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只享眼前,只盡今生
是夜。
惠谷殿裏燈火通明,弦繁管急。
座上皇親重胄官蓋雲集,各宮的妃嫔娘娘,各府的命婦貴女花團錦簇。
夏青溪屈膝坐在二哥下首。
今日午睡過後便開始為赴宴梳洗打扮了,可她實在不喜那些繁瑣的金釵玉钏,于是便绾了個随雲髻,巧妙地将額角的疤痕遮住,斜斜插了兩只上好的東珠白玉簪子,坐在那裏別有一番清雅。
洪安帝遠遠地望見她,一時間竟有些失神,臉上全是黯然失色的神情。夜桀連喚了兩聲他都沒有聽見。
夜桀順着洪安帝目光滞留之處望去,眉頭擰成了深深的“川”字。
這時宴席正酣,一行宮女捧着托盤開始上酒。
安王夜桀這樣的受寵皇子以及晉王夜川這等戰功顯赫的臣子用的是銀鎏金托盤,上的是鎏金壺裝的夢浮生。
其餘皇子以及一衆妃嫔臣子并各府女眷用的是剔犀雕漆托盤,上的是青花瓷壺裝的猴兒釀。
夢浮生,據說飲之能使人一夢浮生又能感之人生若夢。是先太後與先太皇年輕時共同釀制。
當年,群臣以先太後出身為由堅決反對先太皇立一個沽酒女為後,可是先太皇一意孤行,力排衆議。
二人婚後鹣鲽情深,而夢浮生就是在那時釀造的。
後來先太後故去,先太皇怎麽也釀原來的味道了,自此世上再無一壇夢浮生問世,現在窖存的也不足百壇而已。
能喝上一壺已是百般的榮寵了。
平日裏這些宴會夏青溪都是以病推脫的,所以王公貴胄都沒有見過她,而今她一出現,獨特的氣質着實抓人心的緊。
Advertisement
尚未婚配的公子小郎紛紛暗地裏打起主意。
為了不給樞密使府丢臉,不給二哥惹麻煩,她吃不敢放開吃,喝也不敢放開喝,連癢癢了也不敢撓。
她對聲樂歌舞不感興趣,對群臣顯貴也不感興趣,對晉王更不感興趣,一心只盼着快些結束。
一波波投來的目光讓她感到極其不适應,這個接風宴令她如坐針氈,早知如此還不如在柴房裏待着暢快。
一名捧着銀鎏金托盤的宮女走到案前附身低聲道:“安王殿下特賜夢浮生與夏七姑娘。”說完窘迫地低下頭像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
夏青溪擡眼尋找着夜桀,觥籌交錯間她看見他正坐在洪安帝右下首的位置,此刻也正望着她,四目交彙的一瞬,他笑了。
那一抹笑的暖意,似正午的豔陽穿刺而來,明晃晃的照耀得人不由得眯起了眼。
直到多年後,夏青溪每每想起夜桀,腦海裏浮現的都是今日這暖得純粹的笑靥。
剛才還在暗自打夏青溪主意的公子小郎們見安王把自己的夢浮生賜予她,齊齊都将眼神與心思收了回來,心裏剛剛浮起的念頭也默默地打消了。
眼下有封嫡之望的皇子唯安王一人也,誰也不會傻到去得罪他。
這夢浮生果非凡品,綿軟馥醇,回味無窮。
數杯酒下去,夏青溪頭腦有點混沌,手有些發抖,身子也漸漸發熱,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暗自思忖:這個時代的酒,度數都不高,區區幾杯而已,反應不至于這麽大吧。
可此時身體仿佛燃起了一團火,額上也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夏青溪暗叫一聲“不好”。
夏青璃發覺她有點不對勁,關切幾句,夏青溪起身輕聲道:“二哥放心,我就是多飲了幾杯,出去透透氣就好了。”
出了大殿,夏青溪用手心使勁揉了幾下額頭。
九月的秋風襲來,淺淺的涼意讓她獲得了短暫的清醒,她使勁搖了搖頭,順着腳下的回廊往前。
穿過回廊是一片湖,湖上連接了九曲的棧橋,盡頭是一角涼亭。
夏青溪覺得腳上踩了棉花一般,軟軟的使不上力氣,踱到盡頭的涼亭,斜坐在美人靠上托着腮遠眺。
眼前是一片開闊的湖面,月光的映襯下隐約可見點點殘荷。
月色皎潔,四下靜和。
夏青溪擡頭盯着月亮出神的看着,想着屬于自己的那個時代的今晚,天上挂着的是不是這彎月亮。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說着便伸手向月亮隔空抓着。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吟到此,夏青溪已擡腳踏了上去,一手扶着欄杆,一手高穹着,衣袖滑落了下來,修長的玉臂染了月華。
似乎站在上面還覺得不夠,她還想要更高,離月更近。搖晃着,伸抓着,一個沒扶穩,堪堪就要摔下去。
此時腰間突然一緊,一只有力的手臂橫過來從背後抱住了她,待被平穩地放到地上後,夏青溪轉過頭想去尋找。
身體的燥熱,腦子裏的暈眩,讓她不得不使勁搖晃了兩下頭才勉強看清眼前的面孔。
冰霜似的神情,冷鸷的眸子,眼前這張臉的影子同今日宴上舉杯敬群臣的晉王的那張臉,以及當日在若谷軒問她桃花源的那張臉重合在了一起。
她緊握着拳頭,指甲陷進肉裏,只有疼痛才能讓她保持短暫的清醒:“原來是晉王殿下,謝了。”
看到晉王面無表情并不言語,她繼續道:“其實吧,我不是要跳湖,我就是一時興起……想要把月亮抓下來問問它……我現在看到的月和下輩子看到是不是同一個……”
“可曾問明白?”
“不問了!我夏青溪何許人也……管它今月古月,今生來生……我只想此生盡興,不想妄待來世……此刻恣意足夠,管它來日是風是雨。”
踉跄了一下,眼看又要撲倒,夜川趕緊出手相扶。
夏青溪順勢拽過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輕快地刮了一下他的下巴,眯着眼睛:“你看就像現在……皓月,平湖,殘荷,星輝,眼前還有這麽個美嬌郎……”
說着用力地往前推了一把,他的後背便撞在了涼亭的柱子上。
夏青溪“啪”地一聲将手掌拍柱子上,來了個“柱咚”,另一只手攥住他前襟的敞領處,用力往下一拉,将他的臉拉近,踮起腳蜻蜓點水般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癡癡地笑着:
“這麽俊的美嬌郎……七爺我要是不享用下,豈不是……豈不是暴殄天物……”
夏青溪有些意識模糊了,雙腿根本使不上力氣,她順勢趴在了他的胸口上。
發覺她不對勁,夜川打橫将她抱起,快步趕往仁德殿。
殿內水坎正坐在火離寬厚的肩膀上,左手摟着他的脖子,右手拿着一只脆皮燒鴨的鴨腿開心地啃着,頭晃得像撥浪鼓一樣。
面前案桌上擺滿了宮裏禦廚做的各色菜品。水坎時不時指揮着火離“這個、那個”讓他夾菜喂她。
夜川破門而入,水坎吓了一跳,鴨腿差點掉在地上。
她咬着鴨腿定睛一看,原來是主子風急火撩地沖了進來,懷裏還抱着個姑娘。
再一看,那微微眯起的異色眸子,不正是那日若谷軒被主子拽住的婦人嘛。
看她面色潮紅,呼吸急促的樣子,一眼便知是被下了媚藥。
絕世神醫的名號可不是蓋的,只一眼,就能看個七七八八。
不過現在水坎心裏想的,是她家主子當真是有本事有魄力,才見過一面,就把人家姑娘給抱回寝殿了,當初與火離在若谷軒打的那賭,豈不是贏定了!
夜川穿過寬大的屏風沒入內殿,只聽見裏面衣料摩擦的窸窣聲,伴着夏青溪含糊的呢喃。夜川大喝一聲:
“還不快進來?!”
水坎看了火離一眼,确定主子是在叫她。
用力咬了一大口鴨腿後,歪頭把耳朵貼近屏風的方向:“主子,您确定是讓我進去,不是讓我……讓我們出去?”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