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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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以秋盡力加快單手打字速度,不想讓簡歲月等自己太久。
-好,姐姐,那就看會兒電影。
簡歲月湊過來,看他屏幕上敲出的字,一字一頓緩緩默念,念到“姐姐”二字時,又一次悄悄設想若用秦以秋的方式來喊,那會是什麽樣的感覺,他在內心裏發出的音調是什麽樣的,語氣又是什麽樣的。
姐……姐?
姐姐。
以秋你知道嗎,我沒想過自己竟會那麽喜歡看你喊我一聲姐姐,以前聽人喊我姐,我面上禮貌回以笑容,知道這是他們對我的尊重,內心卻總有不甘,覺得我明明也才二十多歲,他們這麽喊好像把我喊老了。
可怎麽,我會喜歡聽你喊我姐姐呢?看……也可以說成是聽對嗎,每次看到你的消息,仿佛我也能從你的文字中聽到你的聲音,聽到你想要傳達給我的,也能聽到你喊我的那一聲歲月姐姐。
可或許我不該強求的,其實你應該,不喜歡這樣喊我吧?畢竟,這麽多年過去,我們确實都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兩個只有幾歲大的孩子了,我們都已經長成大人,很多東西很多心境都發生了變化。
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她不會再強迫秦以秋喊她姐姐,一切随他自己心意,喊小簡也好,歲月也好,怎麽都好。
秦以秋仍在打字,簡歲月卻沒有再看,她擡了頭,在距離他咫尺之近的位置,望着他微垂着的側臉,從被黑發輕輕覆着的前額,沿着柔和弧度緩緩向下,不自覺也向一側偏了些頭,想将他側顏看得更加細致。
她黑色眸子裏淺淺映出秦以秋專注的右臉,秦以秋卻并沒有她實際看到的那麽認真,距離太近了,他不可能做到熟視無睹,簡歲月鼻息輕淺落在他肌膚上,溫度在一寸寸疊加,由溫熱至灼燙。
他打着字,心中卻亂了方寸,想好的話錯字不斷,删了又打,打了又錯,如此反複,終于在簡歲月回神之前磕磕絆絆艱難地打完了一段字數并不算多的話。
手機被遞過來幾分,恍然初醒時,簡歲月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看秦以秋看得太入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大概是有些失态了,現下她立刻集中注意力,去看秦以秋發來的內容。
-姐姐你想看什麽,我投屏。
簡歲月涉獵廣泛,什麽類型的電影都愛看,但現在這種時候,她的首選顯而易見,“看點輕松的,還是喜劇片吧,最近有什麽新上線的國內喜劇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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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看看。
看着秦以秋将手機放在自己腿上,有些笨拙地單手從微信界面劃出,再從寥寥無幾的桌面軟件中點開視頻軟件,又不怎麽順手地從電影分類裏點進去,選擇了國內喜劇。
簡歲月沒說任何與她來幫忙類似的話,只保持耐心等待秦以秋修長蒼白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戳戳點點,指尖向上滑動,讓一部部電影海報在他們面前慢悠悠地上翻。
簡歲月也在挑選電影,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視線時不時往秦以秋手上瞟去。
哪怕她看到的是秦以秋一只完好如初的手,而不是那只被傷過,此刻又被他蜷起來不想讓自己注意到的手,正因如此,她的心才仍會被一點點揪起,沒有痛到鑽心,但反複地揪,反複地揪,也總會讓她難受。
“以秋,手是不是還很痛?”終于還是沒有忍住,簡歲月問出了自己的心聲。
聽到簡歲月的話,秦以秋微微一頓,随即搖頭,有意伸出手來,讓簡歲月近距離去看包裹他手掌與手背的紗布,而後望向她,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笑意,尋不出任何疼痛的跡象。
幾次換藥時她都不在秦以秋身旁,每次都未能看到換新紗布之前秦以秋掌心傷口的恢複程度,這次也依舊沒有,她只聽白易程在微信上悄悄講過,秦以秋換藥時雖總是不皺一下眉頭,看起來跟沒事人一般,卻總在夜裏疼得翻來覆去睡不着覺。
或許秦以秋以為白易程在他旁邊的折疊床上呼呼大睡,跟只死豬似的,實際白易程足夠清醒,為的就是想仔細觀察秦以秋,看這個人究竟能撐到什麽程度。
可那又如何,就算真的看到了秦以秋的痛又如何,他倒是想提秦以秋承擔一點啊,可惜他做不到,誰都做不到。
不過,白易程很快就想到另一種可能,沒有人能替秦以秋分擔疼痛,但一定有人能幫他轉移注意力。
白易程在微信裏告訴簡歲月,秦以秋最近睡覺總喜歡開着床頭燈,對他是沒半點影響,他該睡睡,只是他原本就習慣熬夜,很多時候甚至通宵畫稿,突然跟着秦以秋一起改正作息,肯定也不可能那麽快适應。
所以問題就來了,在他要睡不睡時他有好幾次看到秦以秋側躺着,緊閉雙眼,眉心深皺,疼得臉上隐隐都是汗。
白易程:“秋子這個人啊,總是這麽能忍,什麽都能忍。”
有些事,白易程還是決定不去戳破它,他知道自己沒有這份權利,只不過,言語之中他仍還是有意無意想要向簡歲月透露些什麽。
那日白易程所說的話簡歲月全都聽進去了,只是對于白易程所說的“能忍”,簡歲月不像他那樣對秦以秋有着更深的了解,也就無法準确知曉,白易程究竟想要暗暗表達什麽。
他想表達的是感情,簡歲月理解的卻是性格,以及秦以秋對于生活的态度。
除卻大學裏的趣事,另有一些秦以秋因身體缺陷而受到歧視與侮辱的事,白易程也避重就輕地講給了簡歲月聽。
這并不是白易程有意要講,而是簡歲月委婉問起的,她沒有特意去提秦以秋的“傷疤”,只是問了秦以秋這四年來有沒有遇到過不開心的時候,如果有,那麽他最終是怎麽緩和情緒的。
她本意是想多了解秦以秋一些,也想試着從白易程那裏知曉他緩解壓力、調節情緒的方法,譬如看電影,譬如去旅行,又或者是睡一覺,那是秦以秋的生活,因而都是她想要迫切去了解的。
白易程卻告訴她,秦以秋從沒有不開心過。
準确來說,是他從不曾将不開心的情緒表現在臉上過。
他那張臉笑起來明明很好看,卻總是沒有表情,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樣,也正因如此,不少人曾誤會過他,也有人故意找過他的茬,一些帶着侮辱性的言語紛紛落到他身上,等那些人不知從哪裏得知他的情況後,部分人不僅沒有收斂,反倒變本加厲,總故意喊他“小啞巴”,喊話時嬉皮笑臉,對他絲毫沒有尊重可言。
關于找茬這種事,白易程向簡歲月坦言他也曾這麽做過,不過後來他就道了歉,兩個人也慢慢成為了很好的朋友,白易程認為這也是一種緣分,但那些性質嚴重的情況,白易程明白秦以秋肯定不會想讓簡歲月替他擔心,也就盡量試着把情況說輕。
白易程:“在面對那些我聽着都無比氣憤的言論時,秋子沒多大情緒變化,三種可能,一種是他真的不在意,他有強大的心理素質,第二種是他很在意,只是裝作不在意,将痛藏了起來。”
白易程:“最後一種,不是他本身有多強大,而是從小到大他已經經歷太多這樣的情況,讓他的心變得麻木了,不是不在意,是在意不起來了,你打他罵他他都不在乎了,對一切無動于衷,任人宰割。”
白易程:“最可怕的就是這最後一種,小簡你說,一個人的心已經麻木到這種地步了,你說他以前得經歷過多大的創傷啊,我是不敢問,秋子也不可能告訴我……這種人,就真的不可能不讓人心疼啊……”
白易程:“哦對了,我突然想起來了,秋子也不是沒有表達過不開心,有過那麽幾次,秋子畫畫找不到靈感了,他就會一個人坐在那裏跟他自己生悶氣,這個時候就不能惹他,一惹就徹底不理人了。”
那之後大概是聯想到彼時的場面了,白易程又對簡歲月補充一句,“真是的,跟個小孩子似的,還學會跟人置氣了,招他惹他了我……”
語音裏,簡歲月在他語氣裏聽出幾分無奈的笑意,再往前,是毫不掩蓋的對秦以秋的心疼,簡歲月的情緒也不由跟着低落下去,并非是被白易程的情緒帶動,都因白易程描述中的秦以秋,與總是對她笑意淺淺的秦以秋不太一樣,她一眼望過去,看到的是被秦以秋遮蓋起來,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
在這一周裏,白易程真的與簡歲月講了太多太多與他相關的事,而對此,秦以秋一無所知,也就只有他自己還被蒙在鼓裏。
此刻,看到秦以秋對于自己的問題想也不想就搖頭,又一次因不願讓自己擔心而告訴自己他不痛,簡歲月眉心微微揚起,眉宇間布滿憂慮。
不過,為了不讓秦以秋為自己擔心,她立刻又收斂起所有愁容,重新回到那個笑意盈盈的簡歲月。
某一瞬,她倏然意識到,其實在這一方面,她與秦以秋所下意識去考慮的,都是一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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