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去醫務室。”看在他是傷患的份上,林栖很有耐心。
“林栖哥哥,”池越突然很乖地重複,“我不想走路。”
現在他沒有吃糖,可他的心髒變成了糖。
林栖很是無辜:“你自己還在賽道上跑,我為什麽要讓你下場, 我只能給你加油了呀。”
林栖隐隐約約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讓我背你?”
池越沒反應過來:“什麽?”
他們倆看起來根本就是在擁抱, 班裏其他同學悄悄往後退了幾步, 害怕聽到什麽不該聽到的東西。
林栖架着他往一旁走, 安慰地說:“你怎麽不早說,你早點告訴我,我就不讓你上場了,你可以專門負責在看臺上替我們班學生加油。”
“騙子,我摔倒了你都沒讓我下場,還在喇叭裏說在終點等我。”
“我怕你會承擔不住心跳的速度, 出現什麽意外事故。”林栖說着, 疑惑地問,“這都過去幾分鐘了, 你心跳怎麽還是這麽快?”
“我不知道, ”池越抓緊他的衣服, 語氣聽起來有幾分自暴自棄,“可能我心髒不太好。”
幾乎為零的距離,林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池越急促的心跳,快得讓他不由自主地擔心池越的心髒會不會從胸腔蹦出來:“池越, 我去找個擔架給你吧。”
池越随口回了一句,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麽,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在他胸膛裏迸裂開, 像是小時候第一次吃到跳跳糖,酸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他新奇又無措地閉上嘴巴, 害怕那些亢奮的糖粒會跳出來。
池越對上他的眼睛,手指收緊,表情鎮定:“你不許走。”
林栖溫和地問:“理由。”
池越倒也不是真的想讓他背,只是想再黏着他久一點,但可能是他的眼神沒控制好,流露出了期待的意味,聽到這麽問,他也沒有反駁。
“寶貝,”林栖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你在做什麽夢。”
池越:“……哼。”
最後還是校醫見他們人太多杵在屋子裏礙事,把他們給趕了出去。
林栖同樣轉身往外走,只是他沒走兩步,身後的衣服就被人拽住了。
他轉過頭,投去一個略帶疑惑的眼神。
“因為有你的鼓勵才有我的現在,我要好好感謝你。”
“謝謝,”林栖拿開他的手,“不過還是請你自信一點,你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和我沒有關系。”
“反正你就是不許走,”池越腿受傷了,不耽誤他手臂的力氣,硬生生拽着林栖不讓他前進一分,“沒有為什麽。”
林栖默了默,見過小朋友不想去醫院要家長陪着的,沒想到十七歲的校霸居然也有這種習慣。
不過他也不是想走,畢竟池越負傷為班争光,他把他一個人丢在醫務室看起來是太不人道。
“弟弟,撒手。”林栖說,“哥哥要去喝水。”
池越松開手:“……”
他百分百确信,林栖剛才又是故意的。
他的擦傷一開始不算嚴重,只是後面劇烈的運動導致傷勢加深,小腿上布滿血跡,都是滲出的血珠在奔跑的時候被帶起的風吹的。
校醫過來,仔細端詳了一番擦傷的地方,咋舌:“腿都擦破了還能跑第一,厲害啊。”
池越心不在焉地回道:“哦。”
校醫和池越也算是相識,不在意他敷衍的态度,遞給他一張濕巾,讓他把血跡洗幹淨。
池越沒注意,随手一擦,表情頓時變了:“嘶。”
“唉,”校醫提示,“這是消毒濕巾,帶酒精的,你注意點不要擦到傷口。”
池越不滿:“你為什麽不早說?”
校醫:“我也想問,為什麽你會看不見濕紙巾的包裝,是什麽帶走了你的注意力和眼睛?”
林栖倒完水回來,聽到校醫這句話,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池越把校醫往一旁撥開,“你走開。”
校醫:“?”
可以,希望這位患者自力更生。
林栖把手裏的紙杯遞給池越,溫柔地說:“池越,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池越警覺地擡頭:“什麽事?”
“有人找我,所以你得一個人待在醫務室了。”
“……”池越聲音低了下去,“說好不走的呢?”
林栖沒有澄清自己并沒有說好不走這件事,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糖,放進池越手心裏,而後揉了揉他的頭發:“最後一顆糖了,送給你。”
這回不是白桃味的了,而是一顆蘋果糖。
林栖離開很久了。
池越慢慢握住糖,就像握住了一個怦然的秘密。
運動會到了尾聲,現在是老師們的趣味比賽時間,廣播臺的音樂也換成了柔和的鋼琴曲,但學生們給老師加油的聲音還是震耳欲聾,遠近可聞。
辦公樓的頂樓是一層空曠的平臺,透過窗戶,可以俯瞰整座學校。
林栖沿着樓梯走上來,看着站在窗前的老人,輕聲說:“董事長好。”
校董轉過臉,笑眯眯地說:“這裏沒有其他人,而且快到放學時間了。”
林栖眨了下眼睛:“外公。”
“哎,”唐徽明點點頭,“小栖,過來。”
林栖走到他身旁,唐徽明仔細地打量過他,頗感欣慰地說:“一段時間不見,你又長高了。”
林栖笑起來:“放假了我再去看您和外婆。”
“行,”唐徽明當然不會拒絕,目光投落在刻着校訓的雕像上,“我今天看了運動會,那個撞人的小孩是故意的吧,你們學校還是有壞小孩哦。”
林栖也看向窗外:“應該是吧。”
“那你要怎麽辦呢?”唐徽明饒有興趣地問,“現在的明世中學,跟你設想裏的學校是一個模樣嗎?”
“不是,”林栖思索幾秒,對接下來要說的話還是感到有些害羞,慢吞吞地說,“明世有在變好,可是它永遠不會變成我理想中的狀态,就像我希望世界和平,每個人都是好人,可我也知道這不可能。”
“嗯,”唐徽明贊同地說,“不過我相信你,你可以解決你們學校裏的問題,對吧?”
林栖頓了頓:“應該可以。”
“你怎麽還猶豫了?這可不像你。”
“因為……”林栖思考的時間更長,“問題可以解決,産生問題的根源不好解決。”
“說的不錯。”唐徽明點頭,充滿好奇地問:“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池越,是昨天早上那個替你背鍋的小孩嗎?”
林栖:“……嗯。”
“這小孩蠻有意思的,我第一次見到這種主動攬錯的小孩,你們關系很好噢?”
問是這麽問,不過唐徽明已經确認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好的話,那個男孩也不會因為怕他孫子被批評,就把錯誤攬到自己身上。
林栖神色有一瞬間的微妙:“還行,挺好的。”
“那就好,你們小朋友就應該多交朋友。”唐徽明說着,拉起林栖的手往校董辦公室走,“走,好久沒有人陪我下棋了,陪外公下兩盤棋。”
林栖被外公拽着,腦海裏莫名其妙閃過同桌低落的眉眼:“只下兩盤哦。”
“我說的‘兩盤’只是個大概的量詞……算了,兩盤就兩盤。”
運動會結束,一班穩穩挂在高二年級第一的位置,學校領導們因為池越同學負傷奪冠,還額外獎勵了一面鼓勵小紅旗。
回到教室,同學們鄭重其事地把小紅旗懸挂在教室後面,讓它的光芒照亮全班大地。
喬煜對着小紅旗笑了半天,回頭看到池越還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忍不住推了推他:“哎,你到底不高興什麽呢?”
池越冷漠地回:“沒什麽。”
“真的嗎,我不信。”喬煜在林栖的位置上坐下來,随手勾住他的脖子,“崽,碰到什麽困難了,跟爸爸說說。”
沒人理他,他無聊地左右看看:“咦,會長呢,會長怎麽還沒回來,他去哪了?”
池越覺得他好煩,把他踢到一邊:“起開。”
“?”
“你是我同桌嗎你就坐這,”池越說:“回你自己的位置去。”
“……”
直到班級集合準備出發去吃火鍋,林栖也沒有回來。
“老師,”有人舉手,“會長還沒回來呢。”
蘇繡說:“林栖同學暫時有事,我們先去,他會去找我們的。”
“啊?什麽事啊?”
蘇繡難以解釋:“有事就是有事,你們問這麽多幹嘛。”
運動會的熱情還沒褪去,同學們也很能鬧騰:“我們關心一下嘛。”
池越也看向講臺。
蘇繡哭笑不得:“行了行了,都別操心了,我們先出發。”
老師請客,同學們還有點矜持,進了火鍋店也沒有多點,菜一推上來,漫山遍野的綠,不知情的估計要以為這是一窩素食動物。
蘇繡笑着說:“幹嘛啊你們,都給我省錢啊?不用擔心,老師還能請得起你們。”
明世是私立中學,開給老師的工資很高,平時還有各種各樣的獎勵金,年底也有獎金,請一班學生吃火鍋綽綽有餘。
“蘇老師萬歲!”
男生們拍了拍桌子,齊齊鼓掌。
蘇繡怕學生們還是不好意思,幹脆自己叫來服務生,每桌都上了肥牛肥羊烏雞卷,飲料也齊全,除了酒,能點的都點上。
學生們也不挑,以酸梅湯代酒,紛紛敬蘇老師一杯,感謝她對一班學子的諄諄教導。
火鍋是最能炒熱氣氛的方式,鍋裏的牛油還沒化開,班裏的學生先瘋了。
幾個男生自以為神秘地去前臺買啤酒,把酒瓶揣在懷裏挺着大肚子回來,殊不知這在老師眼裏和上課時在底下傳紙條一樣無所遁形,蘇繡看一眼就知道他們藏什麽,最終還是看在運動會的面子上,當做沒有看見。
“來,喝。”回到位置,男生們把啤酒掏出來,掀了瓶蓋就往杯子裏倒,“先給我們虎哥滿上!”
“還有煜哥!”
他們安靜了一秒,又一齊看向坐在位置上一言不發的校霸:“班長,你要不要來點?”
池越走神,沒聽見。
他走神的技巧很高超,一直都是面無表情,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是不想理別人。
只有喬煜看了出來,他戳戳池越的手臂:“越哥,來點?”
池越這才回神,目光掠過男生手裏的酒瓶,随意一點頭:“随便。”
經過運動會,班裏的同學們真切感覺到他們班的校霸和傳聞裏不太一樣,興奮地給池越倒滿酒:“班長請,我要為我以前的有眼不識泰山給您敬一杯!”
“班長牛逼!”
柯峥也舉起酒杯:“厲害。”
池越勉強提起精神應付完一輪,又走了神。
林栖還沒回來。
他不知道林栖幹什麽去了,又是誰找他,想着想着就煩起來,還有點難以捉摸的委屈。
他受傷都跑了第一,林栖怎麽可以把他一個人扔醫務室。
吃到一半,火鍋店門被推開,同學們轉頭看到來人,全都沸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會長!你去哪裏了鴨!”
“會長來坐我們這裏!”
林栖對招手示意他過去坐的男生搖搖頭,走到柯峥身旁坐下來。
在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的情況下,大家都是默認他和柯峥坐一桌,畢竟他倆關系好,這一點全校皆知。
他一坐,喬煜就聽到池越意味不明地“嘁”了一聲。
喬煜偏過頭,頓時明白了這只小學生之前在生什麽氣。
他之前覺得池越十有八九要栽。
現在确認了,是百分百要栽。
“爹,你終于來了。”柯峥酒量不好,喝過幾輪之後理智就不太清醒了,精神卻很興奮,“來,咱倆喝一杯!”
負責倒酒的男生立刻給林栖倒上酒:“來啊會長,一起喝。”
“行吧。”林栖拿起酒杯,和柯峥碰了一下,其他人不甘落後,也紛紛舉起杯子和他碰杯:“幹杯!”
一桌人裏,只有池越一動不動。
林栖察覺到他的怨氣:“……”
雖然他離開是事出有因,但把受傷的同桌孤零零留在醫務室,也是有點不近人情。
“池越,”林栖念這個名字跟念別人名字有很大區別,語調總是帶着點柔軟,似哄非哄,“你不跟我一起喝一杯嗎?”
池越還沒回,喬煜率先把酒杯塞進池越手裏:“他肯定要啊!”
池越:“……”
“噢噢噢!來一杯!來一杯!”
男生們鬼喊鬼叫,勸酒勸得像是在婚禮現場喊麥。
池越被推到林栖面前,臉有點紅,不知道是先前喝的酒上頭,還是因為別的。
林栖舉起杯子,眼睛一彎:“碰一下?”
池越目光閃爍。
他不知道該拿林栖一說話就忍不住想要去聽的自己怎麽辦,也不想每次都聽林栖的話、不想不自覺圍着林栖轉。
他有許多不想,可最終還是在林栖的注視裏,認命地舉起杯子,輕輕撞了撞林栖的酒杯:“哦。”
喬煜看熱鬧不嫌事大,看他們喝完了,擡手就把池越推到林栖懷裏:“好了越哥,別不高興了,有什麽氣是一個擁抱不能解決的呢?!”
兩個人都沒防備,林栖被這麽一撞,身不由己地倒進沙發,池越也跟着倒下來。
“……”
“……”
池越的校服差不多蓋在他的臉上,林栖聞到了淡淡的草葉氣味,混合着一點藥水味。
他眼睛微轉,看到池越線條緊繃的下颌。
不是已經喝過酒了嗎,他怎麽還在生氣。
林栖正想起身,其他男生就興奮地過來疊羅漢,一個摞一個,疊得嚴嚴實實,也壓得他們一動沒法動。
林栖完全動不了,只能靠池越勉強撐起身,艱難地拉開一點距離,可惜這點距離很快被後撲上來的男生給壓了回去,搞得他們倆之間……
已經沒有距離了,池越壓在他身上,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
臉也接近,呼吸可聞。
可能是覺得這麽對視太尴尬,池越僵硬地轉過臉。
自救無門,林栖也接受現實,心平氣和地開口:“池越,你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池越再次努力撐起身,手指不小心觸摸到林栖柔軟的發梢,他眼皮跳了跳,說話的聲音很低,“我在生我自己的氣。”
“?”
林栖不明所以,這是小學生新研究出來的愛好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們在幹什麽!”注意到男生動靜的女生們崩潰,“會長!會長要被你們壓吐血了你們這群豬!”
在女生的解救下,兩個人終于得以脫困。
鬧騰着吃完火鍋,學生們各回各家,有些男生喝醉了,醉醺醺地扒着車門,依次打招呼:“老師再見!會長再見!班長再見!同學們再見!”
池越站在靠後的位置,看着林栖有條不紊地把學生送回家。
路燈下,林栖的側臉很漂亮,彎起的唇角像月亮。
池越腦子裏都被剛剛過分親密的接觸占滿了。大魔王這麽可惡,可他的皮膚是軟的,頭發也軟。
怎麽能這麽軟。
他垂下眼,摸出手機,滑動聯系列表,點開一個綠色雙馬尾蘿莉頭像。
這是他親戚家的姐姐,同齡,雖然除非逢年過節基本不發信息,但也勉強算是有共同語言。
池越:姐姐。
miku:?
池越面無表情打字:我有一個朋友,本來很讨厭他同學,經常找同學麻煩,可是他現在又經常和這個同學玩,碰到同學心跳就加快,這是為什麽?
miku:你這個碰到是哪種碰到?
池越:不是我,是別人。
池越補充:就是身體接觸。
miku很快回道:天啊!
池越:?
miku:你這個朋友
miku:是什麽喜歡你就要欺負你的小學雞啊!
池越:“……”
他目光鎖定在“喜歡”兩個字上,沉默半晌,緩緩把miku加進了黑名單。
作者有話要說:越越:她說的根本不準! ̄へ ̄
一八幾的大男孩完全靠在身上, 重量是真的沉。
運動會還沒結束,醫務室裏突然嘩嘩來了一堆人。
一多半都是一班的學生,雖然校霸班長看起來不是很想讓他們跟來,但這并不妨礙同學們因為一場激動人心的比賽而迸發出的強烈同學情誼。
“你要帶我去哪,我腿疼,不想走路。”池越沒話找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