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劍俠情緣，看上去平凡無奇的四個字，卻好像有着某種不可言說的魔力。

這裏對于太多人來說，已經遠遠不止是一個游戲而已。

明明，隔着山山水水，網絡延遲，落于這一個人工打造的環境之中，卻能讓人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親密和真實感。

星空是假的，溪流是假的，烽火狼煙是假的，迎風搖擺的花草是假的，胸口鑽心的疼痛和死亡是假的，手心裏傳來的溫度，也是假的。

可是，好像握住了他，就握住了一顆撲通撲通會跳動的心髒。

明明都是假的，可是，在自己身陷險境的時候，還是會有人，那麽的擔心啊。

葉泉将手放到了程蔚川伸過來的、帶着手套的掌心裏，對方坐在高頭大馬上，微微俯下身來，輕輕地抓住了他的手。

葉泉以為下一秒，他會一如往常地将自己拽上馬背，但他卻沒有。

他只是這樣，千言萬語地，卻又緘口無言地，看着自己。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兩人誰也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當我們在這個水泥砌成的森林裏，在這個人人行色匆匆的浮世中，偶然地，機緣巧合之下，穿越到這個電波光纜搭建的亂世。

每個人都有一個留在這裏的理由。

想要變得更強，打敗更多人，站在更高的地方，被看到，被聽到，被尊敬，被崇拜。

被依賴。

或者，不要那麽貪心。只要有一個人，讓自己一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什麽都沒有也沒關系。

就算我從高空墜落，就算我會遍體鱗傷，就算我将要流離失所，迷失方向。

都無所謂。

畢竟，他還在。

說是自己拯救了他，可事實上，他又何嘗不是拯救了自己呢？

其實，無論怎樣都不想放棄的，這已經變得越來越不同于以往的游戲旅程，就是因為有這個人的存在吧。

想到這一點，葉泉被自己這突然的福至心靈驚呆了。

是啊，要是沒有他……怎麽還玩得下去呢？沒有人聽得到他真正的聲音，沒有人可以準确地抓住他每一個細小的情緒波動，沒有人可以像這樣，只是看着他，就教他心旌動搖。

久久不能平息。

不知過了多久，程蔚川終于收緊了手指，将他拽上了馬背。

葉泉坐在他的身前，低頭看着馬鞍。

他很想知道，方才的沉默和對視，到底是因為什麽？

如果是從前的自己，為了戰階和人頭喪心病狂的自己，根本就不會去思考一個人還在游戲的目的，可是此刻，他卻忽然很想知道程蔚川留在這個游戲裏的原因。

人本來就是貪婪的，付出了一點，就難免會想要對方的回應。

甚至，什麽都沒付出，都會想要得到。

牽扯到感情的時候，尤為如此。葉泉自認為還算個豁達開朗的人，但在此刻，卻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一種強烈的沖動擠壓着他的胸腔，呼之欲出。

想要更多的在乎，更多的被需要。

想要自己在這個人的心裏，占據更多、更多的位置。

蠻不講理的、狂妄自大又卑微如塵的心思，一下子全都冒了出來，不想他只是因為那什麽所謂的感謝而陪伴自己，不想他只是為了償還什麽才對自己噓寒問暖。

不想唯有自己一人亂了分寸，他還冷靜自持。

不公平啊，太不公平了。

可是，又有什麽資格這樣要求呢？

“人麽，很難控制自己的感情的。”淩淵淡淡道，“游戲裏的陣營只是虛拟的立場，算不得什麽，可是你為了他甘願卧底在敵對幫會，其實心裏很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但又停不下來吧。”

斷情低頭不語，面上半分血色也無。

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陰影，襯着那瓷一般潔白的皮膚，憂郁的神色，稱得上是我見猶憐。

淩淵的眼神卻依然硬如玄鐵，不為所動地打量了他一番：“後悔？為了誰，那個人，還是你自己？”

“別說了。”斷情低聲道。

“還是說，你真的覺得對不起那個所謂的惡人谷？”淩淵抱起手臂，“那不如回去為谷主浴血奮鬥一番，也不枉你來這一遭。”

這種心情，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已經想不起來了。

葉泉想了想，當初，在惡人谷相遇的時候，自己好像還裝備很爛，随便收了幾個送上門的人頭，數落了他一頓，兩個人的緣分就此開始了。

再後來，他的裝備和技術都越來越好，野外對戰基本也可以和程蔚川平分秋色了。這個年代久遠的“仇人”在他的印象裏，一直扮演着一個強大的反派形象。

每次把他砍回複活點，就會得了什麽莫大的獎勵一般。或許是因為一開始，打從茶館混戰那時候，幾個月之內，他都一直被對方裝備加手法狠狠地壓制着吧。

想要打敗他的沖動，一直根深蒂固的那個沖動，不知不覺中，已經消失不見了。

現在想想，蠢狗一直以來的角色與其說是仇家，不如說是個引導者。

人們對于強者的感情，總是敬畏中帶着一點羨慕的，而對葉泉來說，往往，想要超越的心情都是站在第一位的。

當時的程蔚川，就是站在對立的強者的角度，不斷地刺激着、誘惑着、指導着他變得更強，而這樣的方式對他來說無疑是最有效的。

葉泉不是沒問過他，為什麽不吝于把實戰經驗和技巧對自己傾囊相授，當時程蔚川反問：“難道讓我看着你白癡一樣的死來死去，一直袖手旁觀麽？”

葉泉立刻跳起來：“蠢狗你說誰白癡？”

然後兩個人就又打起來了。

那個問題，到最後他也沒有得到回答，不過現在的自己已經明白了。

對程蔚川來說，對立陣營，仇殺，都只是游戲裏的不同立場而已，根本不會影響到他的心情。同陣營，能幫則幫，不同陣營，對他來說也沒什麽不一樣。

而那個特別小心眼，特別斤斤計較的自己，好像顯得有點滑稽。可能，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己的套路就已經被這個人摸得通透了吧？所以，他才可以這樣輕易地掌控自己的情緒。

但是，明明知道自己這幅德行幹嘛還每次都來招惹啊？

總覺得程蔚川是一個特別喜歡故意逗他生氣的人。

這種感覺隐隐約約的，從很久以前就有了，不過他實在是很難以理解，為什麽堂堂一個武林天驕會有這種惡趣味？

再說我生氣了最後你還不是要哄！

簡直自虐狂！

話說回來，按照程蔚川的說法，是自己機緣巧合地打開了他的心結，制止了當時決定要從游戲裏離開的他吧。

“本來就是我應該感謝你”，他是這麽說的沒錯吧。

……果然很自虐狂啊，連殺你那麽多次還罵了你一通，你居然還想感謝我？

程蔚川似乎并沒意識到葉泉心裏這些彎彎繞繞，裏飛沙慢悠悠地載着兩人在映秀湖邊走着，過了一座橋又回到□□。

葉泉背靠着程蔚川堅硬的胸甲，感覺着耳邊他的呼吸，從來沒發現這個游戲裏還能這般安靜。他曾經以為，只要是網絡游戲，就該是吵吵鬧鬧争鬥不休的。

馬蹄踏在青苔覆蓋的木橋上，發出潮濕而黏膩的聲音。

這時，程蔚川忽然開口了。

他說：“快要到七夕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好多遍的一章，很想傳達給你們那種情窦初開（。）朦朦胧胧單純又美好的心情……那是屬于一個粗神經少年心裏特別柔軟和私密的部分。好像知道了，又好像沒想通，又想要往前走，又不知所措……就這種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