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葉輕離開以後, 房間內忽然寂靜下來。袁緣本以為簡欣和會主動問她些什麽,例如昨晚睡得好不好之類的。因為昨晚簡欣和給她發了微信,袁緣回她,自己有點不太舒服, 想早點休息。
簡欣和今天卻沒有擔憂的表情, 應該是昨晚柳姨跟她說過自己的情況了。袁緣在心裏自我解釋完,也不覺得欣和的沉默奇怪了。
“小緣今天是想出去逛呢還是在客棧裏休息?”
柳姨一邊整理袁緣的床, 一邊詢問她的意見。
“我想在附近轉轉。”
雖然葉輕不能同去, 但來都來了, 浪費這樣的機會豈不可惜。再說,她先去踩點熟悉,要是葉輕明天感興趣,她還能當半個向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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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輕跟客棧老板的首次詳談約在了客棧的餐廳。
午飯時間剛結束不久, 餐廳裏空空蕩蕩, 一張靠牆角的木桌坐着一男一女。
男人留着絡腮胡, 頭發蓬松有點淩亂, 看不出什麽藝術家氣質,倒是有點頹喪。女人則妝容精致,氣質冷淡。
“昨天我以為我的态度足夠清楚了, 沒想到你今天還這麽執着。”
“莊先生, 你是我很欣賞的設計師,也是我很尊敬的前輩。能夠找到你, 對我來說是十分難得的機會,我當然不願意輕易放棄。”
莊沂冷笑了一聲, 這樣恭維的話,他早就聽膩了。
“你知道我拒絕過多少像你這樣找來的人?”
說罷,他擡起雙手, 張開十指,又反複翻了幾次。
“你數清楚了嗎?老實說,我自己都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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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輕目光從容,雖有觸動但并不見退縮之意。
“那也是因為莊先生的才華令人欽佩跟仰慕,所以才會使人趨之若鹜。”
莊沂點燃一支煙,擺手皺眉:“別吹捧我,捧得太高,摔下來連骨頭渣都不剩了。我摔過一次了,疼的滋味到現在還記得。”
葉輕隐約聽說過莊沂的事,但畢竟不熟,具體究竟怎樣她并不清楚。聽他口氣,像是遭受了嚴重打擊。
見葉輕不說話,莊沂深吸一口煙,又把煙圈重重吐出。
“剛從法國回來那陣,我也和你一樣,想在海城落腳。但那個地方啊,也沒比巴黎幹淨多少。待久了一樣被人追着啃骨頭,好不容易在西塘穩定下來,結果又被你追來了。”
莊沂臉上,說不清是怎樣的表情。
“以你的才幹,在這裏經營民宿,當做一時的調節或許可以,但長久下去,你不會覺得落寞,或是,不甘嗎?”
葉輕最後那句不甘,說得很慢,顯然是斟酌過的。
但最後她還是說了出來,直擊人心。
果然,莊沂夾着煙的手明顯抖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仍是堅持自己的态度。
“做我們這一行,能熬出點名堂的哪個沒吃過非人的苦?我熬過,相信你也熬過。我看過你的作品,很有前途,很特別。”
接着,他話鋒一轉:“那你又為什麽突然丢下法國的一切跑到海城去開工作室?”
葉輕在面對莊沂的時候,才偶爾流露出真實的情緒。
對于自己的職業,她的确是有着悲傷記憶的。
她千辛萬苦地從海城去到了巴黎,在那裏學到了更專業的技能,找到了更能展示自己的舞臺,也終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但現在她又不得不從巴黎回到海城,從頭來過。表面上是因為巴黎工作室的設計手稿被竊取提前洩露,失去了創新先機從而淪為附庸品。
但歸根結底,是因為她想堅持經營獨立工作室,想要擁有獨立品牌,不願意接受世界一線大牌的并購要約,也拒絕了知名設計師讓她當副手的邀請。
“其實你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一點。雖然我們不熟,但作為同行,同時也作為過來人,我只能給你一句話,看淡一點。”
現在反變成莊沂安慰葉輕了。
她擡眸認真探尋對面這人心底裏真正的情緒,是真地不願意再堅持夢想了嗎?還是說,被資本打壓太多次,終于接受了殘酷的現實,讓自己變得麻木。
麻木接受疼痛,麻木接受結局。
“既然我們都曾經摔倒過,為什麽不願意給自己重新站起來的機會?”
葉輕是真地欣賞莊沂的設計風格,要不然她不會執着地找他。
“我和你不一樣。”
莊沂把煙頭滅了,聲音黯然低沉。提起老本行,他依然充滿眷戀,卻也伴随着無法釋懷的傷感。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經歷,我們不需要完全一樣。如果我們完全相同,我又何必非要請你不可?”
莊沂不怒反笑。
他比葉輕年長十餘歲,他的出頭經歷比葉輕更曲折坎坷,但他對眼前的人并無輕視。
他擡手看了眼表,輕笑了一下。
“你是這麽多找來的人裏,坐得最久的一個。”
葉輕估算了一下,他們認真坐下來開始談話,最多不超過二十分鐘。
這就算是最久的了?
看出葉輕的愕然,莊沂悠然解釋起來:“說句自誇的話,來找我的,要不就是有點名氣的,要不就是有點資本的。說白了,大家都是心高氣傲的人。你看我這油鹽不進的脾氣,這些人能待的下去嗎?”
葉輕莞爾一笑,捧起手裏的茶杯,小小抿了一口。
“剛才那些話雖然态度惡劣,但也是我的真心話。我是舍不得,但我也是真地心碎了,不想再回去了。”
見莊沂堅持,葉輕也不能再勉強下去。
再勸下去,恐怕只會不歡而散。
迂回,慢慢來。
葉輕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雖然有不小的挫敗,但還沒來得及沮喪,突然想起今天出門前袁緣給自己打氣時的表情。葉輕無聲笑了,沉浸在回憶裏。
莊沂本來低頭把玩茶杯,偶然瞥見葉輕的表情,突然來了興趣。
“想到情人了?”笑的這麽甜。
莊沂的設計風格以自由浪漫為主基調,從不受世俗眼光限制,時常設計出大膽前衛或是讓人意想不到的跨界組合而讓人印象深刻。
“沒有。”葉輕恢複冷靜。
這時,從門口進來一行人。在餐廳能聽到動靜,莊沂探頭看了一眼後,看向葉輕。
“你的朋友們回來了。多跟她們一起逛逛古鎮,這裏挺不錯,你要是有機會多住一陣子,也會喜歡的。”
莊沂拿起打火機收拾煙盒,看樣子是準備離開了。
這時餐廳卻走進來一個人。
袁緣回來的路上就在想着葉輕的事,雖然跟柳姨還有欣和逛了好幾處景點,也嘗了一口粽還有芡實糕。但心裏記挂着事,總是玩的不盡興。
索性在外面吃了午飯就回來了,別人都以為是袁緣累了,也都順着她的意思回來。
“葉輕。”袁緣一進來就找到了葉輕的身影。
她雖然背對着她,但袁緣一眼就認出了她。
衣服她認得,發型她認得,此時此刻餐廳裏只有兩個人,所以她猜也猜的出是她。
但袁緣無法否認,哪怕此時餐廳裏坐滿客人,即便她們今早不曾見面,她也能輕易找出葉輕。
“吃過飯了嗎?”葉輕轉過身,看清是袁緣,心底的沮喪似乎淡了點。
袁緣笑着點點頭,踮腳看了眼她的桌面,空蕩蕩的,只有茶杯,還有個煙灰缸。
袁緣這才想起在場的還有一個男人,煙灰缸裏的煙頭應該是他留下的。
她把視線轉過去,看清那個距離自己稍近一些的人。禮貌地朝他點頭致意,大致猜出他的身份了。
莊沂本來只是好奇,想停下來看一眼。沒想到等袁緣走近,整個人從光影裏徹底走出來後,他就走不動了。
“天生的模特啊,好底子。”
葉輕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走了過來,聽到莊沂這麽說,不禁皺眉。
她沒在莊沂身旁多做停留,反而加快腳步,迅速走到袁緣面前,用自己阻斷莊沂的視線。
“哎,這是幹嘛?我又沒說要做什麽,你就開始緊張了?”
這話在他們行業裏算是半句玩笑話,但又帶着淡淡嘲諷。
總有一些設計師假借找模特之名做一些出格的舉動,尤其越是出名的設計師越喜歡對那些純天然甚至還沒完全長開的孩子下手。
對此,葉輕深惡痛絕。
“我還沒吃飯,陪我出去再吃一點吧。”葉輕低下頭,溫柔地邀請袁緣。
咦?可是這裏不就是餐廳嗎。餓了在這裏吃會比較方便。
袁緣心裏的疑問還沒說出口,就被葉輕不着痕跡地帶出了客棧。
莊沂看着一高一矮的背影離去,摸着下巴的胡子,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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