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段輕言想了一會,還是搖了頭。
“禮物你保留着,想到了随時找我要。”段路昇低頭在他嘴角落了一吻。
今夜段輕言做了個夢,夢裏的段路昇抱着他,對他說:“你想要的我都給你,你不想要的我絕不勉強,因為我愛你。”
段輕言醒來出了一身汗,夢裏段路昇那句“我愛你”讓他的心快從嗓子眼跳出來。
他有時醒得早,偏了頭就能看見段路昇。
段路昇的五官深邃,眉是劍眼是霜,連閉着眼都讓人覺得戰栗。被碎發掩着的額頭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疤,蜿蜒爬行了好幾寸皮膚。痕跡已在消退,只是湊近了看依舊觸目驚心。
段路昇的臉是頂好看的,平白添了這麽一道疤也絲毫沒有影響外形上的優越,只讓段輕言對着他的傷,就狠不下心,自願地被他馴服。
段輕言起了個大早,按昨晚段路昇的要求,将他給的那套衣服穿上了,襯衫是貼身絲滑的,外搭的馬甲扣上扣子後大小竟剛剛好。
他還恍惚着,段路昇的聲音已在身後響起。
“可還合身?”
段輕言回身,看見段路昇不知何時醒了,正靠在床頭看他:“沒來得及叫裁縫師傅量尺寸,我就按我的手感來估摸你的尺碼了。”
段路昇說話時加重了“手感”二字,段輕言仿佛又看見赤條條的自己被摟着抱着掐着捏着摸着…
他身上的每一寸早已被賞玩殆盡。
他不過是段路昇床上的一個玩具罷了。
段輕言默不作聲,只将領口的褶皺一點點撫平來。
收拾完自己後,他開始幫段路昇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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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路昇腿上打着石膏時,便未再穿過那窄直的西裝褲,穿的是那長至踝上二寸的寬松長袍,外搭暗花紋黑馬褂,褪去那西裝的精明,端的是倨傲的斯文,眼神竟比平時還要冷幾分。
段路昇并不出門,但哪怕深居卧室,也常要将自己的行頭拾掇出來。
“少爺還是躺床上為好。”段輕言為他系上最後一顆扣子,“陳管家說今天醫生會來換藥。”
話音剛落,房間門就從外被打開了。段路昇腿不方便,有事會按牆上的電鈴,傳喚的人可直接進來,其餘情況外人決計不許自行進入,敲門無回應需換時段再來重新敲門,直至得到回應方才進入。
段輕言有些驚訝,此人竟就這麽開門進來。
而此時的他,正與段路昇并排坐在床上,側着身子為他扣扣子,動作好不暧昧!
所幸中間隔了個屏風。
“二爺,人我找到了。”來人腳步匆匆,皮鞋“咯噔”着一下下踩在木地板,聲音漸漸近了屏風,似乎發現了什麽不尋常,突然剎住,“抱歉,我…”
“無事,琛叔。”段路昇聲音低沉,“直說即可。”
段輕言想從床沿上起來,卻被段路昇拉着胳膊制止了。
被喚作琛叔的男子在屏風外猶豫片刻,沉吟道:“那人在火車站被找到,你要的東西我取回來了。”
“一塊福壽膏值一千大洋,一氣被盜了二十塊,他還真沉得住氣。”段路昇冷笑道。
“大少爺面子薄,管不住底下那群人,還請二爺好生休養,段家的門面日後還需仰仗您。”
“琛叔你何時也興說這般漂亮話?”
“二爺說笑了,幾句心裏話罷了。二爺您也知道,老爺不是未立遺囑,只是立的是那口頭遺囑,只将君悅大戲院給了二房,其餘皆是您的。誰知大少爺他趁您卧病在床,已打起煙草公司和中浦銀行的主意。”
“給他無妨,怕的是他吃不下。”
段輕言靜靜聽着,心裏略微有些起伏,雖然表面依舊平靜着。
琛叔走的時候,段路昇叫住了他,多說了一句:“琛叔,下次進來前先敲門。”
琛叔一連說了幾個“好”字才彎着腰出去了。
琛叔走後不久,先有人送來了早餐,是段輕言極愛吃的鴛鴦雞粥,用過早餐後,丁子照例送了中藥過來,這次附帶的還有幾塊蜜層糕和一杯酸梅湯,蜜層糕上頭鑲着玫瑰花瓣與青梅。
“蜜層糕是讓人去同芳齋買的,你嘗嘗看。”段路昇轉着輪椅到他身邊。
“少爺不必麻煩的。”段輕言說。
“昨晚辛苦了。”段路昇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吃過藥後,段輕言端着餐盤離開了段路昇房間,本來大家知他是段路昇的貼身仆役,對于此狀早已習以為常,只是今日他身上的呢子大衣在一群下人裏過于矚目,還是得到了些關注的眼光。
丁子眯着眼睃着他,好像怎麽看也看不夠,絲毫不掩飾自己赤裸裸的眼神。
“我臉上可有東西?”
被看的次數多了,有一次段輕言輕輕問他,卻好像把他給吓着了。
丁子眼皮子一下耷拉下去,嘴也不利索了:“誰…誰看你了!”
段輕言不與他争辯,丁子大他幾歲,從輩分上來看,段輕言還需尊着點他。
有一次段輕言走得慢,聽見丁子在他背後嘀咕了聲“二爺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差點把手裏的餐盤給抖掉。
回房間後,段輕言便把呢子大衣給脫了,塞進衣櫃最角落裏,依舊穿起舊棉袍。
而後一回頭,才發現段路昇送他的東西已全然擺放在了桌面上。
段輕言把那臺價值不菲的收音機也收進了櫃子深處。
他哪裏配得上用這東西,他不過是段路昇的玩物罷了,賣了皮肉得來的獎賞,反倒讓他心裏酸楚起來。
年一下就過去了,這段時間裏,段譽陽沒來騷擾他,甚至連段路昇找他的次數也大大減少。一轉眼已是大年初七,段輕言自大年初一離開主樓後,段路昇便沒再提要見他——往常都是讓陳管家提前通知他。
大年初七這天,段輕言在陳管家平房前的躺椅上曬太陽,終于忍不住問身邊的陳管家:“二少爺今日也無需按摩嗎?”
“二爺請了個剛剛回國的康醫生,現在都由康醫生來幫他複健。”陳管家嘆了口氣,“下個月就拆石膏了,到底會落下什麽毛病,也很快就要知道了。”
段輕言又重新閉上眼,陽光撲在臉上,卻沒讓他的心也暖起來。
“小少爺,如今兩位少爺已不再使你為難。現在是去是留,可由你自己定奪了。”
沉默許久後,段輕言說:“陳老,我還想看他站起來。”
段路昇站不起來了。全段公館都聽說了,段路昇在醫院拆石膏時,得知自己車禍傷到的是神經,恐難痊愈,将雙拐都砸壞了。
段輕言趕到醫院,段路昇卻連他也不見了。
和其他人一樣被阻擋在門外,只能由着他在病房內摔砸發洩。
段路昇變了,在得知自己再也無法正常行走後,連看段輕言的眼神都變了。
有一天,段路昇久違地把段輕言叫到房間去,段輕言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然後看到了東倒西歪一地的酒瓶子。
段路昇拄着手拐一瘸一拐靠近他,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撞在牆上,不親不吻,只是看着他蒼白着臉喘不過氣,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
“我真的瘸了。”段路昇一字一句說,“你也覺得是報應吧?”
段輕言艱難搖着頭,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不是…”
“你真虛僞。”段路昇冷冷看他,手上的力度小了。
一松手,段輕言從牆面滑落在地。
這一夜,段路昇試圖趴在他身上操弄他,但腿卻怎麽也使不了勁,段輕言一句“還是我在上面罷”讓段路昇徹底發了瘋。
段路昇扇了他一巴掌,顫着聲音說:“你這是什麽眼神?連你也可憐我?全天下都等着看我段家的笑話,如今連你一個下人也敢瞧不起我?”
下人,段路昇終于說出了這個詞。
段輕言忘了這個夜晚是如何捱過,段路昇又是如何拿煙頭在他大腿內側燙下疤痕。
身體的疼痛開始麻痹了他的心。
段路昇在酒精的催眠下昏睡過去,段輕言卻一夜未合眼,睜着眼一直到天亮。
段輕言走了,典當了段路昇給的收音機和呢子大衣,沒去陳管家的老家,買了張火車票南下,去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