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摔蒙了
還好那一大家子人與孫氏還是不一樣的,他們還是知道感恩的。
後來她們一家無處可去時,還是她祖母得了消息,帶着呼啦啦一群人将他們接回了村裏,甚至後來她不在了,外祖父外祖母還有爹爹娘親的墳冢也是陳家人在費心。她在畫裏曾聽老管家和顧策彙報過,說那一大家子盡心得很。
想起自家後來和祖父祖母一家的那些交集,蘇染染真心頭疼。
不過那些都是還沒有發生的事,如今她娘一聽到買地的事就炸了,應該還是她爹偷偷與陳家人見面,還暗中賠補他們的事被娘親知道了,才會如此火大。
蘇染染一點點蹭過去,眨着大眼睛問她娘:“娘啊,咱家怎麽沒人會耕種呀,我爹不是就會嘛?爹以前沒事就給我和師兄講他的種田經呢。”
蘇娘子白了她一眼:“你爹六歲就被送到廟裏了,後來回到陳家也不過住了幾日就被送到鎮上打工了,他哪裏學的種田?”
“娘,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我爹種菜種的那麽好,怎麽可能不會種田呢。”
蘇染染是真的吃驚,買幾畝地,再有個自己的小園,種些糧食菜蔬,養頭豬喂些雞鴨,自給自足,一直是她爹的執念,臨終前還一直念叨着呢,她爹怎麽可能不會種田呢?
蘇娘子默然不語,她是知道自己枕邊人的那點心思的,他哪裏是真的喜歡種田,不過是因為小小年紀就被送去了廟裏,心中對家的記憶就停留在了一家人一起下田耕種忙的熱火朝天的景象上。他那點種田經都是自己一點點學來的,天天挂在嘴邊上說,其實不過是對家的執念和遺憾罷了。
她越明白,越是不敢放手讓他與陳家人走的越來越近。只是這些,卻是不能與孩子們說的,如今弄清楚是誰給女兒出的主意,才是最重要的。
她剛才乍一聽,還以為是自家相公要借女兒的口和她說的這事兒,這才有些失态。現在冷靜下來想一想,他們回來了之後一直在一起,他根本沒有機會和女兒說啊。
蘇娘子看了女兒一眼,又問了一遍這主意是誰出的。
蘇染染在心裏雙手合十對好友說了一聲抱歉,為了增加可信度,只能借她家的名義了。
“我是在金家聽人家聊天說的,有兩個年輕夫人在園子裏聊天,說是官府鼓勵開荒,頭三年免稅,她們正好手裏有些閑錢,放着也不能生出銀子來,就想派人去買些荒田租種出去,養上幾年就能收租了,還說到時候手裏有了存糧,再遇上什麽動亂和災年心裏也不慌了,等将來地養熟了,想出手也容易,還能賺不少差價。我就想着,要是咱家有銀子,也買幾畝呗,等養幾年能收上來租了,娘肚子裏的小寶寶也能吃飯了,我和師兄還在長身體,以後飯量肯定也要漲的,家裏的糧食耗費的快,自己收租子總比去外面買糧要合算。對吧,師兄?”
顧策本來就在看蘇染染,這會兒突然被點了名,他在桌下捏了捏袖口,斟酌着開了口:“師娘,我覺得師妹說的有道理。若是有條件,您和師父可以考慮置辦點田地,交給信得過的人家租種,每年有些出息總是好的。之前徐夫子也曾說過這件事,自從官府免稅的政策出來,他老人家已經陸陸續續在小石村附近買了十幾畝荒地了。”
老百姓對讀書人都是十分敬仰的,蘇娘子一聽說連人家有大學問的徐夫子都買地了,趕緊坐直了身子細問起來,顧策很有耐心的給她講了夫子買的地都是什麽樣的,好一點的有多少,次一點的有多少,又說回頭去問一下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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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娘子聽着倒是有些心動。只是她還是心有顧忌,怕因為這件事與陳家人扯上關系,現在不過是搭些小錢,要是以後走近了,還不知道要怎麽糾纏不清呢。
蘇染染自然知道她娘擔心什麽,卻不敢多說什麽,知母莫若女,知女莫若母,說的多了她娘怕是要起疑心了。再說這是大事,她也沒想着一次就能說服她娘,等她爹回來倒是可以商量商量。這麽想着,她就打算收拾桌子了。
顧策卻又在這時開了口:“這買地是大事,師娘不如等師父輪休回來一起商量商量,再打聽一下現在的行情。主要還是要銀子趁手,這幾年還沒有大的花銷用不上,若是要買荒地,一時半會的是收不了多少東西的。其實我們夫子買了這麽多畝地,不只是為了每年有些出息能給家裏人改善改善夥食,給夫人女兒添些脂粉錢,也是為了幫助學生。我有好幾位同窗都是鄉下來的,家境貧寒,來讀書不過是為了多識一些字,将來好能在農閑的時候出去多打幾份工。夫子覺得他們資質不錯,是希望他們能讀下去的,可是人家家裏的确是沒有這個條件,夫子就想出了這樣一個辦法。”
蘇娘子感嘆:“徐夫子真是一個好人,他是想把地租給那些學生家裏?”
蘇染染眼睛一亮,已經預感到顧策接下來的話能幫她解決大難題了,只覺得小心肝都跳的歡快起來,趕緊起身倒了兩杯茶來,分別放在了蘇娘子和顧策面前。
顧策喝了一口熱茶,笑着道:“正是師娘想的這樣,夫子已經将買下來的荒地租種給了兩位家在小石村的同窗,頭三年不收租,後面的租子也是比外面低一成,他老人家說,這樣就是互惠互利了,租種給他們,肯定會比別人用心,既幫了人,他也得了實惠,可比他将來要時不時的借銀子幫助他們讀書要合适多了,正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聽了夫子一席話,覺得受益良多,這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真是學問太大了,咱們平時和親戚往來誰又能想到這樣的法子呢。”
他這話,就是特意說給蘇娘子聽的了。
“時候不早了,師娘早點休息吧。”
因為還下着雨,兩個孩子便體貼的把飯桌擺到了蘇娘子房中。顧策說着話,就起身将桌上的東西往食籃放,蘇染染趕緊起來幫忙,還用左手挎了一個食籃,非要幫他送到竈間去。
“阿策辛苦了,一會忙完你也早點回屋歇息吧,別再熬夜了,昨天晚上我睡的時候你屋裏還點着燈呢,從明天開始,這些事還是我來做吧,要是有什麽力氣活我再喚你。染染你的手還沒好,把食籃送過去就趕緊回來。”
蘇染染滿口應下,幫着把食籃送到了竈間,卻沒有急着回去,而是站在門邊,看着顧策忙碌。天可憐見,就是她做鬼這麽多年,也沒敢想有一天能看到顧策洗碗刷鍋掌勺煮飯呀,果真是活的久見識多呀。
她昨天第一次跟進竈間親眼所見時,震驚之餘,心裏真是莫名的舒坦,就有一種沒白重活一次,有種解氣了的感覺。
今日再看,卻感覺分外不同。
人家都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她是燈下看美少年一身白衣,挽着袖子用那雙能寫會畫的手洗碗刷鍋,突然就有了一種自己是那惡毒的地主婆,在欺壓美少年的感覺。
蘇染染被自己的腦補逗笑了,笑着道:“師兄,等雨停了,咱們就去請人來家裏幫忙吧,總不能一直讓你受累。”
顧策輕輕嗯了一聲,并不擡頭,專心的模樣好像她家的碗是什麽名貴古董似的。
蘇染染也不再說話,只是盯着少年認真做事的身影,仿佛回到了從前。一時間,小小的竈間安靜下來,連外面的風雨聲好像都聽不到了。
蘇染染重生回來的這兩日,顧策助她護她良多,遇事兩人有商有量,還有默契的讓人意外,她內心裏其實一直覺得很不真實,這會兒這樣,她反而踏實許多,這才是他們平時的相處模式。
從小到大,她都是顧策的小尾巴,不管他做什麽事,她都要跟着,和他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據說這事兒從顧小策來到蘇家就開始了,當年他剛到蘇家,就被蘇小染一眼相中了,原本天天賴在她娘身上不肯下地走路的小姑娘,從此就開始了邁着小短腿,跟着顧小策轉悠的日子,哪怕摔跤了哭的凄慘無比,也不肯放棄,這一轉悠,就從幼時轉悠到長大成親。
小的時候,蘇小染對這位撿回來的小哥哥獨占欲不是一般的大,恨不得自己能時刻霸占住顧小策的所有目光,還單方面認定了,這是她的小哥哥,不能分給任何人,小哥哥只能和她最要好,最疼她,最喜歡她,別人都只能排在她的後面。
那時候,別說是外面的野小孩來找顧小策出去玩了,就是她自己的親爹親娘來搶人,她都要鬧上一鬧,哭上一哭。到長大了,這毛病沒好,反而還越來越嚴重了。
等到長成少女初識情滋味,就更是恨不得時刻跟在他的身邊了。
當年,陳大勇夫妻兩個都覺得這孩子的出身不簡單,說不定哪一日他的家人就會尋上門來了,便商量着只當是親戚家孩子養着,讓顧小策喚他們師父師娘。
這一聲師父也沒白叫,陳大勇從小就教顧策一些自保的功夫,算是他的武師父。
顧策每日練武的時候,蘇染染就搬着小板凳坐在牆根下避陽的地方看着,他上學堂了,回來坐在窗前讀書寫字的時候,她就找了借口留在院中偷看,看了一眼又一眼,怎麽都看不夠。只是光這樣看着,到底不能滿足,所以總是忍不住找出這樣那樣的借口湊上去,吱吱喳喳說個不停。
時間長了,顧策就被鍛煉的不管她做什麽,他都能淡定的做自己的事,對她各種刷存在感的行為視而不見,就好像現在一樣。
成親之後,蘇染染也曾經是一個愛黏人的。顧策沒有侯到差事賦閑在京時,只要他在府中,走到哪裏身邊也都會有蘇染染這個小尾巴。
因為這個,她沒少被自己那位“婆婆”責罵,可大概是因為有回房之後的美少年夫君支撐着,一向溫順膽小的她依然故我,驚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後來顧策出了外任,将她留在了京中,兩人相隔千裏,分別六年,只能靠鴻雁傳書,飽受思念折磨的蘇染染便想,等到夫君歸來,從此以後,無論他去哪裏,自己都要跟随,她別無所求,哪怕扮成丫鬟随從,只要能日日相見,時時陪伴,就足夠了。
誰想,顧策兩任期滿,歸來時蘇染染卻發現她那個從此日日相伴的夙願已經成了一個無法宣之于口的笑話。
曾經,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可以什麽也不做,就這樣盯着顧策看上五十年一百年,也不會厭煩的。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執念太深,她死後才會入了那幅畫中,不得不日日與畫外的他相伴。
蘇染染發現自己又陷入了前世的迷障中,趕緊警醒的甩了甩頭,準備走人:“師兄辛苦了,我回屋陪我娘去了,謝謝你剛才幫我勸她。”
“蘇染染。”
顧策喚住她,重新打水洗了手,擦拭幹淨,這才走了過來。
“你有沒有什麽話對我說?”
她驚詫回眸,茫然的搖頭。
顧策低着頭,輕聲道:“師妹,金府二房現在不是只住了兩位老人家嗎?我和金兄進府的時候,他還特意和門房聊了幾句,怎麽沒聽說府上有別的客人,不知師妹遇到的是哪兩位夫人啊?”
蘇染染眨了眨眼睛:“師兄幹嘛突然問這個?就是來串門的呗,也許門房正好換人了,我也不認得。”
“蘇染染,你一緊張,就會不停的眨眼睛。”
顧策拿起了門邊的傘一點點打了開來:“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遇到了什麽事,或者又做了什麽奇怪的夢,可以來找我。”
少年站在門內,将雨傘伸到了門外,看着水流在傘面上滑過。
蘇染染一顆心砰砰跳着,打了一個哈哈:“哈哈,我天天連門都不出,能遇到什麽事啊?我先回去了。”
蘇娘子坐在窗前,看着站在竈間門口說話的少男少女,摸着還沒有變化的肚子,神情有些糾結。
蘇染染被顧策的話吓到了,一把搶過了他手中的傘,就跑了出去。
結果,顧策只聽撲通一聲,再擡頭,就見蘇染染已經摔坐在了地上。
蘇染染都摔蒙了,蒙過之後只想找一條地縫鑽進去,連臀部傳來的疼痛都顧不上了,忍着疼爬起來就一瘸一拐的回了主屋。
在她身後,顧策一動不動的看着她進了屋,這才一點點挪回到自己屋去。
回屋之後,蘇染染換了衣裳,找出了上門看診的老大夫留下的藥膏,一個人躲在帳子裏給自己上了藥,然後唉聲嘆氣的趴着睡了一晚上,把蘇娘子弄的又氣又笑,恨不得照着她受傷的地方再拍上一巴掌。
可憐的顧策卻是沒有藥膏的。
蘇染染摔的結實,不知怎地就那麽巧是臀部先着地的。
顧策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部位受傷的時候這麽難受,坐不得站不得,不敢走路不敢動的,唯一舒服點的姿勢就是趴着,他身上難受,再加上親眼所見親身所感的事,讓他再也無法心存僥幸,這一夜心中驚濤駭浪,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