洗澡。”知樂看見沈程的動作,想起爺爺交待的任務,忙道:“洗浴間,在那邊,跟我來,媳婦,兒。”
他不太會說兒化音,導致這三個字聽起來便是一字一字往外蹦:媳,婦,兒,聽起來異常喜感,他自己倒是絲毫不覺違和。
沈程:……!!
知樂走了兩步,發現身後的人沒跟上,随即停下來,疑惑的回頭,關心詢問:“怎麽不走,媳,婦,兒?”
沈程面沉如水:“誰是你媳婦,兒?!”
知樂理所當然道:“你啊。”
沈程:“誰說的?!”
知樂:“都這樣說啊。兩個人定親,不就是,媳婦兒嗎?不對嗎,媳,婦,兒。”
沈程兩頰暗暗抽動,懶得去解釋什麽還沒定親不可能定親之類的,只沉聲道:“不準叫我媳婦,兒。”
“那叫什麽?”知樂疑惑了,想了想,“老婆?”
沈程:……
沈程:“也不準叫。”
知樂便為難了,喃喃道:“那叫什麽?”他認真思索着,雙目忽然一亮,想到了!
“老公?”知樂欣欣然叫了聲。對他來說,兩人都是男的,叫老公老婆都沒關系,反正都是媳婦的意思。
沈程眉頭一跳,一時間無言。
“也不準叫老公!”沈程面無表情道。
他已經沒有火氣了,對着這樣一個人,根本有火也無處發。
那叫什麽啊?知樂真的為難了,眉頭緊鎖,苦苦思索,怎麽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呢,媳婦好像有點難伺候啊。叮,腦中靈光一閃,他又想起幾個,“親愛的?寶貝?達令?”他記起電視中那些情侶夫妻間的某些稱呼。
沈程眼角一跳,半晌後,終于大發慈悲,決定結束這無語的場面。
“我比你大,叫哥。”
知樂松了口氣,馬上應道:“好的!哥哥!”
小小的浴室間,面積不大,卻五髒俱全,牆面與地面的地板都十分幹淨整潔,一看便知平日經常收拾和保持,而非一日之功。
浴室中霧氣氤氲,溫熱的水流流過沈程線條分明的身體,他擦幹身體,抹去鏡面上的水汽,鏡中現出英俊的面孔。
深邃的眼窩,高挺的鼻梁,這幾點是沈家男人最典型的外貌特點,遺傳基因強大,幾乎代代一脈相承,只因氣質的不同而各具特色,事實上外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們之間的親系血緣關系。先前關于是否親孫的質問自然只屬于沈程憤怒的表達。他們的确是一家人。
然而親爺爺居然這樣對自己的孫子,實在匪夷所思。
因為朋友情?因為江善原的病?因為悲憫之心?
沈程沒有辦法不覺得滑稽荒唐。
無論如何,明天一早就回去,沈泰遠要做什麽随他去,他沒有配合的義務,以及有拒絕的權利。
沈程換上衣服,開門出去。
門口卻忽然站起一個身影,“哥哥你,洗好啦?”
沈程冷不丁被吓了一吓,眉頭輕揚,定神,只見浴室門側放着一張小板凳,知樂剛剛便坐在那裏。一直守在門外?
“幹什麽?”沈程問道。
“我怕你不會用,那個淋浴頭,所以,等着你呢。”知樂解釋道。他一開始就不會用,結果淋了一頭冷水,冷死了。
沈程不說話,往外走。
“哥哥,給你毛巾,擦頭發。”知樂緊跟在後,像只小尾巴:“頭發要,及時擦幹,不然,會感冒的。”
沈程停下腳步,轉身,從知樂手中接過一條寬大雪白的毛巾,單手徐徐擦着濡濕的黑發,與知樂面對面站着,微微垂眸,淡淡看着知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有什麽事?”沈程冷淡的開口。
“啊?”知樂卻呆呆看着沈程,雙眼中毫不掩飾閃爍着熾熱的光芒。
……媳婦好好看啊。
之前在樹下沒看清,下午的時候也偷偷摸摸沒好意思仔細看,如今面對面,終于見到了。好高啊,比自己足足高了半個頭呢。身材好好,又挺直又健康,像一棵樹,肩膀寬寬的,又硬硬的,一看就很有力量,卻不會像有的男人那樣顯得壯碩。
下巴好看,嘴唇好看,鼻子好看!眼睛也好看!眉毛也好看!
知樂想起爺爺昨天誇他像王子,心道,哥哥才是真正的王子呢。村裏人都說知樂是村中最靓的仔,是村草。跟哥哥一比,就不算什麽了吧。如果哥哥出生在九鹿村或以後留在九鹿村,一定會将他取而代之,成為一代村草。
這沒什麽。知樂對這個頭銜倒沒什麽執念,想得挺開的。
因為想到樹下,繼而想到午後那個不期然的那一幕。知樂耳朵悄悄發熱,原本正苦惱着這件事,沒想到這人居然正好就是自己的媳婦。
那麽,這便不算不忠了,不算背叛了哦。
知樂心中放下一件大事,如釋重負。
“哥哥你真帥。”
知樂毫無保留的贊美道。
沈程:……
沈程手一頓,公式化禮貌道:“謝謝。”
與此同時,沈程也在不動聲色審視面前的少年。
比起下午從天而降的倉促一面,驚鴻一瞥,眼前少年的面容更加清晰全面的映入眼簾。不得不承認,無論從何種角度看,知樂的五官都無可挑剔,近乎完美。而眉目間的澄澈與純真,更平添幾分獨特氣息,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猶如漫畫中人物。
這樣的神态與眼神,便是最偉大的藝術家,最硬核的演技派,往往夢寐以求卻又最難塑造的一種。
經過沈程半日的觀察,知樂的行為舉止,仿佛經過刻意訓練,他講話的速度和語調,比常人要稍慢一些,短句還好,長句子便顯現出來,中間會出現停頓,仿佛在一邊想一邊說,力求說的清楚明白。
做事上也要稍慢一拍,有種慢騰騰的感覺。
除此之外,并未顯露出其他怪異之處。他整體幹淨,健康,單從外表看起來,貌似與常人無異。
然而,有問題就是有問題。
這是事實。
沈程一手繼續慢慢擦着頭發,注視着眼前笑吟吟的知樂,冷酷的想,就算你長在我的審美點上,就算你笑的這麽好看,口中含蜜,我也不會同意這門親事。什麽相處了解的也大可不必,既然結果無法改變,何必浪費你我彼此時間。
沈程往卧房走,到了門口,停下腳步,知樂差點撞到他。
“跟着我做什麽。”沈程說。
“送你回,卧室啊。”知樂笑道。
沈程便揚揚眉,擡起下巴朝房中示意:“到了。你可以走了。”
“哦。”知樂摸摸頭,退後一步。
沈程進入房中,順手關門。
“哥哥!”
沈程一手搭在門把上,一手将毛巾搭在脖子上,頭發上的水已擦的半幹,黑色的短發下,眉眼平靜的望向知樂。
“說。”
知樂明顯有點緊張,沈程毫無感情色彩,簡短的一個“說”字帶給他莫大的震懾感,但他還是勇敢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明天可以,不走嗎?”
沈程眯起眼睛:“你偷聽?”
“沒有,沒有,”知樂慌亂的擺手,忙解釋道:“我只聽到,一點點。”他上來時正好聽見最後幾句,見沈泰遠說要打沈程,便趕緊沖進去。知樂道:“沒,沒有偷聽的。”
沈程沒說話。
知樂說:“可以多留,一天嗎?我還想跟爺爺,多待一天。”
沈程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眼角微微一挑:“沒說帶你走,你跟你爺爺待多少天都行。”
“啊?”知樂一怔,說道:“你走,我就得走。”
“哦,是嗎?”沈程倒來了點興致:“為什麽?”
“因為,我答應了,爺爺的。爺爺和沈爺爺,也說好了的。”知樂認真解釋道。
沈程面色微沉:“我沒答應。”
知樂:……
知樂臉上現出思索的表情,明顯在思考為何沈程沒答應,又為何他不答應,他就不能一起走。這個環節有點繞,他一時想不太明白,只好強調道:“可我已經,答應了爺爺。說話要,算數的。”
“就一天,可以嗎?”
“請哥哥再多留一天,好不好。”
知樂雙手合掌,攏在胸前,對沈程又是鞠躬又是作揖,不斷摩挲雙手,懇求道。
“不可以。不好。”冷心冷肺的霸道總裁沈二少冷酷拒絕道。
“只一天!可以的!”知樂也不生氣,只好言好語的繼續懇求和勸說,“明天你,留下來,我做最好吃的,蘑菇炖小雞,給你吃,好不好?告訴你,真的,超好吃!”
沈程面無表情:“不吃。”
知樂沒轍了,還沒碰見過這麽不好說話的人,怎麽辦呢,知樂瞪着沈程,一時語塞,茫然不知所措。
最後,他病急亂投醫:“你,你不答應,我就不走。”
知樂伸出一腳,卡在門口處。
沈程抱着臂膀,冷眼看着知樂。看,果真是小傻子,居然學小孩般耍賴起來。這樣說起來,怪不得沈泰遠喜歡他,兩人在這方面倒有相通之處。
“給你一次機會,走開。”沈程微低頭,斜睨知樂一眼,沉聲道:“否則,揍你。”
知樂聽了這話,卻立刻脊背一挺:“那你就慘啰,我爺爺會,加倍揍你!”他底氣十足的說道:“爺爺最讨厭,別人揍我,誰揍我,一定揍誰!”
知樂還未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什麽不對,會帶來什麽影響,沈程眉頭輕揚,心中一個念頭倏然而過。
江善原對知樂的疼愛是毋庸置疑的,從知樂的話語中,可以得出暴力知樂是江善原不能碰觸的一個底線。
如果将知樂打一頓,想必江善原定會改變主意,絕不會再與沈家議親,說不定會立刻将他們掃地出門,那麽整件事便就迎刃而解了。
“我說真的!真的哦!”
知樂毫無知覺,兀自自豪的強調着爺爺的保護和厲害。
沈程注視着眼前這張人畜無害的面孔,黑沉沉的雙眸微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