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鳶尾
茉伊拉确信了一點。
光明神似乎被深淵的力量所影響,比平時更不矜持。
這在他們抵達世界邊緣以後,變得尤為明顯。
具體表現為——
茉伊拉:“那麽我命令你放開我。”
艾蘭納斯:“神只聆聽祂想聽的祈求。”
聽聽,這說的是什麽話。
“那你永遠都別放開了!”茉伊拉憤憤道。
“好。”艾蘭納斯快速回答,薄唇微勾。
“……不是這個意思,”茉伊拉瞥他一眼,藍眸泛起清淺漣漪,“你知道那是氣話。”
光明神擡起手摸了摸她的臉頰,狹長金眸倒映着星辰的餘燼:“那麽我向你道歉。”
“哪有這麽道歉的,”茉伊拉将臉頰埋進艾蘭納斯的懷裏,這樣他就摸不到了,“快放我下來啦。”
艾蘭納斯不由失笑:“那你先別貼這麽近?”
茉伊拉想移開臉頰,但她對自己的膚質非常了解,天使的肌膚過于嬌嫩敏/感,現在微微發燙,大概又泛起了紅暈。
她不想被他看見。
好在光明神衣服上的聖金紋飾是冷冰冰的,剛好可以給她的臉頰降溫。
就一直貼着。
銀發神明垂眸注視着茉伊拉的發梢,臉上的神情沒有半分不耐,甚至稱得上閑适慵懶。
——仿佛不是來修複世界裂隙,而是來約會一般。
而茉伊拉也意識到,貼得這麽近,呼吸心跳可聞的距離,似乎……更容易臉紅。
她幹脆破罐子破摔,展開羽翼,從光明神的懷裏掙脫了出來。
銀發天使漂浮在半空中,容色清冷昳麗,純白長裙綴滿星光。
“您剛才說秩序法術,”她遠遠地朝光明神喊道,“需要怎麽施展?”
艾蘭納斯凝眸輕笑。
茉伊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翅膀微顫,又往後飛了一點:“……拯救世界刻不容緩,您倒是回答呀。”
“我從前沒發現你對世界這麽關心?”光明神淡靜清冷的聲音微微上挑,便顯出某種勾人的意味。
茉伊拉:“……”
“而且放任它被侵蝕片刻也無傷大雅,”銀發神明悠閑地說,“這裏是無人踏足的世界盡頭,只有…你和我。”
茉伊拉微微睜大眼睛,這句話裏隐晦的暧/昧如垂落的絲線,将她定在了原地,四肢和羽翼都被虛無的可能性纏裹。
艾蘭納斯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但粘稠的氣氛卻仿佛未落的尾音,萦繞在破碎的虛空中。
銀發神明收斂翅膀,落在一塊被光幕削成兩半的岩石上,長發在肩後微微拂動:“用秩序法術構建物質,你已經很熟悉了。”
茉伊拉微微颔首。
繼上次成功構建出“糖”以後,她私下裏進行過多次練習,如今已經掌握了塑造無生命之物的方法——當然,這要遵循等價交換的原則,物質不可能憑空誕生,所需要的基本元素還是需要從外界提取。
“試試看?”
光明神優雅地後撤一步,做出邀請的姿勢。
茉伊拉落在銀發神明的身旁。
好在這塊岩石足夠寬,她才不至于和他靠得太近。
她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出岩石的構造,雙手微擡,指尖綻出虛幻與現實交織的光點。
細碎的光點從天使掌心灑下,落在世界邊際的光幕上,卻又倏忽消散。
“……失敗了。”茉伊拉睜開眼睛。
“并不是你的原因。”艾蘭納斯沉靜地解釋,“這塊岩石的另半邊,在世界壁障之外。”
茉伊拉撓了撓頭。
“首先要把世界壁障向外推移,再加以固定。”光明神溫和的聲音如春日的熏風,帶有治愈安撫的力量,讓人聽見便感到心情愉快,也很難拒絕祂的請求,“你願意幫我一個小忙嗎?”
“當然。”茉伊拉回答。
“那麽,”光明神燦金色的眸底似有笑意流轉,“可以擡起你的手嗎,我的天使?”
茉伊拉擡起靠近艾蘭納斯一側的左手。
艾蘭納斯唇角微勾,忽然也擡起手,用修長手指握住她的手腕。
茉伊拉側眸看他:“……你這是?”
光明神輕輕朝她眨了下左眼——這實在不像是一位莊嚴的神明能做出的動作,但放在祂身上卻全無違和感,反而有種說不出的俊美。
茉伊拉放棄了詢問,因為下一秒光明神就用行動解釋了她的疑惑。
他輕柔地托起她的手腕,按在世界邊緣的光幕上。
茉伊拉感覺到有一股溫熱的力量,沿着神明的掌心流淌進她的肌膚血肉之中,并通過她的指尖,傳遞到阻隔混亂侵襲的世界壁障之中。
光幕上綻出波紋。
起初,只是手掌大的一小圈,但很快,虛幻的波紋便蔓延向整塊光幕,讓天空和大地都為之震顫。
就這麽輕輕一推,光幕居然向後移動了很長一段距離!
那些漂浮在虛空中的碎石和塵埃,被法則之力所同化,再度構成了有序的群山。
“這……就結束了?”
茉伊拉看向周圍,那些被光幕切斷了一半的山峰,随着世界邊緣的移動,被徹底修補完整。
“還沒有。”光明神唇角的弧度似笑似嘆,“你想創造生命嗎?”
“可以嗎?”茉伊拉睜大眼睛。
在凡俗的教典中,“創造生命”已經涉及了神的領域,天使縱然再強大,也只能讓被侵蝕的地貌恢複如初,卻無法創造出有靈魂的生命。
“植物比動物簡單一些。”光明神狹長冷淡的眼眸微微彎起,聲音裏有種閑适的享受,“想試試麽。”
茉伊拉很難不同意:“……想。”
這些山光禿禿的實在不好看。
不料剛作出回答,她的腰肢便被銀發神明抱住,從高聳的岩石上穩穩地落下。
風聲凜冽,茉伊拉下意識抓緊了艾蘭納斯的衣襟。手指不經意間觸碰到他領口的肌膚,惹來一聲愉悅的悶哼。
茉伊拉:“……”
這個神以前可是會克制的。
所幸二人很快就落在地上。
這是一條剛被修複的幹涸溪谷,由于失去水源,地面已經寸寸皲裂。
不用艾蘭納斯提醒,茉伊拉便半跪在地,将掌心按向河床——改變世界屏障的位置,需要光明神的幫助,但從空氣中凝聚水元素重塑溪流,對于她來說卻輕而易舉。
水元素回應着天使的呼喚,滋潤着幹涸的土地。而在滾滾洪流襲來之前,天使已經張開翅膀浮向半空,引導着水流在群山之間流淌。
“或許需要給山頂上加點雪,這樣就可以讓河流一直存在了……”茉伊拉垂眸思索着,“同樣,溫度也需要進行調整。”
在她進行“創造”的時候,光明神只是收斂着翅膀跟在她身旁,用近乎贊嘆的眼神鼓勵着她。
這樣的眼神讓茉伊拉很是受用。
艾蘭納斯眼型狹長,眸色通透,仿佛神像眼洞中聖潔悲憫的寶石。但巨龍般的豎瞳卻又讓仁慈之中多了幾分危險,讓人難以分清,當祂認真注視你的時候,是“神愛世人”,還是想要将你拆吃入腹。
不過,就連茉伊拉也不得不承認,被祂在意着、注視着的感覺,比贏得了全世界的贊美還要令她愉悅。
生命誕生所需要的溫度和水源都已經調整好,茉伊拉落在一處水潭邊,雙手捧起了一團泥土。
艾蘭納斯站在她的對面,清冷的雙手輕柔覆上她的掌背。
“接下來要怎麽做?”茉伊拉問。
“構成生命的原料無非也來自這個世界。”神明的嗓音低緩悠揚,猶如吟頌詩篇,“但‘生命力’卻源于靈魂。”
茉伊拉會意,調動了一點靈魂之力,融入了眼前的泥土之中。
一只纖細的嫩芽沖破土壤,在陽光下青翠欲滴。
茉伊拉的唇角輕快地彎起,她轉過身,将幼苗埋在一處濕潤的土地中。
“做得很好。”身後傳來艾蘭納斯清冽誠懇的贊美,他半蹲下來,絲毫不在意泥土也許會沾染衣擺——事實上,即便身在泥濘,身為神明的他也不會被污濁侵擾。
艾蘭納斯用手指幫忙壓實幼苗邊緣的泥土,忽然開口:“我來加快這一切的進度。”
在茉伊拉驚豔的眼神中,剛剛種下的幼苗成長為參天大樹,抖落一地綠蔭。
她抓住艾蘭納斯的手腕,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而在她身後,漫山遍野植被生長,染上濃濃綠意,繁花盛開,花瓣随風搖曳。
荒寂的廢土化作理想之鄉。
茉伊拉抓住一朵飄來的鳶尾,認真凝視着艾蘭納斯的雙眼:“這個送給您。”
神明冷淡絕美的容顏在這一瞬間冰雪消融。
他沒有擡手去接,而是在她面前微微俯身,頭顱微低,銀發如流水傾垂。
“幫我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