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柳榆

四只在離柳家村一段距離的小山坡上升起了篝火，這個位置雖然不太背風，但可以讓他們清楚看到柳家村的情況，以防突然襲擊。

安定下來之後，圖澤才發覺自己今天幹了件瘋狂的事，回想一下當時的場景，仍舊緊張得蘿蔔都快抱不住了。

“發現了什麽？”小七刷殼結束，立刻好奇詢問。

圖澤很奇怪，“你怎麽對這個這麽感興趣？”先是圍觀烏鴉圍攻三個人了，後又冒險沖進木屋，一向佛系的小七怎麽變得如此執着？

“茶樓裏沒有聽全女屍王的故事，自己找更刺激。”小七晃着大眼睛回應。

圖澤無奈，将找到的東西從靈府中拿了出來，銀子先放一邊，将那張紙上的內容仔細看了一遍，信中內容不多，簡單明了，應該是請人代筆寫的。

“是一張契約書，上面寫着，女屍王的哥哥嫂嫂将她以三十兩銀子賣給了一戶人家結冥婚，想必剛剛那三個人就是哥嫂一家。”

“哥嫂？結婚？怎麽有點耳熟？”小十疑惑道。

小七點頭，“是耳熟，昨天苗渺剛講過。”

一瞬間，篝火邊安靜無比，一個可怕的猜想出現在四只的腦海中。

“呀呀？”許久，小六遲疑詢問。

圖澤遲疑點頭，“有可能。”

小十尖叫，“苗渺是女屍王！我們碰到女屍王了！我們還活着！”

小七卷了卷眼睛，“我不喜歡她講的故事結局。”

難怪苗渺身上沒什麽妖味，因為她本來是人，後又修屍，如今已是屍王實力，自然不可能有妖味。只是她為什麽在無啓國呢？不是說屍王都在忘仙山脈裏嗎？

四只妖正陷入震驚，突然不遠處出現了一個人影，在夜色中，人影顯得消瘦而佝偻，行走速度很慢，這讓圖澤感覺沒那麽危險。

待人影走近，發現是一個拄着拐杖的老人，老人衣衫破爛，拐杖也是随手撿的樹枝，臉上的皺紋都有些幹癟，看上去好像放了好幾天的橘子皮。

“你們是從那村子出來的？”老人是尋着火光找來的，沒等走到火堆旁，就迫不及待地詢問，聲音啞而低，卻又隐藏着明顯的激動。

其實此時圍在篝火旁的四只都是原形狀态，但就算如此，老人也沒有被驚吓到，反而十分熱切地要走過來。

圖澤點點腦袋，“是啊。”

老人得到回應，也不覺得兔子開口說話有什麽問題，顫顫巍巍拄拐坐在旁邊，“村子裏現在什麽樣了？”

“不太好的樣子。”兔子如實回答。

“哦，對，怎麽會好呢，怎麽會好呢……”老人喑啞着嗓子自語，“村子裏的人呢？”

“呀呀！”圖澤不知道怎麽回答，小六便伸着葉子指了指遠方的柳家村。

圓月當空，盤旋于村落上空的烏鴉正猩紅着眼睛鳴叫。

小十幫忙翻譯，“被烏鴉吃了。”看着老人黯然的神色，小十又補充道，“不過還沒死。”

“每天晚上烏鴉都這樣飛嗎？”圖澤詢問道，喚回老人的思緒。

“是啊。”老人語調很慢，“已經飛了八十年了。”

圖澤了然，自己在村子裏碰到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活人，而是被屍王困住的活屍，它們遭受詛咒，每晚都要受百鳥啄食之苦，天明活屍的肉又會重新長好，日複一日，以自己的肉，飼養着那些烏鴉。

“能講講柳家村的事嗎？”小七詢問道。

老人的目光落在圖澤拿着的那張契約上，“當然，不過能先把它給我看看嗎？”

一瞬間，圖澤警覺，看着老人，語氣帶着幾分肯定，“你是榆郎。”

老人笑了一聲，“是，我叫柳榆。”

其餘三只驚訝不已，打量着老人。苗渺故事中的另一個主要人物就是榆郎，面前這個老人，竟然就是屍王喜歡的人！

圖澤将契約書遞給老人，老人捧着那張薄薄的紙看了又看，後長長嘆了口氣，開始講述八十年前的故事。

女屍王名柳琢，閨名苗渺，與柳榆相戀卻遭家人阻撓。柳榆因此離開柳家村上了戰場謀取功名，離開之前曾許諾，自己定榮歸故裏，八擡大轎來迎娶苗渺。

然而就像所有的悲劇都伴随陰差陽錯，柳榆确實換取來了功名，卻失去了關于苗渺的一切記憶。他在戰場獲得了榮耀，金錢，地位，以及一位妻子，後來又有了兒女。

八年之後，他攜帶一家老小，榮歸故裏，他的妻子曾經問過他，為什麽一定要回那個小村子，柳榆自己也不知道，但他還是回來了。

然後，故事便如同苗渺曾經講過的那般，他阖家團圓，幸福美滿，她身陷泥沼，無處安身。

他對于苗渺的認知均來自于流言蜚語，但他感覺得到，苗渺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樣。

終于有一天，苗渺的哥嫂來找了他，說了過去他與苗渺有一些糾葛，苗渺還放不下，但如今他已成家，也應讓苗渺放下過去，覓得良人。他們說已經為苗渺找了一門好親事，只需要他佯裝恰好路過，勸苗渺嫁人。

如此簡單，對雙方都好。

在妻子溫和的目光下，柳榆說不出拒絕的話，他最終同意了，而這，也将苗渺推進了深淵。

苗渺結婚那天，他生了場大病，等他能行動的時候，打聽得知苗渺已經嫁得如意郎君，并且搬離了柳家村，他便只能道一聲恭喜。

直到某一天，他陰差陽錯走錯了路，路過附近縣城的墓地，看到了兩座相鄰的修葺華麗的夫妻墓，其中一塊墓碑上，寫着柳琢二字。他沖回村子，去質問苗渺的哥嫂，得到的答案是苗渺沒有福氣，嫁過去沒幾天就病逝了。

然而紙包不住火，他終于知道了冥婚的事，他不敢相信自己間接害死了苗渺，他提刀要去殺了苗渺的哥嫂，卻被控訴：你有什麽資格殺我們，你以為那家人是誰介紹給我們的，不正是你的好妻子嗎？想殺我們，先去砍了你全家，他們都知道，就連你兒子，你女兒也知道。

那一瞬間，天崩地裂。柳榆覺得世界好像都在旋轉，扭曲成了他不認識的樣子，一些久遠的記憶開始蘇醒，頭痛欲裂。不止是頭，心更痛，痛得他想将心挖出來。

恢複的記憶如同劍鋒，時刻砍在他的身上，他不顧衆人阻攔，連夜将苗渺的墳墓挖開，帶着她的棺材回了柳家村。

那晚下着大雨，柳家村炸了鍋，無數男男女女來到村子正中，那裏放着柳琢的棺材。

村民恐懼而憤怒的眼神，妻子失望又怨恨的眼神都在雨幕下變得模糊，在村民舉起鋤頭，一下一下要砸死他的時候，他只感覺到了解脫。

然而，解脫只是奢望，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痛苦。

棺椁震動，雷聲炸裂，突然棺蓋掀飛，柳琢睜開眼睛直直從棺中站了起來，在那一瞬間，雨水絕跡。只有旱雷響個不停。天空黑雲依舊，卻沒有半滴雨能落得下來。

一大群烏鴉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将柳家村團團圍住。

在柳榆得見故人的欣喜中，苗渺從棺材中飛了出來，然後迅速沖向妻子。在柳榆大驚之際，妻子卻同苗渺打了起來。原來，他的妻子也不是人，甚至包括他的兩個孩子。

後來，妻子戰敗，哭着求饒，他至今還記得那段話，“我不喜歡他，我只是喜歡他的愛，我好奇人類的感情，所以封印了他關于你的記憶，取而代之，我把他還給你還不行嗎？”

苗渺哈哈哈大笑，一下子捏碎了她的腦袋，一只白狐的殘軀緩緩倒下，她活動了一下仍舊僵硬的軀體，笑着說道，“我不稀罕了！我只要你們死！不，我要你們生生世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感我所苦，受我所痛，只要我一天不解脫，你們便要陪着我痛，只要我一天沒玩夠，這個世界就要陪着我瘋！”

黑雲翻滾，電閃雷鳴，然而整個世界仿佛失去了水分，幹涸枯死。

她所過之處，百草枯黃，所走之路，大地幹裂，她說要與村裏人玩一個捉迷藏的游戲，烏鴉每晚會找兩戶人家一起玩，死了都要繼續玩下去。

柳家村成了夢魇之地，村民無人能逃出去，每當夜晚的游戲開始，便是人間煉獄。

“那你怎麽離開那裏的？”小七詢問道。

“我也不知道，村子的限制對我不起作用，但不死的詛咒卻在應驗，我一天天老去，卻依舊活着，我知道她想讓我這麽痛苦的活着。”老人似乎接受了如今的生活現狀，“我的一生就像一個笑話。”

四只妖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慨，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面前這個失落的老者。

“你們在村子裏見到她了嗎？”老者帶着卑微的期盼詢問。

圖澤和小七互相看了看，如實回答，“我們在無啓國見到她了。”

小七緊接着說道，“她還給我們講了故事，她說她被埋進墓地之後被你救了。”

老人神色震動，嘴唇哆嗦了許久，最後啞着嗓子痛哭，“我沒有救到她！我沒有救到她！來不及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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