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都道是相思無用
劉冉剛想開口,卻聽到不遠處蓮花橋上傳來一聲略顯滄桑厚重的女子聲音:“誰在那裏吵鬧?”
這幾人趕緊轉身去看,若幹盞宮燈下,是數個宮女将一人簇擁其中,那人儀态端方,绛紅色鳳鳥鬥篷,手中還緩緩轉動着一串佛珠。
這是太後娘娘。
沈月柔聽到這聲音後,身子猛的一僵,此處遇到太後是她沒有預料的。
看這架勢,太後娘娘定是從佛堂禮佛之後,往慈安宮走,路過這禦花園,又恰好聽到這裏的動靜。
劉冉趕緊跪在地上行禮。
“太後娘娘長樂安康。”
沈月柔和廉雪也忙着跪下,随着劉冉一起行禮參拜。
太後微微颔首,示意她們起身。
“劉公公,你不在皇帝身邊侍候,到這裏幹什麽呢?”
太後娘娘不疾不徐的慢慢從蓮花橋上走了下來,轉個彎便到了跟前。
沈月柔乖巧的站在一側等待,她偷偷瞄了一眼太後,太後一臉平淡,看不出是個什麽心情。
這太後娘娘保養的很好,除了眼角淺淺的紋路,幾乎瞧不出已是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
她望着地上凍得直打哆嗦的馬美嬌,緩緩皺起了眉頭:“這是怎麽回事?好好的臉蛋怎麽被打成這樣了?”
馬美嬌顫顫巍巍的擡起腫的像狗頭一樣的臉,一行清淚從眼眶裏轉了轉便滑落下來,她的牙齒控制不住上下打顫:“貴妃娘娘看皇上這幾日忙于國事,無暇休息,便喚我去曦月殿給皇上彈上一曲,放松放松,可……可嫔妾剛彈了兩句皇上就突然暴跳起來,将嫔妾趕出了曦月殿,還說要……要罰嫔妾去宮外庵子裏修行……”
說完她的眼珠子啪嗒啪嗒的滾落下來,哭的好不傷心,一副完全受害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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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是什麽人?那也是多年宮鬥的王者,其實她三言兩句就能糊弄住的?她不動聲色,一雙淨白的手輕輕在身前揮動兩下,身後的宮女便趕緊将一件銀灰鬥篷拿去蓋在馬美嬌身上。
太後面色不變,淡淡的将目光掃向劉冉,“劉公公是伺候皇帝的老人兒了,你怎麽說?”
劉冉拜了拜,恭敬的答道:“奴只知道這個小主犯了皇上的忌諱,戴了不該戴的東西,皇上一怒之下罰了小主,至于說宮外修行,奴确實是聽到皇上這樣說的。”
沈月柔拉着廉雪又往後退了兩步,畢竟太後磁場過于強大,離得近了容易受傷。
宮裏新進了人,太後也是知道的,當初便是她向皇上提出要選妃。
這後宮裏莺莺燕燕的不少,可一個能下蛋的都沒有。皇家最重要的便是繁衍子嗣,嫔妃再多,都沒孩子有什麽用?太後覺着興許是皇上不喜歡這群嫔妃,不如添一些新鮮的面孔進來,說不定龍子就跟着來了呢。
誰曾想到,這剛學完規矩,牌子都沒讓敬事房做好,就出來趕着送死的,嗐下次在選妃,也該考考腦子。
“行了!這大冷天的,再給人凍壞了可就不值當的,再說這罰也罰過了,哀家看就罷了吧,将人送回珑月閣,禁足一月,罰一月俸祿。”
太後不動聲色對的撚着手中的佛珠,淡淡的說了一句,她早就聽說這些新進宮的選侍家世都不錯,有尚書千金、将軍之女,還有宰相府的大小姐,都是前朝的重臣,皇上可以不顧忌,她卻不行,誰知道這地上跪的會不會是什麽宰相之女呢?
“你們看熱鬧的也都散了吧!別今日看別人笑話,明日自己落得個天大的笑話。”
太後眼神拂過沈月柔的臉上,手中佛珠撚的快了幾分,她什麽架勢沒見過,此刻早就把事情原委想的八九不離,看着這兩個選侍的模樣都很俏麗,心裏倒是多了幾分欣慰,沒準皇上就能多在後宮逗留逗留,也好有個皇孫讓她享享含饴弄孫的樂趣。
說完太後便轉過身子,在宮婢的攙扶下緩緩上了轎辇。
目送太後離開,沈月柔才笑着跟劉冉施禮離開。
踏進珑月閣的寝殿,翠果忙着趕緊關上大門,廉雪這才“呼”的一聲吐了口氣出來,這一路憋紅的小臉皺皺巴巴的,沈月柔又讓人點了火盆,二人圍在火盆旁邊一邊烤手,一邊喝着壓驚茶。
“吓死我了!”廉雪捂着胸口使勁的喘氣,眼睛裏還是透出一絲慌亂。
沈月柔放下茶盞,伸手握住廉雪的手掌,揉揉她涼透的指尖說道:“妹妹早些回去休息,莫要再想了,不是大事!”
“姐姐!皇上好可怕!你看到馬美嬌那張臉了嗎?都腫成……那樣了!他怎麽能下得了手呢?!”
廉雪的眼睛裏含着水霧,滴溜溜的打着轉,欲落不落的。
“馬美嬌犯了皇上的忌諱,也是她自己活該!今日她已然是幸運的,至少太後保住了她。”
前世廉雪你也是這個樣子啊,可你卻不如馬美嬌幸運,沒遇到能保護你的人。
但是離開這皇宮的牢籠對廉雪而言,是不是也是另一種運氣呢?
馬美嬌這場戲,是沈月柔設計的,她到沒想着能這麽快就看到,雖然沒能因此将她趕出宮去,但至少讓她得到了懲罰。
當然,這還遠遠不夠!
比起前世推她滾落懸崖來說,這幾尺又算得了什麽呢?
湘瑾宮內,燭火盈盈。
“蠢材!蠢得要死!”
內殿裏杯子碎了一地,奉茶的小婢女顫顫抖抖跪在一邊,額角上細細的一道血痕,“啪嗒啪嗒”血珠子滴落到地上。
相思喚了個內侍把這個婢女拖了出去,又叫人趕緊來把地上的污血擦拭幹淨,自己則不慌不忙的泡了杯新茶遞到貴妃手邊。
“娘娘,犯不着為這種人生氣。”
相思不是不知道,貴妃實則在氣那個珑月閣的小主,她好不容易把人送進了曦月殿,沒成想皇上看了一眼,便被扔了出來。
“本宮記得那支釵子不是賞給沈月柔了嗎?怎麽跑到馬美嬌那個白癡的頭上去了?”
相思繞到莊貴妃身後,揉揉她的肩頭,沉着聲道:“奴婢親自送到沈小主房間裏的,不會有錯!”
莊貴妃半阖雙目,眉頭緊皺,應了一聲,相思自小跟着她,辦事情一向很得她的心意,從沒出過差錯,問題一定還是在沈月柔的身上。
“奴婢看這個沈小主有些本事,定是她不動聲色間把釵子給了馬小主,可……奴婢想不通若是她送給馬小主的,今日這場景依照她的性子,肯定第一個就說出來沈小主的名字,但她自始至終好像并不知道的樣子。”
“所以罵她蠢啊!怎麽一個一個都這麽不成氣候!”
莊貴妃閉上眼睛,仿佛今日皇上生氣的樣子還歷歷在目。
原本她帶了龍眼去曦月殿,又熬制了雪梨琵琶湯,看着皇上喝了甜湯露出笑顏,她才緩緩說出馬美嬌彈得一手好琴,不如讓她奏上一曲,給皇上解解乏。
馬美嬌确實擅長樂器,曾一曲《流觞》名動京城,所以初彈時皇上便擡眼瞥了一下,下一刻便是個茶盞扔到了她腳邊。
炸開的熱水濺到她的腳上,馬美嬌臉色驀地一白,顫着朱唇跪拜于地:“皇上息怒!”
皇上眯着狹長的眸子,聲線清冷:“你那釵子不錯,很襯你嘛。”
莊貴妃頓時心裏咯噔一下,這才注意到馬美嬌發髻上的那只金釵。
待到她回神想開口時,皇上早已揮着衣袖離開了偏殿。
“愛妃也早些休息去吧!”
馬美嬌吓壞了,眼珠子嘩嘩的往下掉,原本還以為莊貴妃能替她求求情,哪知她起身離開時看都沒看自己一眼。
再後來她就被劉冉拖到了禦花園附近的小徑上,拿着長長的竹尺狠狠的扇了面頰。
莊貴妃哪裏還會為她求情,恨不得再上去踹她幾腳。
相思端了水盆來,為貴妃脫去鞋襪,将她那雙雪白嬌嫩的腳輕輕放在盆子裏,又撒了一些鹽巴和牛乳,自己挽起袖口托起一只腳,輕柔的在她腳底按摩起來。
莊貴妃漸漸閉上雙眸,原本蹙成一團的眉頭堪堪舒緩下來。她将那幾個選侍的模樣在腦海裏又過了一遍,除了沈月柔似乎還有個長相不錯的,便輕啓朱唇道:
“選侍裏面還有個長得能看的,個子不高,總愛穿一身鵝黃衣服的是誰?”
相思頓了頓,說道:“娘娘所說的應該是廉雪廉小主,她是大理寺卿廉夕陳之女,樣貌不錯就是小氣了一些。”
莊貴妃眸色冷淡,不帶一絲情感:“那就帶來與我看看,是否堪用。”
相思應了聲,又默默将這只腳放下,托起另外一只腳。
“靜妃那個小賤人,仗着自己是太後的侄女,根本不把本宮放在眼裏,處處與本宮作對不說,還到處說皇上有多寵愛她、疼惜她!”莊貴妃半阖的眸子突然睜開:“不就是皇上去雲梧宮多了幾次嗎?你看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也沒見她肚子有多争氣!”
殿內彌漫着酸酸的味道。
相思極輕的撇撇嘴,又趕緊說道:“娘娘不必動怒,靜妃有太後庇佑能撐幾年?”
莊貴妃冷哼一聲訓斥道:“小心禍從口出,太後你也敢編排?”
雖然她訓了相思,但不能否認這句話還是很适用的,她聽了之後心裏舒服了大半,腳下也通暢,便擦幹腳回到床榻上,熄燈入睡了。
這一夜,珑月閣衆人各懷心事,有人睡得香甜,有人心中滿是恨意,有人驚恐害怕做了一夜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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