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鵲還巣

姚輝給二丫介紹的那家公司, 是業內有名的高門檻。姚輝把她介紹到那家公司之後,将需要聯系的人的電話號碼轉發給她, 讓她到了聯系對方。

要知道二丫可一直都是個自由職業者。

天天窩在姚輝那個小中介公司裏, 哪見過高級寫字樓這樣的大場面,一個個衣着亮麗光鮮的漂亮女孩,拿着手提電腦,端着咖啡,穿着高跟鞋在大樓裏如履平地。

她一進大樓, 負責接待的前臺亂成一片, 全都是來這間寫字樓辦事的訪客,她擠進去, “你好你好,我是來中譯面試的。”

前臺女孩電話兩三臺換着接聽, 頭也不擡:“中譯今天沒面試,他們人力也沒通知。”

“那我……”

話還沒說完,有人就又把她擠下去:“小姐,我去十六樓百佳。”

二丫氣餒站在人群後, 拿出手機按照姚輝給她的那個號碼聯系對方,電話響了很長時間才有人接,是個有氣無力的男人:“喂?”

“哎您好, 我是姚輝介紹讓我聯系您的,約了今天面試。”

“姚輝?”一陣敲鍵盤的聲音, 男人喘了口氣兒, 懶洋洋的。“啊, 我知道了,杜……杜晚。”

“對,杜豌。”

“你在哪呢?”

“我在樓下,聯系前臺,前臺說你們今天沒有面試,不放行。”

中譯招人,向來都是針對各大院校直接招,每年就秋季那麽一次,二丫來的時機不對。

男人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行,你在樓下等着吧,我給前臺打電話。”

都是人托人的關系,這個時候就得向無數畢業求職的學生一樣,為了一個機會等待忐忑不已。

差不多等了五分鐘,前臺才喊:“杜晚,杜晚是誰?”

二丫熱絡湊上前去:“是我!”

前臺拿出一張門禁卡刷磁,在電腦上噼裏啪啦輸入信息:“給,二十二樓中譯公司,左側找雙號樓層停的電梯。”

好不容易擠進電梯,二丫松了松大衣領子,熱出一身汗。

呼——

工作不好找哇,實在不好找。

找到二十二樓中譯的辦公間,一進去,就感受到濃濃的嚴肅忙碌氣氛。傳真,電話,複印機,聲音交錯不停。

二丫找到門口一個工位坐着的女孩,聲音放得很輕:“你好,請問趙博文在哪?”

“往後。”

“你好,我想問下趙博文。”

又是随手一指,“往後。”

沒頭蒼蠅似的找了好幾個,找的嬌生慣養地二丫有點急惱,才在最後一排看見到正主。

工位上貼着塊牌子。

國際貿易部,譯員,趙博文。

戴着眼鏡的,頭很圓,有點禿頂的男人。

“你好——”

這公司的企業文化都是看人不擡頭,只忙自己的事。“嗯,杜豌是吧?”

“對……”

“等會啊。”敲完大半段譯文,趙博文才從工位探頭往盡頭的玻璃辦公室看了一眼,然後拿起胸卡戴上,低聲對二丫說。“你跟我走,帶你找我們人力資源的總監。”

二丫小媳婦似的跟着趙博文走到玻璃門的門口,裏頭坐着一個中年短發女人,穿着全套黑西裝,很精幹的樣子。

趙博文一推眼鏡,還是壓低聲音,像兩人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買賣似的。“你先等我一會,我進去給你說說。”

本來就是走後門,當然對方說什麽就是什麽。

敲敲門,女人擡起頭,趙博文挂上一副笑容:“李姐,忙着哪?”

然後一陣交談。

二丫小心張望,能看出來人力總監眉頭微皺,很嚴肅的樣。

“你知道咱現在不招人啊……”

“是,也是我同學托到我這了,姚輝你不知道嗎,上回咱一起吃過飯。”

“誰也不行啊,就是我招也得楚總批,不通過她誰都沒用,再說現在本科簽不了合同。”

“是是是,小姑娘一個人外地來的,挺不容易的,跟我還是校友,這樣,您看看,實在不行先挂實習生讓她待一段時間呗。先面試……”

都是一個部門的同事,何況人就在外面等着,人力主管就是再不滿意,也得象征性地看一眼,問一問。

瞥一眼門外站着的二丫,“是她嗎?”

“對對,就是她。”

“那你讓她進來吧……”

趙博文千恩萬謝地鞠躬出來,給二丫使了個眼色:“進去吧!”

如果說剛開始二丫對這個地方還有點畏懼,看完趙博文為了自己那樣求人,心裏一下子就多了幾分抵觸。

她不喜歡別人為了自己求人,那滋味很不好受。

感覺自己真的一無是處似的,有點窩囊。

可,這裏頭搭着姚輝的人情哪,再不情願,也還是要認真對待的。

低眉搭眼的進去,二丫先跟人家鞠了一躬,标準的九十度:“您好,我叫杜豌。”

“坐吧,帶簡歷了嗎?”

“帶了。”二丫把包裏裝訂好的簡歷掏出來,老老實實地遞過去。

與此同時,衛蕤一臉厭世樣将車停在這幢高級寫字樓下,随手将車鑰匙抛給保安。

他似乎常來這地方,人一進大門,就有接待站在一樓為他刷門禁,按電梯。

事情要往回倒一倒,從前兩天說起。

之前介紹過,衛蕤,荷立銀行信貸總監,俗稱,專業放貸的。

荷立銀行是外資銀行,貸款在國際資本市場上不受指定項目和地點約束,自由彙率随意往來,這樣,衛總監手裏的權利就顯得相當大了。

各方財主有資金鏈緊縮,想擴大業務規模把算盤打到外資貸款的情況不在少數,想貸款,就要找衛蕤,衛總監一天事兒那麽多哪能都照顧到啊,這時候,就看誰懂眼色。

長此以往,被哄着捧着的衛蕤總監就養成了做事十分随心所欲,态度十分嚣張乖戾的性格。

最近他手裏有個和一家英國貿易公司再談的項目,英國佬辦事認真,郵件往來幾回,見銀行這邊遲遲沒消息,打算派一個談判團來攻堅。

秘書彙報到他這裏,他頭疼地揉揉太陽穴:“急什麽啊?”

“确實很急,兩條流水線先期籌備已經完畢了,就等着放款生産呢。”

“那就談呗,跟我說什麽啊?”

一般這種事,他只要人去了就行,至于會議安排,談判流程,都有別的部門在做。

秘書深吸氣:“翻譯那邊出了點問題。”

衛蕤擡眼:“什麽問題?”

“一直負責給我們提供專業技術支持的中譯公司,楚總點名要您親自去領人,不然——”

衛蕤陰恻恻的眼風掃過去:“不然怎麽?”

秘書哪敢把那位楚總的話原封不動地說出來,只挑着不惹他生氣的話講:“不然,現在人才短缺,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

文件夾重重地合上,秘書一縮肩膀,用記事本擋住臉。“您自己在外頭欠的風流債,話是帶到了,可千萬別沖我發脾氣!”

衛蕤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在大皮椅裏漫不經心地轉了個圈。

按理說,外資銀行,高管不懂外語說不過去啊。

可荷立銀行荷立銀行,衛蕤精通的是荷蘭話,英語涉及到大量專業詞彙時,也得做功課。

他哪有那個心思。

因此,許多涉及對外合作的業務,就都委托給有合約的翻譯公司做。

中譯公司的經理楚虹,長年與荷立銀行有合作,一次年會受邀出席,由人介紹着和衛蕤喝了兩杯酒,衛總監一身定制西裝,人模狗樣的斯文相,引得美女嬌笑連連,當晚就滾到了一起。

本來就是風月場的老手,彼此你情我願的事情,衛蕤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楚虹對他動了心。

混跡商場,對與男人交往分寸拿捏得當,深知衛蕤這樣的人非自己能降服,楚虹也沒想和他怎麽樣,只是挑準時機約一頓飯,撒嬌開些不痛不癢的玩笑。

前段時間,衛蕤心情好,還有閑心應付,偶爾飯後也一起逛街,送美人禮物。後來工作上壓得事多,加了幾天班,衛總監嚴重缺覺,就冒出了生人勿近的德行,什麽佳人有約晚餐紅燭通通不理。

有一次秘書婉轉傳達:楚總想約您晚飯。

衛蕤困得黑眼圈都出來了,仰頭往休息室一躺,被子蒙臉:不去!

就這件事,把楚虹搞得下不來臺,決心要抓住機會治一治衛蕤。

這個‘治’,要治的恰到好處,既不能讓衛蕤反感,也要表達自己委屈的心意。

生意往來上的情趣,衛蕤接招,是給面子;他要打定主意不理,誰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哼着歌在椅子裏轉了兩圈,衛蕤伸了個懶腰,拿起車鑰匙往外走。

徑直走到二十二層經理辦公室,百葉窗全拉,看不見裏頭的景象,衛蕤推門進去,緊接着就有美人投懷送抱勾住他脖子嬌軟抱怨。

“衛總監可真是忙人,想見你一面還得公事公辦。”

衛蕤半抱不抱地扶着美人腰,在她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麽鬼話,惹得楚虹耳根都紅了,也沒提晚上翻譯缺人手的事,在她辦公室略坐兩分鐘,最後楚虹親自把人送出來,還挽着衛蕤的手撒嬌:“晚上那場談判,我去好不好?”

衛蕤淡笑一笑,沒說準,也沒說不準:“楚經理親自上陣,豈不屈才?”

指甲戳着衛蕤胸膛,咬牙切齒:“別人去我不放心。”

行至電梯門口,正好撞上面試出來的二丫。

二丫正低頭往包裏塞簡歷,腦子裏想着剛才人力主管對她說的話:“你經驗不錯,但是學歷低了點,我們這實習生都滿額了,回頭我跟經理彙報一下,有消息會通知你的。”

二丫試探着問:“實習生一個月多少錢?”

人力主管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好像能來這樣的地方工作還要講報酬是非常天方夜譚的事。

接着,椅子一轉,對着電腦。“三千,午餐免費,不繳社保,”

二丫腹诽,三千,三千我還不來呢!

氣鼓鼓往包裏塞簡歷的功夫,她就撞上了從走廊和楚虹并肩出來的衛蕤。

咚地一聲。

撞的衛蕤手裏的車鑰匙松松掉在了地上。

他不悅,輕皺眉。

“對不起對不起。”二丫蹲着把那把車鑰匙拾起來,不經意看到一個B字标識,縮了縮脖子。

衛蕤也沒答話,祖宗似的伸着一根手指,二丫瞅瞅他,把鑰匙挂在他手指頭上,直起身來。

因為二丫脖子上挂的是訪客卡,楚虹生出維護衛蕤的态度:“你是來幹什麽的?”

二丫看看楚虹,看看她的胸卡,有點慫:“面試的。”

“最近公司沒招人啊,誰介紹你來的?”

二丫心想也不能把姚輝和趙博文出賣了,開始編瞎話。“沒人介紹,是我自己聽說的,來碰碰運氣。”

聽了這話,純屬等電梯無聊,衛蕤回頭看了眼二丫。

呵!

小丫頭長的挺好,白白淨淨有靈氣,說話也不怕人,還理直氣壯的。

于是心性上來,就問了一句:“你學什麽的啊?”

“英語。”

“面試翻譯?”

二丫打量打量衛蕤,覺得他似乎比楚虹還像老板,機靈又掏出簡歷:“給——”

楚虹皺眉,上前想攔,衛蕤拎着那只車鑰匙的手已經接過了她的簡歷。

垂眼一掃,名也挺有意思。

杜豌。

再一看,籍貫,雁城!!!

衛蕤最近對雁城這地方很感興趣,也許是因為胡唯是從那裏回來的,他總想知道知道這雁城的風土人情,看看到底什麽樣的水土。

電梯到達樓層,衛蕤一背手,攥着二丫那份簡歷,對她下了個他以後每每想起腸子都要悔青了的決定。

“你,跟我走吧。”

二丫扭頭奇怪看了楚虹一眼,又看看衛蕤。

衛蕤按着電梯鍵正在裏頭等她,有些不耐煩:“快點啊。”

“哦好!”

二丫一溜煙鑽進去,電梯門緩緩合上,衛蕤對門外臉色鐵青的楚虹露出個‘再見啦’的微笑。

轎廂無聲運作。

衛蕤在前,二丫在後,一個問,一個答。

衛蕤哼着小曲,悠閑自在。

二丫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哪兒畢業的啊?”

“北二外。”

“英語說得怎麽樣啊。”

“比你說中國話好。”

“呵,這麽好人家怎麽沒用你。”

二丫受氣包似的:“狗眼看人低呗。”

衛蕤被逗樂了。“會金融嗎?”

“哪方面的?”

“國際貿易,談貸款。”

“行。”

“真行?”

“我之前做過國際貿易博覽會,給西納德電氣公司。”

有駱駝不說馬,現在這人幹什麽事都全憑一張嘴,關鍵時刻,還得談判桌見真功夫。

之前說過了,衛蕤這人,做事随性。

也不管二丫說的是不是真的,直接帶着她走到寫字樓外,朝秘書一擡下巴:“把晚上那事兒的資料給她一份。”

秘書颔首,為衛蕤拉開後車門。

衛蕤坐進後排,還往裏挪了挪,留出右邊位置。見二丫站在外面不上車,低頭往外看:“上來啊——”

二丫看着锃亮锃亮地賓利,猶豫了。

衛蕤心有靈犀地露出笑容:“害怕啊?”

二丫摳着包包的拎手,哼哼唧唧:“我不幹違法的事。”

“誰讓你幹違法的事了,剛才你不挺厲害的嗎,碰見真章就不行了?”

二丫看看這臺小汽車,看看衛蕤的秘書,也不像做壞事的。

于是心一橫。

一彎腰,鑽進車裏。

門重重一關。

二丫這就算徹徹底底地上了他的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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