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驚叫(5)
“你不弄一杯嘗嘗嗎?”走向黑絲絨年輕人的胖家夥腦袋和眼睛一并極小,龇着兩顆門牙在笑的模樣活似一只土撥鼠。他放下手中喝空了的酒杯,又取了另一杯,“這酒棒極了,我打賭你一定沒喝過。”
“宴會結束了我還有約會,我不能讓她發現我酒氣熏天。”褚畫朝對方端在手裏的酒掃去一眼又忙別開頭,撇了撇嘴。韓骁不在,他可不想因為在這麽一個高級的慈善拍賣會上跳脫衣舞而上頭條。
“好了,辛格瑞拉!再俊美的外表和華麗的服飾都掩蓋不了真相。”注意到只要經過那些置地的鏡子、經過那些透光至會反射影像的玻璃、甚至經過那些擦得锃亮的餐具,褚畫都會停下腳步——這個身着黑絲絨禮服的家夥的确挺漂亮,一點不像平日裏那個舉止粗俗、言語刻薄的警察。他的臨時搭檔,胖警察史培東搖了搖頭,以個嘲諷的口吻繼續說,“等拍賣會結束,你就會被打回原形,從優雅的上等人變回那個骨子裏窮酸的小警察。”
“受不了!”褚畫扯了扯領結——穿禮服、戴領結的樣子其實挺帥,但他仍以個非常粗暴的姿勢把它給扯掉了,“為什麽有錢人做愛的時候不戴套,卻喜歡戴這東西?”
“你怎麽知道有錢人做愛的時候不戴套?有錢人都嚴謹又克制,與你這樣的窮小子大不相同。”胖警察莫名地沖着遠處露出一個非常谄媚的表情,他的視線盡頭是個非常有錢的男人,但那人似乎根本就沒看見他。史培東顯得很沮喪,搖了搖頭,打算把得來的奚落加諸于褚畫身上,“還是不要那麽言之鑿鑿,畢竟你又不是有錢人。”
“首先,豪門私生子的醜聞屢見不鮮。其次,雖然你們的體型同樣需要以直徑來衡量,”褚畫嫣然笑了笑,幾乎以原封不動的語氣與措辭将那句話還給了對方,“但還是不要那麽言之鑿鑿,畢竟你又不是安全套。”
“你永遠那麽刻薄。”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的史培東罵出一聲,“你這混蛋給我的感覺就是,‘我以刻薄為生。沒有面包我可以活七天,沒有刻薄我馬上會死。’”
“你知道喬奈爾嗎?Gem這個流行樂隊的主唱?”褚畫微微蹙着眉,難得的沒有對于別人的挑釁争鋒相對,他很有些懷疑地說,“剛才那個狗仔居然幾乎完全無法将我們倆區別開來。”
喬奈爾是一個歌手,也是一個演員,主演的電影票房從來不佳,唱片也不怎麽熱賣。他擁有一張非常美麗的東方臉孔,但私生活非常糜爛,整個人透着一股子深受毒品與性病困擾的愚蠢氣息。
“那家夥完全是個瞎子!我從沒發現你和喬奈爾有任何相像之處,打個比方,他是價值連城的寶石,你是一文不值的锆石……”他還未義憤填膺地嚷了個夠,又突然噤聲不語,待仔仔細細打量了近在眼前的這張男人臉孔後,居然挺喪氣地冒出個聲音,“仔細看,似乎眉眼口鼻都沾了那麽點邊兒。”
“這樣。”褚畫滿是敷衍地答了一聲,自剛才起,他的目光始終無法自控地落于不遠處的碧姬身上——
這個法國模特真的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珠光寶氣而毫不俗氣,苗條勻稱又絕非骨瘦如柴,她的五官體形完全秉持了“各部分勻稱”的美學理念,金發紅唇與碧藍色的眼睛則是毫無疑問的“悅目色彩”①。可盡管如此,褚畫發現自己還是喜歡向萊多一些。
打個比方,向萊是一幅幼稚園孩子的塗鴉畫,而碧姬則是哈佛大學的教科書——一張臉孔精致到沒有一點平易近人的氣息,簡直令絕大多數的平凡人一望而生畏。
因為突然接到了來自管家雷丁要毀了這個慈善拍賣會的恐吓信,她不得不放棄自己的保镖與架子,轉而接受來自警方的更為專業的保護。
屠宇鳴有那麽些暴力傾向,以往只要查案就必然會打人。街上的混混們都怕他。
褚畫不願意這個接觸康泊妻子的機會就此落空,于是讓屠宇鳴安排了個混混寄出了恐吓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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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韓骁一臉訝異地指派他去參加慈善晚會之時,褚畫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卻悄悄朝不遠處的屠宇鳴豎了豎大拇指。
褚畫左顧右盼的時候非常詫然地發現自己看見警察局的副局長。比起溫和慈愛的局長霍默爾,副局長範唐生實在太愛抛頭露面了。
他曾經是警局當仁不讓的發言人,工作的全部重心就是接受媒體的鼓吹與公衆的追捧。不過現在韓骁似乎有了些後來者居上的勢頭,褚畫沒少在他衣着光鮮地開完一個又一個新聞發布會後嘲笑他不是警長,而是公關。
範唐生非常瘦,尖鼻子尖臉,還有一雙透着精光的眼睛。活像個弄臣。他看上去和康泊的妻子十分相熟,從頭至尾他對待對方的表情與表現都顯出一副卑躬屈膝的奴相,仿佛一秒鐘後即要跪地行禮。可美麗的法國模特只是昂着優雅纖長的脖頸,像只高貴的天鵝那般和她的英俊翻譯一起走開了。
她的翻譯是個身材挺拔修長、長相十分英俊的中國男人,頭發梳得油光锃亮,一只蒼蠅都留不住腳。他貼着她的耳旁說了幾句話後,就朝宴會廳的門外走去。
※ ※ ※
“我敢打賭,”俯身向身旁的胖家夥靠近了些,褚畫壓低聲音說,“這個女人和她的翻譯有一腿。”
“你怎麽知道?!要知道,這女人一度是我的夢中情人!”
置對方的疑問于充耳不聞,褚畫突然目光嚴肅地注視起對方的小眼睛,全然認真地開口問道,“我是不是很帥?”
“你有病了?”
“快點回答我,”眼睛些許眯了起來,甜美的月牙兒此刻看來滿是不耐煩,他催促着問,“我是不是很帥?”
“土撥鼠”凝神不眨嵌在他額頭下方的兩粒“芝麻”,以一種非常苛刻且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半晌,終究還是頗為不甘地嘆出了一口氣,“好吧,确實不賴。”
史培東還想就碧姬的緋聞打探出個究竟,但對方眨眼功夫已離了他足有五碼地。
褚畫以一副“我很帥”的自信滿滿,走向了那個美麗的法國女人。他知道自己長得有那麽些像一個叫“喬什麽爾”的明星,他知道自己看上去好極了。案子已經結束了,警察的盤問仍會讓這些上層社會的有錢人充滿戒心。年輕警探不想聽到那些精心粉飾的、可以用來競選的謊言,他想要聽些真話。
盡管謊言永遠裹着甜蜜的楓糖外衣,而真話總與苦澀相關。
“嗨。”女人正在露臺邊眺望遠方,褚畫走至女人身旁,與她一樣伏于露臺栅欄,自我介紹說,“喬奈爾。我是喬奈爾。”适當的一個停頓,他朝她側過臉,露出那個招牌似的月牙兒眼睛的笑容,“很榮幸能在此遇見美麗的你。”
潘彼得告訴他說,喬奈爾和碧姬應該彼此不認識,因為碧姬結婚後就遠離了娛樂圈,而喬奈爾完全是個新秀。露臺下方是一條寬闊的河流,星子璀璨,波光粼粼。室外的燈光不夠明亮,他仍舊做好了被揭穿的準備,反正試一下沒大壞處。
然而碧姬似乎沒有發現他是個贗品,她微微眯起那雙歐洲人獨有的華麗眼睛,也挺客氣地回了一句,“很高興。”
褚畫慶幸之餘當即決定,回去一定要弄一張那個“喬什麽爾”的專輯聽聽。
“也許你聽過我的名字,也許你聽過我的歌——”他根本沒聽過那個什麽“寶石”也不知道“锆石”樂隊的歌,卻仍以淡定的信口開河向對方搭讪以求進一步坐實自己的明星身份,豈知對方搶先一步開了口,“我知道你是誰,你的音樂,就像被那種老舊的鋸木機切割睾丸時發出的聲音,而你所有演出的門票只值得上一個地方作為歸宿——廢紙簍。”女人的笑容十分優雅,打量眼前男人的目光帶有一種咄咄逼人的不客氣,她似乎在贊美他,卻用了一種極度不屑的口吻,“你以為自己是一顆閃耀的新星,但在我眼裏,你不過是個模樣漂亮的娼妓。”
褚畫稍稍有些愕然,這個女人居然可以在面帶優雅微笑的情況下,吐出那麽多肮髒辛辣的字眼。
“我沒有邀請你,你卻跑來向我示威。”美麗女人撩動了她夜風中飄拂的金色長卷發,回眸朝身旁的中國男人露出莞爾一笑——這個笑容卻毫不掩飾目光裏的鄙夷與足以一劍将對方刺穿的寒冷,“你憑什麽不請自來向我示威?你以為和我丈夫肛交我就會退怯?他的情人數不勝數,其中多得是你這樣的娼妓,但他的妻子只有我一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褚畫完全聽懂了女人的憤怒因何而來,但他心情不爽的時候就會口不擇言,完全聽從自己的本能,“你是……第五個?”
“但無論如何,”碧姬看似非常平靜地露出了一個笑臉,目光掃向了對方的下體,“你不可能是下一個。”
“動物的神經系統對于疼痛的反應出奇的類似,你說這些話時瞳孔放大、額頭出汗、面部極其細微地抽搐扭曲,你自以為掩飾得無人可以察覺,但我看得一清二楚。”黑絲絨男人勾起了嘴角,目光稚氣又天真,還隐隐帶有那麽些殘酷的味兒,“你和你的翻譯告別時目光短暫地停留在了他的臀部,你鄙視我的音樂時用到了‘睾丸’這樣不合時宜的詞彙。那先聲奪人的尖銳只為盡快避開一個讓你疼痛的存在,私生活混亂源自得不到丈夫垂青的饑渴,過分強調自己的身份則表明了你對‘被遺棄’充滿焦慮……這些都讓我猜到了你和你丈夫私下相處時的模樣,你每個晚上脫得一絲不挂、以各種淫蕩的姿勢引誘他和你性交,試圖靠受孕來獲得不被遺棄的安全感,可你發現他對于你的身體根本毫無興趣,他寧肯奸宿一個又一個你口中的‘娼妓’卻根本不肯碰你——”他一口氣說出這麽好些,然後恰到好處地停了停,笑,“如果我說錯了,我馬上就離開。”
“你、你不是喬奈爾!你是誰?”碧姬驚慌地叫出一聲,完美無瑕的美人面孔顯而易見地出現了破損的痕跡,像呲呲裂開的瓷娃娃的表面。縱然沒有此刻場內突然大亮的追光燈,她也發現了對方不是——那個喬奈爾被媒體描述成一個徒有其表的蠢貨,絕不會這麽言辭尖銳,咄咄逼人。
“是的,我不是。”卸去僞裝身份的褚畫眼睛眯成了無害的月牙形狀,随他的笑容若隐若現出一只甜膩的梨渦,“我叫褚畫,我是警探。”
※ ※ ※
“我叫褚畫,我是警探。”
他坦白地告訴對方,自己只想和她的丈夫康泊約一個時間見面。
“無可奉告。案子已經結束了,他有權利不接受因為你們警方無能而産生的無休止的打擾。”她剛剛還表現得千瘡百孔難以招架,一見對方是警察,立馬顯出高高在上的強硬一面。用他聽得懂的語言說了一句,“叫你的頭兒過來,你沒有資格同我說話。”随後這個美麗的女人就開始拒絕使用英語。她扯出一段褚畫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并且掉頭而去,似要尋找自己的翻譯。
“你可以拒絕給我一個接近他的機會。而且實話實說,這個案子不歸我管,我也拿不到搜查證。”褚畫在女人背後以個只會被兩人聽見的音量輕喊了聲,“警察與狗仔的關系通常很密切,密切到你難以想象,”他眨了眨眼睛,笑,“比如有些警察手上通常會有某些名媛和他翻譯幽會時的照片。當他感到走投無路的時候或許會把這些照片寄給那個名媛的丈夫……”
關于碧姬與那個英俊中國翻譯的緋聞來自于方才與潘彼得的貼耳密談,但是照片根本子虛烏有,褚畫耍賴了。
如他所料的非常管用。
本欲掉頭而去的碧姬停下了腳步,回眸相視的眼睛裏挑出了一抹将信将疑的尖銳光亮。她說,“你很狡猾。”
“我只想要一次談話。但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褚畫攤了攤手,盡可能地擺出一副純良無害的表情。他笑笑說,“請不要懷疑我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警察精神。”
碧姬眸光深沉,不再說話,一言不發的樣子活像一具屍首。她冷冷注視着身前男人的眼睛。令人驚惑的是,她的目光看來有聲響,就好比……好比如果不是身處這樣的場合,這個女人下一秒就會以最高的分貝叫喊出聲。大約超過五分鐘的、令彼此窒息的停滞過後,她抖抖索索地從煙盒裏取出一支女士煙,出聲說,“你不能這麽做……他會殺了我……”
女人此刻已完全被恐懼給占據了,手顫得十分厲害,打火幾次卻始終未能将煙點燃。褚畫不得已掏出了自己的打火機,打着後幫了她一把。
“謝……謝謝。”還未說完,她就迫不及待地把煙放進抹着豔紅唇膏的嘴唇間,貪婪地深吸了一口。
這個女人顯然是個老煙鬼,他甚至懷疑她在吸毒。
“你會說法語嗎?”那張屍人玩偶般美麗木然的臉孔因吞雲吐霧終于現出了些許人氣。紅唇慢慢吐出一口白色的煙霧,随後又吐出一句話,“等宴會結束,也許我會以女主人的身份接受你的登門拜訪。”
作者有話要說:①中世紀神學家奧古斯丁認為美是“各部分的勻稱再加上色彩的悅目。”他的美學觀點雖然對後世影響巨大,但作者個人認為他毫無疑問是一個有些極端的宗教主義者╮(╯▽╰)╭以及,下一章正牌攻君康泊就會出場啦,bra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