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怎麽是你來開門?蔚藍呢?」連嘉莉一臉驚愕地看着拉開大門的于培武,踮起腳尖往于培武身後張望。

「她睡了。」于培武将大門完全打開,側身讓大腹便便的連嘉莉進屋,順手把她放在地上的兩大落衣物提進來。「這是要給蔚藍的?」

「嗯。」連嘉莉點了點頭,自動自發地脫鞋走到客廳沙發上坐下,擡頭望了望牆上挂鐘,壓低音量對于培武說道:「蔚藍怎麽晚上七點在睡?你老實告訴我吧,她到底生了什麽病?」

稍早時,沈蔚藍跟他說連嘉莉一直懷疑她得了什麽不治之症時,他還覺得很好笑,但是他現在笑不出來了,他要怎麽說?說沈蔚藍只是因為方才與他做愛太累而睡了?

「……不是什麽大病。」于培武回身将鐵門關上,倒了杯水給連嘉莉,坐在她旁邊那張單人沙發上。

「不是什麽大病?不是什麽大病要請那麽久的假?還要讓你留下來照顧她?」

連嘉莉喝了口水,眼中的懷疑更深了。

她當然知道于培武跟她一樣,時不時會為沈蔚藍送東西來,但是,沒道理沈蔚藍睡了,于培武人還留在她的屋子裏吧?

「你別擔心了,蔚藍只是些小病小痛,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于培武回眸望了眼廊道盡頭,确認他與連嘉莉交談的音量不會吵醒沈蔚藍。

「好好照顧她?唔,你還真是以她的監護人自居,始終如一……」連嘉莉忽而留意到了什麽,話音一頓,走到于培武身前,抓起他頰邊發絲,低下頭嗅聞……

尚未完全幹透的頭發?剛沐浴過的香氣?

連嘉莉的眼神眯了眯,一向聰明的腦子逐漸将所有她找不出答案的問題串連成一條線——|

沈蔚藍最近脖子上時不時出現的吻痕、于培武跑來找她确認沈蔚藍這幾個月的班表、沈蔚藍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休假、剛沐浴過的于培武、晚上七點在睡覺的沈蔚藍……

「欵?喂!你該不會跟蔚藍睡過了吧?」

「……」于培武沒有回話。

連嘉莉哪裏會不了解她的舊情人兼老板不說話時便等同了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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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蔚藍的假也是你叫她請的對不對?怎麽?她拚命代班搶錢的事情被你發現了?你心疼女朋友上班上得太辛苦?」

「她的确是太累了。」于培武本來就沒打算要刻意隐瞞他與沈蔚藍的關系,既然連嘉莉點破了,他也不需要否認。

「唉喲,蔚藍會急着想把錢還你也是情有可原啦!」

「我知道。」所以他才假裝沒看見這些枱面下的事。

「喂!」

「嗯?」

「你讓蔚藍請假休息一陣子是不錯,不過,可別哪天神經接錯線要她辭職喔!」

于培武一愣。

「為什麽?」他的确是想慢慢說服沈蔚藍辭職沒錯,他真的養得起沈蔚藍,她不用再那麽辛苦。

「說你笨嘛,你又不笨,為什麽每次碰上感情的事情你都聰明不起來?」連嘉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無視于培武不以為然的目光,接續說道:「你現在跟蔚藍在交往,剛開始當然甜蜜蜜的一切都很好,但是如果哪天,你一時鬼迷心竅讓蔚藍辭職了,把她搞得全世界只剩下你,手邊一點存款也沒有,到時三、五年過去,你們之間的戀情要是沒有修成正果,她一點經濟基礎也沒有,你要她怎麽走出去自立?」

「不會有那麽一天的。」

很好,還不會有那麽一天的咧!連嘉莉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熱戀期的男人最不講道理了。

「那她欠你的錢怎麽辦?你要她怎麽還?用身體還?」

又是用身體還,真是莫名其妙,這些女人真是言情小說看太多了!

「不用還。」就一筆勾銷。不管是三百萬還是五百萬,只要是沈蔚藍欠的,他便不在乎。

「蔚藍不會答應的,她太有責任瘋了,她會因此有罪惡厲的。」

「情侶之間錢何必算得這麽清楚?」

「夫妻之間都要明算帳了,更何況你們還只是『情侶」!」連嘉莉重重地強調了「情侶」這兩個字。「再說,有人一向連同情與愛情部分不清楚……」

「你說誰連同情跟愛情都分不清楚?」于培武有些不高興了。

「你。如果你分得清楚的話,我們又怎麽會分手?再說,就算你分得清楚好了,那蔚藍對你呢?她像破殼雛鳥,第一眼看見的都是娘,你又知道她對你是恩情還是愛——」

「你說一夠了沒有?!」即便心中原本就有如此懷疑,但是被旁人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又是另一種不堪,于培武雙手盤胸,眼中不高興的情緒更濃。他的音量倏地拔高,回頭望了一眼長廊又迅速壓低。「我與蔚藍,跟我與你是不一樣的。」

雖然當年他注意到連嘉莉的原因也是因為連嘉莉十分貧窮困頓,但是,他對沈蔚藍還有很多更深沉的情緒,沈蔚藍總是緊緊牽動着他每分每毫的心疼,他比誰都希望她能平安幸福。

他說不上來那份感覺是什麽,但是,他就是知道那是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你們之間的愛情一樣是以同情為起點,有一天,你對蔚藍的同情心用完了,愛情就沒了,就像我跟你當時一樣!」連嘉莉嘴邊的話沖口而出之後,馬上便感到不恰當了,這實在是太像指責的口吻,于是她輕咳了一聲,又轉回原本的話題。

「總之,不論是情人、親人、手足、夫妻,只要牽扯到金錢,絕對都沒有好下場的。你想個辦法趕快讓蔚藍把欠你的錢還一還,只有你們站在同一個立足點上,才有辦法好好地談感情,或者是論及婚嫁什麽的。」

于培武沒有說話,深還眼神像在思考着什麽,直勾勾地望着連嘉莉。

連嘉莉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霍然起身道:「好了,我要上樓了,再見!幫我問候蔚藍。」

「慢走。」于培武送連嘉莉出了大門,回身,便看見沈蔚藍一臉嬌懶倦困,睡眼惺忪地站在主卧室門口揉眼睛。

「培武,我好像聽見嘉莉姊的聲音……」

「嗯,她拿了幾袋衣服來給你,剛走。」于培武揮去雜亂的心思,望着沈蔚藍的眸色中有藏也藏不住的溫柔。

「蔚藍,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還是要起床吃點東西?這附近有間餐廳不錯,如果你精神還可以,我們就去那兒吃晚飯?噢,對了!還有,我幫你預約了明天的中醫,我早上會開車來接你。」

去他的同情還是愛情!去他的恩情還是愛情!管他是什麽東西,他只是想照顧沈蔚藍而已。

砰!

應聲關上的大門,隐含着太多不安與不滿的情緒。

沈蔚藍沒有告訴于培武,其實那天他與連嘉莉在客廳的對談,讓淺眠的她走出房門,本想打開冰箱端水果出去給他們的腳步頓住,又折回房間,呆坐在房門口聽見了一大半。

她怕于培武介意她不經意得知了他的從前,于是只好假裝沒有聽見。

其實,誰從前沒有交過男女朋友?像于培武條件那麽好的男人,沒有交過幾個女朋友才是件詭異至極的事……

她并不覺得于培武以前和連嘉莉曾經交往過這件事有什麽好令她不舒坦的,但是,雖然理智上這麽想,但情感上還是會有點不舒服,尤其是她放長假,突然閑下來的現在。

總覺得,好像有哪裏怪怪的……她住在連嘉莉曾經住過的屋子裏,擔任連嘉莉曾經做過的領班職務,穿連嘉莉曾經穿過的衣服,甚至與同一個男人交往?

她知道于培武對她很好,她并不介意他們之間的愛情成分是什麽,但是,倘若愛情之中真能混雜同情,于培武與連嘉莉又是為了什麽沒有走到最後?真是同情心消耗殆盡了,愛情也随之消失了嗎?

沈蔚藍把桌上幾瓶中藥的瓶蓋旋開,乖乖地照着服用方法吞了幾匙,然後手支着下巴發呆。

她真讨厭這種胡思亂想、整天無所事事的生活。

假期剛開始幾天,她還可以找些有趣的事情,比如烹饪、手作,等等她從前感岚興趣,卻一直沒時間學習的東西來玩玩。但是,随着假期漸漸走到第四周,她眼看着一個月就要過去,存款簿上的數字越來越少,心裏卻越來越不踏實。

于培武早就把存簿跟印章還給她,說裏面的錢她都可以用,快用完時他會再補,甚至還要她去買些衣服鞋子、或是任何她想買的東西……

她簡直像個被于培武包養的女人,每天什麽事情都不用做,只要負責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乖乖地待在家裏,随時等候他寵幸。

叮咚!

清脆的門鈴聲響起,沈蔚藍走到門前,在貓眼前探看——是住在對門的太太。

晚飯時間快到了,對門的太太有時會來跟她借點鹽糖醬油之類的東西。

沈蔚藍拉開大門,輕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就快要被不工作的生活悶壞了。

「培武,我去接點簡單的工作回家做好不好?」反複思量了幾日,某個于培武與沈蔚藍一道用完晚飯的晚間時刻,沈蔚藍這麽問于培武道。

正将桌上餐盤收拾到廚房的于培武動作一頓,将髒污碗盤放到流理臺裏,又走回沈蔚藍身旁坐下。

「怎麽了?我給你的錢不夠用嗎?最近有什麽額外的支出嗎?」于培武倒了杯水給她,将她該吃的中藥推到她面前。

「沒有,怎麽可能不夠用?」好幾十萬耶!她怎麽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就花完?沈蔚藍一邊咕哝,一邊将苦死人不償命的藥粉吞下,旋上瓶蓋,盯着于培武說道:「我只是覺得很悶,剛好之前讓我接譯稿的那個老板又打電話來,說有幾份比較急的稿子要趕,問我有沒有辦法幫忙……」

其實,她本想先斬後奏的,可是又覺得,好像應該先跟于培武說一聲比較好……

「日子過得很悶嗎?抱歉,我最近比較忙,的确是疏忽了你。」于培武思索了會兒,嘆了口氣,揉了揉沈蔚藍發心。

這幾個星期,他除了像往常一樣在幾間分店中奔波忙碌之外,還得分神忙着與他大哥周旋Chez Vous商标的事,更得小心翼翼唯恐這件事被母親發現,讓總是想分一杯羹的大哥氣壞身體。

說起來有點慚愧,他要沈蔚藍放假,陪伴她的時間卻真的不多……

「不是啦!不是因為你的緣故,我知道你忙,怎麽會怪你呢?我只是閑不下來,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罷了。」沈蔚藍連忙否認,于培武總是這樣,總是把所有與她有關的事情往肩上攬。

他還說她總是為他想呢,他對她如此疼寵體貼的心意也令她很心疼的啊!

沈蔚藍急着澄清的慌張姿态,令于培武覺得好可愛。

他低笑了聲,拉過她的手,令她坐在他的大腿上。「才幾個星期不主作,你就閑不下來,要是哪天懷孕了要留在家裏待産,看你怎麽辦?」

于培武仰頭舔了一下她的唇,在鎖骨中央那個性感的凹陷處咬了一口。

他們只要有見面便會做愛,很激烈也很野的做愛,他并不是每次都來得及避孕……

沈蔚藍在床第之間總是積極主動且乖巧順從,迎合服侍他像個盡責的女奴,為他擺弄出各種性感浪蕩的姿勢,随時歡迎他進入。

他會每次都記得戴套子才有鬼!

「培武……我不會懷孕的……」沈蔚藍以手環住于培武頸項,雙膝分開一個美妙的寬度,方便他的大掌探入。

「怎麽不會?我都懷疑我有一天會灌滿你……」于培武輕笑,指腹隔着底褲揉弄她蕊瓣。

沈蔚藍輕聲嬌喘。「我一直在吃避孕藥,培武……」

避孕藥?于培武愛撫她的動作一僵,望着她的深還黑眸充滿困惑。

「蔚藍,我有在不經意之間,表現出任何不想娶你,或是不想要有小孩的态度嗎?」

「沒有。」沈蔚藍搖頭。「我只是覺得,在我把欠你的錢還清之前,我們不太适合有孩子……」

于培武迅速挑高的眉毛充分地表達了他對這句話的不以為然。

沈蔚藍文接着說下去了。「Chez Vous需要用錢,我也不能老是花你的錢,先別說以後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奮鬥幫你賺錢了,至少我欠你的我得先還清,不要拖累你——」

「蔚藍,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拖累我。」

「但是我覺得有啊,我每天都數着我究竟還欠你多少錢,我要怎麽做才能幫上你的忙,我真的很不希望在你事業遇到困難的時候,還增加你的困擾,如果我可以多賺一點錢……」

錢!錢!又是錢!于培武突然覺得好疲憊。

他大哥鎮日兜着他轉,是為了錢!沈蔚藍拚命兜着工作轉,也是為了錢!

他承認金錢某些時候很好用,但是,他今天真的聽夠也煩透了!

「多賺一點,把錢還我了之後呢?把錢還我了之後,你就打算撇下我,跟我一拍兩散了嗎?」于培武突然想起連嘉莉曾經說過的話。

連嘉莉說,他對她的同情心用完了,他們之間的愛情就沒了。那麽,沈蔚藍對他又是如何呢?

恩情用完了、還完了,愛情一樣也盡了嗎?

「培武,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想造成你的負擔。

她是如此害怕成為于培武的包袱,殊不知于培武卻是如此害怕她的不依附。

「好了,別說了。」于培武緊揉着發痛的眉心,太陽穴陣陣抽痛,只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你要拿稿子回來翻譯,或是想做些什麽別的都可以,只要好好照顧身體就行,知道嗎?」

「我知道,培武,但是,我不是因為——」沈蔚藍急着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心煩意亂的于培武硬生生打斷。

「我累了,蔚藍,要談什麽我們明天再談吧!時間晚了,我得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

「培武……」

「聽話,乖。」

他眉間的憂郁與困倦神态,令原本還想解釋什麽的沈蔚藍住口了,她只好拿起他挂在牆邊的外套,心事重重地送他走到門口。

「早點睡。」于培武回過身來交代。

「嗯……你路上小心,我們明天見。」

于培武即将掩上大門的那一秒,沈蔚藍又突然探身出去,在他唇上印下輕吻,盡可能地将想說的話一鼓作氣地說完。

「培武,除非你不要我,否則我是絕對不會離開你的,你知道嗎?」

「知道了。」于培武苦笑,回吻了她一記之後,輕聲阖上大門。

為什麽,春天的夜晚沁涼如水,他還是感到如此心浮氣躁?

胸口悶悶的。

于培武離開之後,沈蔚藍洗好了碗盤,悵然的坐在餐桌前發呆。

真是她與于培武的立足點太不平等,才會令她感覺,他們之間的愛情基石十分不穩固嗎?

她急着想還錢,他急着要她別還錢,她與于培武之間好像找不到一個平衡點。

他們兩人是如此的相似,卻又是如此的不同。

于培武創業之初遭逢困境,有一群好員工與他胼手胝足走過,他珍惜員工們之間的患難情感,感受到這世界上有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于是養成了他平易親人、溫柔暖亮的性格。

而她呢,她一夕之間遭逢親人辭世,背負巨額債務的劇變,好不容易到伯父家安頓了,卻又見識到沈仲傑下流污穢的嘴臉……

她孤單無依、舉目無援,乃至于後來于培武對她伸出援手,她對金錢仍是有着一份不可磨滅的不安全感,只因為她深深地記得貧窮曾經令她落入多麽不堪的處境。

她怎麽能輕易忘記?怎麽能輕易讓于培武将他們之間的借據一筆勾銷?他幫了她這麽大的忙,是他把她從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沼中拉出……

她沒辦法眼睜睜地看着于培武被他的大哥欺負,卻只是每天待在家裏調養身體,什麽事情都不為他做。

她明明是為了他呀!為什麽于培武方才臉上的神情那麽令她難受?

為什麽他會說她把錢還完之後,便會與他一拍兩散呢?

于培武也跟她一樣,對這份得來不易的情感小心翼翼,于是充滿了不确定與不安全感嗎?

叮咚!

門鈴聲又響了。

培武?他有東西忘了拿嗎?還是他也跟她一樣難受,又折回來看她?

沈蔚藍急急忙忙拉開大門的腳步充滿了太多期待與盼望,早就忘了于培武有備用鑰匙,根本不需要按門齡。

「藍藍,好久不見!」

沈蔚藍在第一時間想把大門縫隙掩上的動作,遠遠比不上門外男人利用身材優勢沖進來的速度——

沈仲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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