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阿讓……
慕羽到了小區門口,楊曉從車裏追出來,跟他說了些什麽。
兩人說完話,慕羽就站在那兒,看着那輛車開遠,轉身想進小區裏去。
路燈昏黃又模糊,打在他的身上,讓他看起來一點精神都沒有。
江讓就抽着煙看着他,半張臉都隐匿在黑暗裏,看不清神色。
慕羽腳都還沒有擡起來,人突然晃悠了兩下,然後直挺挺的往後面栽倒下去,就那麽摔在了地上。
眼看着慕羽在自己面前暈倒,江讓幾乎沒怎麽思考就摁滅了煙頭,推開車門想下車。
可是腳剛邁下車,動作又止住了,燥熱的夜風吹得他的腦袋好不清醒。
盯着地上的慕羽看了會兒,他把腳收了回來,“砰”的一聲關了車門。
跟他有什麽關系?
不過是暈倒而已,又不是死了。
再說,就算是慕羽死在這兒,跟他又有什麽相幹?
他發動了車子,想回臨江閣,或者回公司,或者去江邊,或者去別的地方。
總之,去哪兒都行。
可他最後還是鬼使神差的,把車開到了慕羽面前,把人抱上了車,放到了後座。
直到到了醫院,他都不知道他是抽的什麽瘋。
見到病床上的人,年輕的男醫生盯着看了一會兒,愕然道:“這不是慕……”
“醫生,”江讓皺着眉,盡量多一點耐心,“請你保密。”
明星去醫院,這要是傳到粉絲耳朵裏總是會生出各種猜測,醫生明白,于是沒有多說別的,給慕羽量了體溫,又聽了心跳,跟江讓詢問了一下暈倒前的症狀。
最後,醫生告訴江讓:“慕先生是低血糖暈倒的,我這兒開兩瓶液體輸完,以後飲食多注意營養就行了。”
江讓馬上問:“用不用住院?”
這樣的問題,對于醫生來說實在是新鮮。
回過頭來看了江讓兩眼,清楚看到他眉眼間的焦灼,醫生答道:“不用住院,輸兩瓶液就好了。”
等醫生出去,江讓盯着病床上的慕羽看了好一會兒。
近距離看,慕羽臉色的臉色比剛才似乎還要差,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拍戲太趕累壞了,一張臉都是蠟黃的。
他想着是不是程立軒要求太苛刻了,還是劇組的夥食太差了,連演員的營養都保證不了。
可下一秒,他又覺得自己想太多了。
那麽多人,誰都沒事,怎麽就慕羽暈倒了?
越想心裏越煩躁,他轉身,出了病房。
慕羽醒來的時候是深夜,周圍很清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白熾燈照在眼皮上,晃得眼睛疼,他想擡手遮一下,可手還沒擡起來,就被另一只溫熱粗糙的大手給按住了。
微微睜了睜眼,慕羽看見眼前有個模糊卻熟悉的人影。
他突然就覺得好滿足,喃喃道:“阿讓……”
按着他的那只手猛地一顫,慕羽感覺到了。
意識瞬間清醒,他眼睛全然張開,逐漸聚焦,就看見江讓坐在旁邊,一雙眼睛正盯着自己。
真的是江讓……不是做夢……那他剛才……
“醒了?”江讓不像慕羽那麽激動,渾身都散發着慵懶的氣息,卻沒把他的手松開,只道,“輸着液,別動。”
慕羽一看,果然,手背上紮着針頭。
江讓淡淡補充:“還有半瓶。”
慕羽動了動有些幹裂的唇:“你……我怎麽會在這兒?”
“暈倒了,醫生說低血糖。”像是怕慕羽問更多問題似的,江讓把他松開,從旁邊拎過來一個外賣盒,“吃吧。”
那個外賣盒上,印着錦江飯店的标志。
心裏浮現出某種猜測,霎時間猶如驚濤駭浪。
按壓住心底的激動,慕羽問:“給我買的?”
江讓覺得不耐煩,皺着眉答:“給我老婆帶的,不過她吃過了,所以準備扔了。”
慕羽心底的激動霎時間平息下來,滔天的波瀾成了一汪平靜的死水。
又看了看那盒外賣,慕羽低聲道:“不用了,我……”
“慕羽,”江讓截了他的話,“你就那麽厭惡我,連我買的東西都不肯吃?”
這話裏,質問的意思太明顯了。
慕羽垂着眼睫,密密的睫毛不停的顫抖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
他想說不是的,可是那樣的話,他說不出口,也不能說。
從那天晚上在拍賣會上見到江讓他就不停的告訴自己,江讓結婚了,有了妻女,有了家庭。
是啊,他有妻女了……
“太晚了,江總該回去了。”慕羽閉上了眼睛,“不然江……江太太會着急的。”
他的一只手上紮着針頭,另一只手在被子下面,緊緊地攥成了拳頭,盡量不讓床邊的人發現自己的失态。
江讓手裏夾着一根煙,因為是在醫院所以沒有抽,但是此刻,那根煙已經被他捏得稀碎,深棕色的煙葉把原本裹着它的白紙都染得變了色,又簌簌落下。
他的唇在不停的顫抖着,像是在極力的忍耐着什麽。
但是最後,他忍耐不住了,手一揮,把那份外賣啪的一聲打翻在地,揪着慕羽的衣領,直接把人從病床上提了起來,盯着那雙曾經讓他迷戀不已的桃花眼,狠聲問他:“秦雲開有什麽好,值得你那麽死心塌地?”
另一只手撕開慕羽的領口,露出他身上青紫的傷痕,江讓說話的聲音更低更沉:“這是你想要的?他……”
他能給你的,我現在都能給你。
情急之下,江讓差點把這句話脫口而出。
但是在話出口的前一秒,他忍住了。
慕羽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突然讓他清醒過來——那些話,不是他該說的。
哪怕是慕羽被秦雲開玩死,跟他都沒有任何關系。
他失态了。
第三次,第三次了!
錦江飯店的洗手間,劇組的休息室,還有今天晚上。
三次了!
江讓猛然閉上了眼睛。
他在幹什麽?!居然一次又一次的為了慕羽失去理智!
他松了手,任由慕羽輕飄飄的落回病床上,他則是神态悠然的坐了回去,勞神在在的靠着牆,閉上了眼睛。
他要冷靜一點,冷血一點。
慕羽張了張嘴,想勸江讓回去。
可話到了嘴邊,又舍不得說不出來。
其實只要兩片嘴唇碰一碰就行,很輕巧,可他就是做不到。
他有私心的。
他就那麽側着頭,盯着那個人看着。
重逢以來,他從沒有這樣的機會,能這麽近的盯着江讓看,而且因為江讓閉着眼睛,所以他此刻的目光可以肆意到毫無遮攔。
他第一次見江讓的時候,江讓都還沒有長開,瘦瘦的,看他的時候眼神都是閃躲的,怯怯的,就像他小時候在孤兒院一樣。
一轉眼,那麽多年過去,江讓成熟了好多,還有了家庭。
那張記憶中柔和的、總是帶着淺淺笑容的臉,現在帶上了幾分攻擊性,無形中就給人一種距離感,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慕羽突然就覺得很欣慰。
雖然他不知道江讓這幾年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吃了多少苦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是他再也不會像當年那樣,輕而易舉的就中別人的算計。
真好。
誰都算計不了你了,真好。
當年的事,他無時無刻不在後悔,如果不是因為他,那江讓也不會差點殺了人,不會進看守所,不會……
視線裏的那張臉漸漸變得模糊,慕羽眼眶有些熱,眼睛一閉上,眼淚就控制不住的滾了下來。
液體輸得很慢,所以即便只有半瓶,輸完也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了。
從醫院出來是淩晨,江讓沒等慕羽,自己往旁邊走了。
慕羽也沒有叫他,江讓陪了他那麽久,夠了。
可就在他剛要拿手機打車的時候,江讓的賓利卻停在了他面前。
副駕上的車窗落下,江讓看也沒往這邊看,只是手搭在方向盤上,兩個字說得很煩躁:“上車。”
慕羽下意識的想去副駕,但是手剛搭上車門,動作又停了。
那個位置……他不能坐。
于是他往後退了一步,上了後座。
江讓就更煩躁了,也不管他坐沒坐穩就踩了油門。
車子驟然啓動,慕羽身子前傾,又很快靠了回去,他挪了挪,坐在靠車門的地方,那樣就能看到江讓的側臉。
昏暗的路燈透過樹影從車窗外打進來,明明滅滅,不時把江讓的面容隐匿到黑暗裏去。
江讓像是很不高興,表情緊繃着,臉色很臭。
慕羽抓着身下的座椅,另一只手捂了捂肚子。
他餓了,想吃東西。
他好想像幾年前一樣,跟江讓說:“阿讓,我們去吃米線好不好?”
那時候江讓總會說好,然後他們一起去那家店,兩碗米線,三十塊錢,對他們來說,卻是美味珍馐。
可是現在,那樣的話,他已經沒資格說了。
他只能把自己藏在暗處,趁着江讓不注意的時候看看江讓,看看那張他朝思暮想了六年的臉。
可能是因為心情不好,江讓把車開得很慢,二十分鐘的路,晚上那麽通暢卻走了一個多小時。
到了小區外面,慕羽下了車,剛想說一句“謝謝”,可音都還沒有發出來,江讓就已經開着車離開了。
望着那逐漸遠去的車尾燈,慕羽挽着唇角,輕聲道:“阿讓,謝謝。”
只可惜,他的這聲謝很快就消散在了夜風裏,誰也聽不到。
江讓更聽不到,江讓早就開着車走遠了。
黑色的賓利行駛在夜間寬闊的道路上,江讓的臉色晦暗不定,像是從地獄爬回人間的鬼。
在醫院的時候,慕羽迷迷糊糊的叫他什麽?
阿讓?
慕羽哪裏來的臉,居然還敢這麽叫他?
這段時間的畫面一幀幀在腦海裏閃過,江讓突然發現,他回來以後就像一條雨林裏的毒蛇,一只沙地上的蠍子,見到慕羽就會吐出自己的信子,翹起劇毒的尾巴,想把毒素注入到那個人的身體裏。
雖然每一次都功敗垂成,但是他從來沒有放棄過。
而這種時候,慕羽叫他阿讓?
這些年,慕羽在秦雲開的身邊,日子很不好過吧?那他是不是會想起當年自己跟他在一起的時候?
他是不是……其實對自己還是有點喜歡的?哪怕那種喜歡,是在跟秦雲開對比以後産生出來的?
他好像突然找到了慕羽的弱點,找到了慕羽最容易受傷的地方,找到了最容易刺痛慕羽的方法。
江讓把車停在路邊,一掀眼皮,就從後視鏡裏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那雙幽暗得厲害的眼睛。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瘋子,像個變态,像個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