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天早上起來, 夏夢剛一出卧室就聞到一陣香味。官泓已經廚房忙活開, 見到她過來,連忙把餐盤端上吧臺,要她先吃起來。

早飯是一晚炖得稠稠的大米粥,配上咬一口就化酥的梅幹菜燒餅,夏夢吃得瞠目結舌,看向官泓的眼神滿是心。

官泓還假謙虛地問味道行不行:“聽說是你們那的标配早餐,畢竟沒親自嘗過, 不知道味道是不是地道。”

地道, 當然地道,再好吃一點, 夏夢都覺得能給他頒發非物質文化遺産了:“不過我們那的标配早餐是油條麻團,這個其實是給游客吃的。”

說起油條麻團,官泓就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他對中式糕點其實并不擅長,一直挑戰的只有蛋黃酥燒餅這些猛往裏面加油就起酥的種類。

相比于這一類的簡單粗暴,油條麻團相對而言就難一點。因為中國人做事不像ABC, 連鹽的用量都精确到克, 中國人講究的是随緣,什麽都是“适量”。

官泓琢磨了一會兒, 覺得慎重起見還是要請個老師:“你等我稍微進修一下, 再給你做吧, 不過聽說油條加明礬, 那東西裏面含鋁, 并不夠健康。”

夏夢只是随口一說, 沒想到官泓居然已經連配料的事都開始研究了,連忙改口道:“就是随便一說,你別覺得太有壓力了,我就喝喝大米粥也行。”

夏夢這回不僅沒有挑剔跟斤斤計較,還十分難得的懂事一次,可是看官泓的樣子,分明還沉浸在致力做出好菜的思考中。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夏夢總覺得今天的官泓有刻意讨好之嫌,而想來想去,兩人中間橫生的枝節似乎也就只有昨晚她跟穆子川的晚飯。

其實不止是他,夏夢自己也有反常。好像每次提到過去,或是有接觸到過去相同回憶的人時,他們就會不約而同的這樣。

夏夢當然是對年少無知的懊悔,滿身都寫着不願再走回頭路。有時候看着如今光鮮亮麗的自己,腦海裏還是會浮現那些自甘堕落的舊時光。

至于官泓的心思,她也能讀出一二,畢竟是見識過的她最不堪一面的人,總想用回避來避免引起那段彼此都不愉快的往事。

可女人是很會鑽牛角尖的,他為什麽不能坦然接受,為什麽不能和別人一樣戲谑地拿過去開玩笑,是不是其實他也很在乎,她讓他覺得丢臉了?

畢竟夏夢再怎麽催眠,也總是忘不了官泓看她的第一眼,那時他是風華正茂的少年,幹淨得像是一只洗淨泥的藕。

而她髒得還埋在泥土裏,她甚至沒想過要逃離,那麽油膩膩地看向他時,他的不屑和漠然完全合乎邏輯。可理所當然是一回事,羞不羞愧是另一回事。

幸好夏夢的胡思亂想也就短短一瞬,特別是在看到官泓脫了汗濕的上衣,打着赤膊在家裏走動的身影後。

見賢思齊,見色思淫,夏夢畢竟是個視覺動物,沒忍多久,就放下碗蹦跶過去,用關節磕過他腹肌的時候忍不住感慨:“真好看,我要也有就好了。”

夏夢懶,寧願把躺着也不肯進健身房,唯一的鍛煉就是跟官泓在床上,之前硬是憑瘦才有的比基尼橋,最近吃多了官泓做的飯,已經很不幸地把橋弄堵了。

夏夢悲痛:“邱天那電影沒幾天就要開機,晚上有宴會,我還準備穿禮服去參加呢。現在好了,別說禮服,運動服都塞不下。”

其實也沒那麽誇張,夏夢雖然高,但骨架并不比一般女人大,稍微挂點肉還是細胳膊細腿,瘦子照鏡子永遠說自己胖,胖子才總懷疑近來是不是瘦了。

官泓摟過她肩,手底的肩胛确實圓潤了一些。他想了一下,驀地蹙起眉頭問:“夢夢,你……最近例假還準嗎?”

夏夢一怔,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他的潛臺詞,連忙擺手認真道:“怎麽可能,我一直都有吃藥的。”

其實不僅是她在意這種事,在某方面上急吼吼如官泓,也永遠會記得要做好措施。只是百密一疏,再好的自律也有失誤的時候,夏夢才會堅持自己吃藥。

早就說過幾年之前夏夢跟官泓鬧得差一點就要分手,導火索就是當時瘋狂想做官太太的夏夢想在孩子這件事上做手腳。

那時的夏夢還不是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以為上演一出母憑子貴就能順利套牢一個績優股,自此一路翻紅登上人生巅峰。

她同時也高估了那時兩人的情感狀況,以為已經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以為不管自己翻出多大風浪,好脾氣的官泓還會像之前一樣包容她。

結果就是他們确實還茍延殘喘着,但官泓很快便飛去了國外,并且一呆就是大半年。他用這樣沉默的拉鋸告訴她,欺騙人一個人需要怎樣的代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其實怕的又哪裏只是被咬的人,夏夢這條美人蛇丢了牙,自此以後安安分分做起了官泓不見光的女朋友。

有時候夏夢稍一回想還後怕,要不是她月經不準,內分泌不調,是難以受孕的體質,說不定還真就讓她得逞了。

等她懷了孩子,挺起肚子,耀武揚威地往官泓面前一站,他們的前路又将通向哪裏?真是光想想,都快被那時的自己蠢哭了。

夏夢這會生怕官泓不相信,蹭蹭他下巴道:“要不一會兒我去買個驗孕棒?真沒事的,你放心吧,而且我身體不好,其實挺難懷孕的。”

官泓不知道她說的“放心”是哪一顆心,空下來的一只手忍不住握了握,語氣放松裏又帶着不滿,道:“好。”

過了會,官泓問:“你例假是不是還是不太規律?”

夏夢不想他擔心,說:“比以前好多了,沒那麽疼了,而且基本上每個月都來。”以前要麽是幾月不來,要麽是一來就纏綿半月,就這方面來說,現在确實好多了。

官泓說:“還是找醫生再看一看吧,我幫你預約。跟你說了多少次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你每次都不聽我的。”

夏夢連忙翹起穿着地板襪的腳:“誰說不聽的,你看這是什麽?”

她一臉哄人的笑意,官泓也不好板着臉,拍一下她屁股,說:“你牢牢記得就行。”又嚴肅幾分:“咱們生個孩子吧。”

夏夢脖子一梗,被口水嗆得咳起來,說:“你今天吃錯藥了?”

可看官泓一臉嚴肅,又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而且這樣的笑話,不能亂開,連承諾都不随意許的官泓,之前哪說過這樣的話。

既然他提到孩子的話題,就代表他已經提前思考過,再結合他這陣子的表現……夏夢反而有些退卻,說:“再給我點時間,好嗎?”

反正他們還都年輕,還處在人生和事業的上升期,反而是婚姻和撫育下一代這些事,可以先放一放。馬克思都說過,要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嘛。

官泓看夏夢那麽嚴肅的神情,只好點了點頭。

誰都沒再說破壞氣氛的話,但兩人間的氛圍就是有點悶悶的。吃過早飯各自去換衣服,夏夢在櫃子裏搗鼓了好一會,拎出來一個包。

“我能把這個送人嗎?”夏夢問。

在一起這些年,官泓在吃穿用度上從不短她的,什麽都要是能力範圍內最好,限定的奢侈包往往還沒上市就先送到她這裏。

只不過夏夢當初有傲骨,不願意讓官泓覺得自己是因為錢才跟着他,不僅一個都沒用過,很多連包裝都沒有拆過。

現在想通之後才覺得以前的自己挺無聊,她跟官泓是算不清的,與其斤斤計較還不如同流合污,自己也樂得沒負擔。

官泓看都沒看她:“除了我,這家裏的所有東西你都能送人。”

夏夢直樂:“我才不傻呢,有你還能有好幾個這樣的家,我幹嘛要把你送人。”

官泓挺失望地搖搖頭:“小白眼狼。”又問:“你想把包送給誰?”

夏夢說:“就我認識那主編呗,她不是馬上就從時裝周回來了嘛,我想邀請她參加開機當晚的晚宴,順便再把這個送過去當做禮物。”

官泓問:“她不是涮過你麽,你也吸取了私交和公事不能混為一談的教訓。”

“是啊,所以現在要正式跟她發展私交。以前送一個包是公事,現在送兩個包可就不一樣了。”夏夢說:“我覺得她人不錯,确實想交這個朋友。”

夏夢已經說得這樣嚴肅,官泓也不好再插嘴什麽。他說:“我給你定了件禮服,量尺寸的師傅近期就跟你聯絡。”

夏夢正在發愁穿什麽呢,衣櫃裏的衣服雖多,可到關鍵時候,永遠都差一件。夏夢求之不得,抱着官泓的腰,說:“真貼心!”

不過為什麽要現量尺寸呢,他們不是掌握着她的尺寸,以前都只要确定過款式就行嗎?官泓睨着她,一本正經道:“你不是胖了嗎?”

夏夢扁扁嘴,想收回剛剛誇他的那些話了。

各自分開去工作前,官泓說:“舜堯今天回國,我準備晚上請他吃個飯,你想不想跟我一道去?”

夏夢一聽這名字就難受,連忙搖頭,撒嬌:“我最讨厭參加飯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官泓點頭,沒強求:“那讓阿姨給你做,等我晚上回來補給你夜宵。”他頓了頓:“總覺得你跟舜堯關系不太好,他是不是有哪得罪過你?”

夏夢佯裝淘氣地朝他吐一吐舌頭便跑出門,搭着電梯的時候看見自己一張臉已經沉下來了。

回憶方才官泓的話:總覺得你跟舜堯關系不太好——夏夢跟季舜堯關系何止不太好。他是不是有哪得罪過你——他得罪她的地方又何止一點點。

如果說官泓只是用眼神表達過對她的不屑,之後便很快扭轉印象投入到一場災難般的戀情,那季舜堯就是不屑本身,始終如實踐行着他那一階層對她的誤解。

夏夢是跟官泓談過幾年,才被介紹給這位他最信任的發小的,可當知道她簡歷後,季舜堯便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因為錢才選擇跟官泓在一起的。

而當他們平穩度過七年,季舜堯的偏見不僅沒有減弱,反而還逐步加深,如今在他心裏恐怕不僅僅是愛錢這麽簡單,還是一位集心機和手段于一身的女人。

夏夢特煩跟這種人在一起,因為每次見到他審視的眼神,就會讓她精心建立的信心再次崩塌,轉而去想那些不堪往事,轉而自慚形穢。

季舜堯的私人飛機下午到,官泓跟他自小一起長大,曾經朝夕相對看得膩了,近年各忙各的事業,反而因為距離發覺了美。

季舜堯生意同樣做得很大,這兩年跟政府一道在非洲包礦山。非洲那旮沓總給人以很窮的印象,但鑽石不錯,連官泓都特地托他挑一塊帶回來。

果然季舜堯剛一上車,官泓就問他鑽石的事,季舜堯吃味:“你到底是盼我回來,還是盼這顆鑽石?”

季舜堯從兜裏掏出來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原石遞過去,官泓接過來對着陽光照了照,說:“就只有這麽點?”

“還嫌小?你知不知就這麽點,很多人掙十輩子都掙不到。”季舜堯說:“要夠大,幹淨,還要帶粉,你不知道我為了跑這一顆,花了多少時間。”

官泓聽他這麽說,方才露出幾分笑,說:“晚上請你吃飯。”

“一頓飯就夠了?”季舜堯很是受傷:“我在國內的都得你包了!重色輕友,這次又是送給哪個女人的?”

官泓斜一眼:“什麽哪個,還是她。我其實覺得夢夢還是戴綠色的漂亮,不過她自己覺得一般,我看她這幾年把東西都換成了粉,覺得她應該會喜歡這個。”

季舜堯一聽是給夏夢,就開始後悔自己的那些付出了,說:“是我耳朵壞了吧,你們倆還談着呢?至于麽,這麽讨好她。”

“是要好好讨好的,我最近總覺得她不太愛拿正眼看我,每次說什麽也特別不正經,就像逗孩子一樣。”官泓反複摸那顆鑽石:“你說是不是真有七年之癢?”

這番話簡直如五雷轟頂,打得季舜堯快焦了,說:“我看你不是癢,你是賤的,你想要我建議嗎?”

官泓笑。

“把這顆石頭切了,主石送給她,剩下的做成一百顆小的,告訴她,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把剩下的送人。”

官泓說:“看來你也承認她是最重要的那個。”

“……”

季舜堯直嘆氣,說:“你這人也真是的,既然這麽看重她,之前人家逼婚的時候幹嘛慫得跑出國,那時候要是結了婚,說不定現在孩子都生了。”

一天之內兩次觸及這個話題,官泓臉色終于灰暗下來,他将粉鑽收起來。過了會,說:“要當時換你遇見了,你怎麽做?”

“我當然不能就範了。”季舜堯覺得這話題沒什麽意思:“我天天放着大堆美女不看,非要跟一人結婚,成天回家盯着同一個人,我有病吧。

“人說到底還是動物,雄性生物都有把自己基因廣泛播撒的本能。等什麽時候取消一夫一妻制,我再結婚。”

季舜堯話說得難聽,但未必就是纨绔子弟。其實他家教之嚴格絲毫不輸于官泓,做不成游戲花叢的浪蕩子,只能在嘴上釋放沒結束的青春叛逆期。

官泓說:“我錯了,不該跟你這個動物性更強的人探讨這種問題。”

“……”季舜堯大罵:“你損人就損人啊,但你別連損人都這麽具有學術性,搞得真好像你很有理一樣。我動物性強,你跟夏夢也不是什麽柏拉圖啊。”

季舜堯哼聲:“你不也是看着夏夢漂亮,所以跟她玩了兩年,誰知道人家比你認真,想跟你百年好合。你卻怕了溜了,做了愛情的逃兵,”

畢竟是認識多年的真朋友,一句話就拿住人七寸,官泓立刻被嗆得啞口無言。他是沒有資格指責別人,這件事就像一個長不好的疖,在他心裏捂了太久了。

那時候他跟夏夢在一起三年,正是最想膩歪的時候,直到他發現她在套上做手腳,這件事徹底打亂了他們的生活。

那一年官泓還沒從學校畢業,同時進行的事業則處在積累後的爆發階段。學業和事業之外,再兼顧一份國內的感情,他的二十三歲過得很不輕松。

他從沒有想過婚姻的事,更不會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迎接新成員,而最重要也最恥于提及的一點,其實是當時的他并沒有做好完全接納這段感情的準備。

他們爆發了前所未有的争吵,争論的焦點無非是兩個,一是官泓認為受到了欺騙,一是夏夢覺得他從來沒有真正愛過她。

男人的理性與女人的感性交鋒,結果自然是兩敗俱傷。

他們搬家哪裏是因為第一個房子太大,而是因為在争吵中被砸得面目全非。他在飛離中國前,帶她離開充滿舊回憶的家,來到現在的房子。

大概真是得益于新環境,夏夢不僅心情好了很多,還率先道歉承認錯誤,再給他撥來電話的時候便決口不提。

他們又像是回到了最初的幾年,彼此之間很有激情,也很依戀。

可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開始蔓延,官泓越來越覺得笑容背後有陰暗,覺得他和夏夢之間似乎突然少了點什麽,又突然多了點什麽。

那種緊密依存的紐帶沒有了,她開始學會給自己找樂子,而不是專門坐在家裏等他。同時她跟他算得更清楚了,把錢看得重過一切,卻不享受錢的樂趣。

林儀說的固然對,因為家世的巨大差異,夏夢固然會有極高的自尊和極重的自卑,可官泓知道,他們之間的矛盾又不僅僅只限于此。

他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她重新看到自己的誠意,如果往事不能改寫,起碼也給個機會讓他蓋上厚重的水泥,重新粉刷。

幸好他的努力終于開始起效,但他又不禁懷疑,夏夢到底有沒有,在一個人的時候,在內心深處,只是以為他是又一次的虛與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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