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怎麽可能

夜風習習,吹皺滿池的水。

水波蕩漾間,池面粼粼的月光一閃一閃,看得人目眩神迷。

孟疏雨本來只是想逗逗周隽,這一靠近,看見周隽眼底倒映着她和這一池的璀璨波光,明明沒喝酒也有了點醺醺然的味道,忍不住往後退去。

不等她動作,忽然有一只手掌扶上了她的後腦勺。

下一瞬,她的腦袋被摁向池面,眼前突然從周隽的人變成了放大的茶盞。

“自己喝喝看就知道了。”池水一動,周隽掌着她的腦袋站了起來,揉了揉她的後腦勺。

孟疏雨頭皮連着脖頸一麻,像只待宰的羊羔低着頭縮在了池中。

然而不過兩三秒鐘的功夫,周隽就松開了她,繞到她身後上了岸。

孟疏雨一回頭,見他已經披好了浴巾。

再回想他剛才揉她腦袋的手勢,倒像是因為她借了他起身時用力的支點,所以他順手安撫感謝一下。

孟疏雨摸摸自己殘留着麻意的後腦勺,一臉怨氣地看着他。

“還喝不喝?不喝走了。”周隽朝茶盤擡擡下巴。

“這才泡多久,我還沒泡夠呢。”孟疏雨不高興地仰起頭來。

“那你繼續,我回去了。”

“哎——”孟疏雨嘩啦一下站起來,“這裏那麽偏,你就這麽不管我了啊……”

“那怎麽着,給你叫兩個保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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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疏雨煩得拍了一巴掌水,三兩步上了岸,披起浴巾穿上涼拖跟他離開了湯池。

走着走着,眼看和周隽之間的前後距離越拉越大,小聲說了句:“你能不能走慢點?”

周隽站住了回過頭來。

孟疏雨匆匆跟上他,十萬個後悔剛才玩大了,心裏的氣順着嘴就嘆了出來。

周隽看了看她:“你嘆什麽氣。”

他咬字的重音不是落在“嘆氣”上,而是落在“你”字上。

非常精準地表達了——他都還沒嘆氣,她倒先嘆上了的不滿。

孟疏雨品了品他這惡劣的态度,想想物極必反,這會兒也不敢再耍無賴,扯了個老實的借口:“這裏住一晚多貴,我才泡那麽一會兒也太不劃算了。”

“那要怎麽才劃算?”

“這才八點不到,陳杏又和談部喝酒去了,我回房間也沒事做,不泡溫泉起碼……”孟疏雨試探道,“去散散步看看風景吧?”

“帶一身水去散步?”

孟疏雨一聽有戲,退而求其次地說:“當然也可以弄幹了再去。”

周隽沒有說話。

看起來是默認同意了。

“那我洗完澡來找你,你住哪間?”孟疏雨瞅瞅他。

周隽瞟她一眼。

“我又不會溜進來做賊,那我告訴你我門牌號,你來找我?”

周隽還沒點頭,孟疏雨一股腦報完了信息:“八點半,1106,我先回去收拾了。”

說完像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溜煙跑出了小路。

周隽停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岔路口,頓了頓重新往前走去。

一路回到房間走進浴室,扔了浴巾,打開換氣。

淋浴間水龍頭被擰到最大,溫熱的水兜頭而下。

周隽一手撐上白瓷牆面,一手下挪,低着頭閉上了眼。

1106小院。

孟疏雨不舍得地看了看化妝鏡裏的自己,心想虧她花了這麽久,真是白瞎了這“越夜越美麗”的裸妝。

卸幹淨妝,孟疏雨去淋浴間洗了個澡,吹幹頭發,換了條長至腳踝的中袖連衣裙。

反正周隽也不看她,不如防蚊重要。

孟疏雨在工作中習慣了保持時間觀念,做完這些雜七雜八的事,距離八點半正好還有兩分鐘。

她把手機裝進斜跨的小腰包,走出了院門。

卻見門口空空蕩蕩,只有一盞孤零零的路燈散發着微弱的光。

孟疏雨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正好八點半。

稍微遲到一會兒倒沒什麽,但周隽不會不打算來了吧。

剛才兩人其實也沒完全說定,只不過她賭他不至于讓她空等,所以自顧自丢下個時間就跑了。

想到這裏,再回憶回憶周隽當時的态度,的确不是特別情願。

時間變得分外漫長,從一分鐘一分鐘地走成了一秒一秒地走。

孟疏雨等一會兒看一眼手機,沒等來周隽,倒先等來了山裏的秋蚊。

她拍拍手臂,搡走蚊子,望着過路手挽手的情侶嘆了口氣。

掌心手機忽然一震,孟疏雨立刻拿起來看。

周隽:「晚點再出來,到了叫你。」

孟疏雨:「這都八點三十四了你才說,我早就出來了。」

新消息沒得到回音,但好歹周隽沒有失約的意思,孟疏雨也就不麻煩折返了,站在路燈下來回踱着步等。

等了兩分鐘,身後傳來一道男聲:“不是讓你晚點出來?”

孟疏雨回過頭,看到了一身襯衣西褲,打扮體面的周隽。

“那你要早點說呀,我都出來好幾分鐘了。”

周隽低頭看了眼手機。

離了房間的wifi,山裏的信號在一格和兩格之間來回跳躍。

八點二十九的消息,八點三十四才發送成功。

孟疏雨走上前去:“商務精英還遲到呢。”

“你說八點半的時候問過我意見了?”

“我哪知道你洗澡比我還慢。”

周隽這下沒有反駁,問了句:“去哪兒?”

“散步有什麽去哪兒的,走到哪兒算哪兒。”孟疏雨當先往前走去,經過一棵樹,伸長胳膊随手摘了片葉子,回頭問,“這什麽樹?還挺漂亮。”

“不知道人家什麽樹就随便摘?”周隽跟了上來。

“……”

摘個樹葉而已,怎麽還被他說出了渣女的味道。

“來都來了,能不能好好聊聊天?”孟疏雨皺皺眉頭。

周隽捏過她指間的葉子,舉起來看了看:“白蠟吧。”

“你還真知道。”孟疏雨又從他手裏把葉子捏了回來,仔細看了看,思維發散開去,“你是哪來的時間懂這麽多,那麽早上大學不是應該很忙嗎?”

“小時候閑。”

“你們富二代小時候不會被抓去學這學那?”

周隽側目看她一眼。

“行吧,是我給富二代貼标簽了。那你小時候還挺幸福,我就比較慘了。我爸是語文老師,我們家密密麻麻都是書,我小時候不知道被逼着背了多少唐詩宋詞。”

“不好?”

“當時覺得不好,後來發現挺有用的,畢竟我大學就是讀的中文,哦對,你看過我簡歷應該知道。”

“你爸讓你讀的?”

“那怎麽可能,這種人生大事當然得自己決定了,我當時确實是喜歡。不過工作以後寫文書都用官腔書面語,那些文绉绉的東西幾年不用也忘本了。”

孟疏雨絮絮叨叨說着,忽然記起前幾天跟周隽聊過的話題:“對了,我爸去啓明福利院做慈善就是教那兒的小朋友唐詩宋詞什麽的,你們家呢?”

周隽眯了眯眼:“送錢吧。”

“哦,也是。”孟疏雨點點頭,“你真不覺得,說不定就是我們家和你們家都去這福利院做過慈善,我跟你才這麽有緣。”

“孟疏雨,我看你謙虛了。”周隽費解地看着她。

“?”

“你沒忘本,酸話還挺多。”

孟疏雨一噎。

當初她還嫌棄簡丞散步時候說土味情話,現在她自己跟周隽散步也沒好到哪裏去。

她強撐着場面嘴硬:“這哪兒酸了,命運論本來就有依據的,不信拉倒。”

“我說不信了?”

孟疏雨眨了眨眼:“你還能信這個。”

“不是狹義的命運論。”

“那是什麽?”

“讀沒讀過博爾赫斯的《致一枚硬幣》。”

孟疏雨站住了腳步:“當然讀過。”

1966年的某個夜晚,博爾赫斯站在一艘輪船的甲板上将一枚硬幣丢入了大海中。

事後博爾赫斯寫了一首詩來紀念這枚硬幣,詩裏有句話翻譯成中文大概是說:“此後我命運的每個瞬間,無論沉睡還是清醒,喜怒還是哀樂,都将對應着那枚看不見的硬幣的另一個瞬間。”

關于這首詩的賞析很多,孟疏雨也曾經為詩裏的浪漫買過單,想象着——

一個人在某個時刻對某個人做了某個舉動,這個小小的舉動從此延伸出兩條命運線,一條是這個人自己的命運線,另一條是對方的命運線。

即使這兩條命運線不會相交,彼此看不見,也将在天涯和海角永遠遙相呼應。

“我說的是這個命運。”周隽跟着她停了片刻,繼續朝前走去。

孟疏雨望着他的背影晃了晃神,追了上去。

後半程的路,孟疏雨一直在想周隽口中的命運論裏。

本來打算晚上散散步培養周隽對她的感情,沒想到最後反倒是她對周隽又多了一點好感。

真奇怪。

周隽這人不光一副皮囊牢牢嵌她審美點上,連內裏都恰到好處地契合了她想象中的浪漫。

在附近繞了一圈,孟疏雨被周隽送回小院,跟他道過晚安,回到房間仰面躺在床上出了會兒神。

直到手臂起了一陣癢意才回過魂來。

孟疏雨擡起胳膊一看,小臂上赫然一個又紅又腫的圓包。

剛才散步散得太專心,她都沒發現被蚊子咬了。

這肯定就是周隽遲到那六分鐘裏惹來的。

都說山裏的秋蚊猛如虎,果然沒錯。

這蚊子包還和一般的不一樣,中心發紅,周圍淡淡一圈暈開,也不知道怎麽咬成這樣的。

孟疏雨忍了忍癢,想想不太甘心,拿起手機給蚊子包拍了個特寫發給周隽控訴他。

另一頭,周隽回到房間關上門,聽到手機震動,點開了消息。

微信界面小圖跳出,他指尖一滑,手機砰地摔落在地。

一室死寂裏,周隽對着虛空緩緩眨了眨眼,遲疑地撿起手機,默了默,重新去看第二眼。

作者有話要說:  qaq我也不知道周隽看成了什麽,我也不敢說,要不你們說吧,不過聲音輕點。

博爾赫斯的《致一枚硬幣》有很多翻譯版本,本章提到的這句詩包括後面的賞析結合了網絡資料,也有我自己的加工,不一定準确,大家看個大概意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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