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竹林遇難

二人避開丫鬟和小厮,從府上的後門偷偷遛了出去,狹窄的木門外早有一輛馬車停在那候着了。

馬車也是平常人家的尋常馬車,旁邊并沒有小厮侍衛,可能是為了掩人耳目,旁邊并沒有小厮随從。二人顧不得這許多,上了馬車後很快就沒在了人流中。

一路上,夏疏淺叽叽喳喳不停地對範青竹說着什麽,起初二人還時不時言語嬉戲,笑聲朗朗。過了不久,就只剩下夏疏淺一人在說了。

這時範青竹頭暈腦脹,剛開始還以為是馬車的颠簸,可漸漸的臉也有些發燙了,她用手使勁揉了揉額頭,用力閉了閉眼睛。

“青竹妹妹,你怎麽了?”

“我……我也不知,就是感覺好熱,小腹……小腹也有些疼……四姐姐,我們回去罷……”

“看你,一想到要給二哥做禮物就按捺不住性子了,你再堅持下,馬上就到了。”

“四姐姐……咱們回去吧,我是真的……真的感覺不舒服……”

然而夏疏淺完全沒有要回去的意思,而是催促車夫加快趕路。馬車一路颠簸着,向竹林疾馳而去。

又過了約麽兩盞茶的功夫,車輪辘辘聲漸漸停了下來,馬車隐在了稀疏的竹林深處。

一個時辰後,竹林遠處有個身影踟蹰着往這邊踱過來,待近了方才看清是一身泥污的夏疏淺。

羅裙已被扯破,裙擺上還有着斑斑血跡,手掌上全是細微的刮傷,頭發也淩亂着,嵌着碩大東珠的耳墜子也只剩下了一只。

她如從地獄裏爬出來一般,驚恐地瞪着無神的大眼睛,嘴唇張張合合好久才勉強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快……快走……快!”她全身都顫抖着,在車夫的攙扶下好不容易爬上了馬車。

這邊夏青璃的心突然狠狠地揪了一下,他匆忙安排了下軍中事務,可不知怎麽的,今日瑣事格外地多,一會兒糧草出了問題,一會兒戰馬又有了纰漏。

說不上來為什麽他的心一直揪着,疼的他有些透不過氣來。既然瑣事怎麽都處理不完,那只好稱病告假。

待夏青璃趕到三司使府的時候,一群丫鬟小厮們将他攔了下來:“二郎,男女授受不親,姑娘閨房不得擅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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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璃顧不得那麽多了,一腳踹開了夏疏淺的房門,走路帶着風地繞到屏風後面內室,上來就劈頭蓋臉的一句:“青竹呢?”

此時夏疏淺正坐在榻上,榻前跪了一個丫鬟俯身在地,連連磕頭認錯:“姑娘,求姑娘繞過我吧,我弟弟得了重病還等着從我這裏拿銀錢去抓藥,我母親将家裏能賣的都賣了,能借的也都借遍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啊姑娘,我才動了要偷姑娘首飾的心思。我見那耳墜子上面的東珠定能值些銀子的所以才偷了想去當掉,求姑娘繞過我這一回,此生做牛作馬也要報答姑娘的恩情。”

夏疏淺拿着帕子的手顫抖地指着地上匍匐着的丫鬟:“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卻動了這樣的歪心思。這府裏是留不得你了,不如趁早攆出去還落個清淨!”

小丫鬟又俯在地上嗚咽了一會子,磕了三個頭便垂首出去了。

夏疏淺看着闖進來的夏青璃,心愛的男子進了自己的閨房本該高興才是,可他闖進來不顧禮法卻是為了別人。

夏疏淺忙上前,霎時眼裏便含滿了淚水:“二哥……我也不知道青竹到底去了哪裏……今日我去找青竹妹妹喝茶吃點心,她說要去後山竹林捉野雞用隹羽給你做劍穗,我怎麽都攔不住只得陪她前去,可剛行至半路她就說不舒服要回去……都怪我沒有将她護送到府裏,我以為……她要回去就會自己回去的……誰知……誰知……她道現在還沒有消息……”

夏疏淺哭的梨花帶雨肝腸寸斷,可夏青璃并不為所動,他看了一眼榻旁換下來還沒有來得急拿走的衣裙,上面斑斑血跡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剛要上前去查看便被夏疏淺攔下了:“二哥……女兒家被葵水弄污了的衣服不吉利的,你匆忙闖進來,我……我還沒來得及收拾……”說着頭微微低下,臉也羞紅了。

見狀夏青璃遲疑了一會兒終是沒有再上前。衣袖一拂出了房門直奔後山竹林而去。

馬兒一路疾馳進了後山,夏青璃有種不好的預感,那種揪心的感覺一陣陣襲來令他窒息,耳邊無數個聲音不停地萦繞,“你見不到她了……”“你見不到她了……”“你再也見不到她了……”夏青璃幾欲崩潰,大聲呼喊到:“青竹——青竹你在哪裏?”

竹林裏除了他的回聲,再無其它。

那回聲如扯不開的絲線一般萦繞在周圍将他越纏越緊,他瘋狂地在竹林間奔馳,馬蹄揚起經年累積在地上的枯竹葉,漫天飛揚。

全身的血液全都往頭上湧去,太陽穴感覺要炸開一般,終于他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身體卷着枯葉帶出了一陣螺旋的風,翻滾了幾下便重重地摔到了一塊大石頭旁。

他想爬起來繼續尋她,可“青竹失蹤”這個事實幾欲扼斷了他的咽喉,如百蟲蝕骨、萬蟻嗜心一般,腿上一陣陣劇痛傳來,鮮血已經染紅了身下一片。

天已經暗了,他就這樣躺着,空洞的眼神像兩個無底洞,他想了他與她的點滴,想了她的一颦一笑,想了她腹中的孩兒,想到那日假山處刮在石頭上的一絲荷包穗子,那日偷聽之人與青竹失蹤是否有着關系?

山裏的黎明透着刺骨的冰冷,可他早已如堕冰窟。眉毛頭發上都挂着細細的露珠。

待清晨第一縷朝陽灑過來的時候,他發現前面的地上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掙紮着爬過去,用手撥開蓋着的枯葉——這是一個陷阱!按說在山上安置陷阱是獵戶常有之事,可扒開上面的掩飾物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鋪面而來,他趕緊将蓋在上面的東西全都撩開,只見四周的洞壁上一排排的血手印,當時掙紮的慘狀可見一斑。

見到這幅情形,夏青璃幾欲暈厥,他的青竹到底去了哪裏,他有一種濃烈的第六感,這些手印就是青竹的,他趴在洞口細細啜泣了起來。

“二郎……”

“二郎……”

遠處尋來的小厮府丁伴着照進林間的黎明一點點透進了竹林深處,最終還是發現了他。只是這黎明照進了竹林卻再也照不到他了。衆人七手八腳地将夏青璃擡了回去。

此一去,便要了他半條命。若不是有一絲意志支撐着他要繼續追查青竹的下落,恐怕他再也不願在沒有她的地方醒來。

夏青璃在床上躺了足足四個月才能下床。雙腿的骨頭雖然接上了,可每逢陰雨天氣都疼癢難忍。

他本想着,若是不能走路那就不走罷,可青竹生死未蔔,說不定現在正在某一個地方受苦等着他去救她。

所以他不能就這樣倒下。

每日每日,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各種痛楚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每一個午夜夢回,他總是看到眼前一片鮮血,那一排排血手印刺痛了他的心。每一夜都是伴着鮮血睡去,每一個清晨都是伴着鮮血醒來,從此他便見不得血,甚至是所有紅色的東西,他就這樣日日被折磨着,一直為青竹吊着半條命,這些年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

他去過竹林無數次,除了在陷阱的洞口底部找到半邊木頭蝴蝶翅膀以外別無其它。如此也更加确定了洞壁上那些血手印就是範青竹的。

經年下來,洞壁上的痕跡已被他日日撫平了,可當時的觸目驚心一直刻在他心裏。對于人而言,艱難的并不是面對災難來臨的那一刻,難的是日日浸染着當時的心肺撕扯,在歲月的推動下,由着它将餘威都發揮殆盡。

這些年來他一面暗中調查青竹的下落,一面細細盤查那日從假山上帶回的那一絲穗頭。

一日,在巧遇夏疏淺的時候,發現他的腰間挂着的香囊下面也墜了一束這種五彩的絲線。此線極為罕見,工藝不為他人所知,夏青璃費了好一番功夫與時日才将此事查探清楚。

原來此線名為彩雲絲,是夏疏淺母親娘家的嫁妝,當時織這彩絲的婦人剛研制出來不久便過世了,所以彩雲絲存世不多,當年夏疏淺母親娘家才尋得了兩把。

想起那日夏疏淺衣裙上的血跡,還有二人一同去竹林的事,再加上這彩雲絲的來歷,種種證據都指向了夏疏淺,找過她數次她都一副哭哭啼啼的樣子搪塞過去,夏青璃恨不得将之挫骨揚灰,但若打草驚蛇又恐适得其反。

每一次見她,他都恨不得殺了她,可若是她死了,範青竹的線索也就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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