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緣起
學校開始正式上課,虞亭晚每日的生活就是四點一線。宿舍,食堂,教室,圖書館。
時間如白煦過隙,轉眼到了國慶長假。虞亭晚不打算回家,亦拒絕去虞頌和家。
周禾的高中同學來了A市,她作為東道主,要陪對方玩兩天。
王雪倩進了校學生會,最近和副會長處于暧昧階段,二人會一起度過假日。
同世上大部分年輕女孩一樣,王雪倩喜歡長的帥的。喜歡人家的外貌的話,她會主動出擊。但對方要是無丁點意思,如陸逢舟那類高冷不理人的,她将果斷棄之——她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
通過扣扣空間的曬照,虞亭晚知曉楊冰和一群姐妹去了東京度假。
照片裏有一個她認識的人,虞曼柔,虞頌和那個女人的女兒。
初三那年,她來A市看畫展。她第一次獨自出遠門,虞頌和親自去火車站接她。
她還記得,開着冷氣的車廂裏。她坐在後座,兩腿并起,安靜而冷漠。
虞曼柔坐在副駕駛,歡快活潑地和駕駛座的虞頌和聊天。
那時候趙菀兒繪畫創作面臨瓶頸,加之外祖母高昂的醫藥費用,導致家裏的收入大不如從前。
她身上的連衣裙幹淨而陳舊,白色的布鞋刷出了毛邊。
虞頌和将車停在一家商場附近,帶她去買衣服和鞋子。
她在試衣間換好裙子出來,看到虞曼柔拉着虞頌和走遠,去到別處,她眼裏的期待褪去。
她只換了新鞋子。舊鞋是媽媽給她的生日禮物,她舍不得扔,用新鞋的盒子、包裝袋好好地裝着。
到了飯店,她将其放在包間的玄關。後來她離席去洗手間,回來時不見玄關的鞋子,問鞋子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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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面裝的是鞋子啊?”虞曼柔坐在席上,意外地說:“我以為是上一桌客人留下來的垃圾,剛剛服務員進來,就叫她拿去扔了。”
她憤怒不止:“你眼瞎啊!沒看到我一直拿着它嗎!”那是她第一次罵人,是委屈、怒火、嫉妒驅使她如此。
“你有病吧!”虞曼柔反唇相譏:“不過是一雙破鞋,窮酸兮兮的,有什麽好寶貝的!”
她嗤笑一聲,意有所指:“穿破鞋,總比去偷別人的鞋穿好。”
虞曼柔面色微變。
“好了好了。”虞頌和打圓場:“姐妹倆不要吵架。有什麽話好好說。”
他對虞曼柔說,“你是姐姐,要讓妹妹着點。”言至此,又看向她:“你是妹妹,要尊敬姐姐。說話做事要懂分寸。那個鞋子穿太久變舊了,扔了不礙事,等會爸爸再去給你買一雙。”
她眼眶泛紅地吼出聲:“她才不是我姐姐!”
一餐飯不歡而散。
她去垃圾桶翻出了那雙舊鞋,重新穿上,将新鞋和新裙子扔進垃圾桶裏。
那日的陽光燦爛而溫柔,她置身于茂密林立的摩登大樓之間,低垂着腦袋,看腳下的白色布鞋,任淚滴大顆大顆地往下墜。
冗長的回憶結束,她退出扣扣界面。這時畢婉君再次給她發來了微信,問她國慶長假是否有安排,沒有的話,可以去兼職她的服裝模特。
她身上可用餘額不多。學美術錢燒的厲害,平日買顏料、畫筆以及其他繪畫工具就已經用她了大部分的錢。
周圍不少同學都在做兼職,她亦蠢蠢欲動。她需要掙錢養自己。趙莞兒留給她的遺産雖足夠支持她念完大學、研究生。但她不能将日子過的緊巴巴,坐吃山空。
想起自己還缺一臺筆記本電腦,她欣然同意畢婉君的邀約。畢婉君将拟定好的電子合同發給了她,叫她先看一眼,有什麽問題當面再說。
她粗略掃一眼電子合同。對方的品牌在起步階段,給她的費用不多,一件衣服一百,統共八十件。
拍攝時間是明天,地點是A市的郊區附近。她需要坐一個小時的地鐵,外加二十分鐘的公交才抵達。
翌日早上,吃完早餐,虞亭晚先後乘地鐵、公交前往畢婉君給的地址。
到了終點站,她跨着單肩包下車。她取出手機,給畢婉君發微信,說自己到了。
根據手機地圖導航,她前往畢婉君說的工作室,不逾五分鐘的路程抵達目的地。
是一棟三層樓的別墅。設有一棟外牆,牆上方擺有月季花。
看到虞亭晚發來的微信,畢婉君放下手邊的工作,趿拉着拖鞋前去接人。
出門未走幾步,她就看見迎面走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對方長發披肩,披着件香芋紫針織開衫,裏面是純白的內搭,兩條長腿裹着淺藍色的小腳牛仔褲,腳下踩着雙白色的帆布鞋。
“請問是婉君學姐嗎?”她拿着手機,站在原地猶疑問。
“我是。”她帶着笑容快步上前,“學妹坐車都坐累了吧。”
虞亭晚笑笑:“還好。”
畢婉君:“趕快進屋,外面挺曬的。”
“好。”
二人一前一後地進屋,虞亭晚跟在畢婉君後面。
畢婉君招呼虞亭晚随便坐,後者略拘謹地在單人沙發坐下。
室內很空曠,除了衣服的各種布料,就是類似于影樓拍攝的道具,比如精致小巧的花環,逼真的吊籃。
畢婉君沖了兩杯速溶咖啡,一杯放到虞亭晚面前:“喝杯咖啡。”
虞亭晚道了一句謝。
畢婉君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語氣輕快道:“咱們都是一個學校的,不用太拘束。”
虞亭晚拿起咖啡,放到嘴邊抿了一口。她點點頭表示明白。“現在只有學姐一個人在忙嗎?”
“另一個學姐去G市了。”畢婉君說:“過幾天才回來。”
虞亭晚應了聲。“那現在是你當攝影師?”
“之前我們工作室有一個攝影師,”畢婉君一臉無奈,“他是我前男友,前兩天我們分手了,所以——”
虞亭晚未曾想自己這樣一問,就窺探到了畢婉君的隐私。“啊,不好意思。”
“沒事兒。”不同于微信聊天時的軟萌可愛,現實中的畢婉君說話爽利大方,“我前男友是個媽寶男,早分早好。算了,不想提他。”
她一臉的不再意,虞亭晚笑了一笑。
畢婉君喝了口咖啡,繼續說:“不用擔心。我表弟懂攝影,我叫了他過來幫忙,他大概二十分鐘後就到。”她其實亦會攝影,不過技術不行。
虞亭晚“嗯”了聲。
畢婉君:“我表弟也是A大的,跟你同一級,金融系的。”
虞亭晚:“是嗎。”
“對啊。長得比那些男明星還好看。另外,他腦袋還特別靈光。除了不會談戀愛,其他的基本都會。”提及表弟,畢婉君與有榮焉,“當初還是我先學了會兒攝影,他在旁邊陪我玩,玩着玩着拍出來的照片就拿了獎。”
16級金融系,腦袋特別靈光,長得比男明星還好看,虞亭晚莫名想到了陸逢舟。
“對了,你不是學畫畫的嘛。”畢婉君說:“我表弟小時候也學過一段時間的畫畫。”
虞亭晚生出幾分興趣。“他學的什麽?”
“水彩。”畢婉君說:“雖然只是業餘的,但畫的特別棒。”
虞亭晚點點頭。茶幾上的手機彈出窗口消息,畢婉君拿起手機看,是表弟發來的微信。
【保護我方水晶:你拍個模特照,還要叫我過來?我現在沒空。】
對方還未動身出發,她生氣地敲字:“怎麽沒空了?假期你們又沒課。你是不是在哪兒玩着,舍不得動了。”
虞亭晚亦在和友人微信聊天。江月白問她是否到了目的地,她一個人應邀過來,對方擔心她被騙。一直和她保持着聯系。
【船頭撈月:不是騙紙就好。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畫師:嗯嗯,好噠。愛你[親吻]】
【船頭撈月:飛吻.jpg。】
另一邊,畢婉君繼續和表弟聊着。
【君子一言:你快點過來。人家模特都在我家這邊了,別讓人家撲空。】
【保護我方水晶:這是你的事,你自己想辦法解決。】
她這表弟好的時候是真好,無情時亦是真無情。
她手指飛速打字:“模特是個貨真價實的仙女,就之前新生軍訓跳《Me Too》的那個女生。”
這些文字,不過是她随手一碼,慣性認為男生對美女感興趣,女生對帥哥感興趣。
另一邊。陸逢舟盯着那幾個字眼,沉吟片刻,退出微信界面,将臺球杆放下,說不打了,舉步離開。
一起打臺球的楊登輝困惑地問他:“去哪兒?”
陸逢舟背對着友人揚了揚手機,“給人模特拍照。”
模特?楊登輝眼睛一亮,好奇:“模特是誰?”
陸逢舟不想告訴他模特是誰,只說了句“你不認識”,身影就消失于臺球室,徒留楊登輝待在原地疑問:他不是只拍自然風景的嗎,怎麽現在又當起人體模特攝影師了?
陸逢舟驅車前往表姐的別墅,思緒回到了初三的暑假,他回了國內待着,得知父親出了軌。出軌對象是他格外尊敬的美術指導老師,對方是一位出色的畫家,教他素描,水彩。
他無法忍受自己素來敬愛的父親出軌,亦不敢相信清風霁月的老師會做出此等惡心之事,于是他離開了家。
他在網吧打游戲,斷絕與外界的聯系,不知白天與黑夜。後來他身上的錢花光,他不得已離開網吧。他數日不洗澡,頭發油膩,衣服發臭,宛如乞丐。他戴着黑色的口罩,在街上游蕩,似孤魂野鬼。
那日的陽光燦爛而溫柔,天空大朵大朵的白雲在飄。摩登大樓茂密如林,巨大的LED顯示屏上,他父親西裝革履,戴着眼鏡,衣冠楚楚地接受財經記者的采訪。
他火大不止,狠狠地踢旁邊的垃圾箱,借此發洩憤怒。忽然一個女生沖過來,神色焦急地趴着,徒手翻垃圾箱,他頓住動作,沉靜地看她。
她翻出了一個白色的塑膠袋,裏面是個鞋盒,她拿出裏面的鞋,脫掉腳上的鞋,穿上在垃圾箱找到的鞋。最後,她将脫掉的鞋,手上裝着東西的袋子,一并扔進垃圾箱裏。
她低垂着腦袋,盯着腳上的布鞋,任淚珠肆意掉下。
手機響了,她接起,故作平靜地喊了聲:“媽。”
她臉上是假裝堆擠出來的開心:“爸爸給我買了新衣服和鞋子,還帶我去吃了飯。”
他想起被她扔進垃圾箱的鞋子,和裝有東西的袋子。
過了會,她又說:“我和爸爸在去看畫展的路上呢,明天早上我就回來。”
“A市很大,也很漂亮。”她說:“剛剛我看到了A大,比照片上還要美,更想去那裏念大學了。”
通話結束,她擡頭,看見他,神色錯愕,旋即恢複平靜。
她手背重重地揩掉眼淚,轉身離開。
她站在附近的公交站等車。很巧合地,他亦在那個公交站等車。她上車,他跟在後面上去。
臨了才記起,他身無分文。
司機斜眼看他:“小夥子沒帶錢?”
天氣炎熱,他身上的味兒不小。周圍人群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好奇、嫌棄兼有之。
他尴尬不已,正要下車,孰料她轉過身,舉步走向他,往投錢箱扔了兩枚硬幣。他看着她幹脆利落的動作,纖瘦窈窕的身段,怔忡在原地。
公交車啓動。她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他回過神,朝車廂後面走去,坐她後面,鼻息間是她身上好聞的味道。那種味道類似于清晨沾着露珠的茉莉,氤氲着迷人的芬芳。
她一直看着窗外,過了五六站,她取出書包裏的素描紙和鉛筆,低着頭簌簌地畫畫。
她紮着高馬尾,鬓邊有小小的可愛的絨毛,窗外的日光均勻地灑在她身上。
他看見她小巧精致的下颌,線條流暢的側顏,可愛白皙的耳朵。
她像畫廊裏的一副水彩。那一瞬間,他痛苦的心情突然變好了幾分。
後來她在藝術會館中心下車,他亦莫名奇妙地下車,卻沒再跟進去,坐在一個花壇上。
他知道她是去看畫。她從裏面出來時,頭頂上的太陽開始西沉。
他看到一個衣着得體的男人下車,接着一個身材曼妙的女人從副駕駛下來。
二人走向她,男人伸手愛憐地摸摸她腦袋,她皺着眉移開身子,一言不發地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