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次會面

胤城是緊鄰着盈京城的中州第二大城邦,也是中州最大的一個港口和集貿地。若是想由海路去幽州,就是從此地乘船出發經琅江再入日落海而後便可抵達了。

因既是交通樞紐又是貿易中心,故而這胤城內幾乎白天黑夜時時刻刻,都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與盈京城的厚重肅穆則大不相同。

肖亦默正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街區裏,看着來自九州各地甚至是外邦的稀罕物件,聽着南腔北調甚至是不知所雲的起勁叫賣,她只覺得自己的眼睛耳朵四肢五官似乎已經通通都要不夠用了。而殷複缺此刻所要做的只是笑嘻嘻地跟在她的後面,防止走失即可。自從兩日前告訴肖亦默他們将會和宮唯逸同行後,這還是殷複缺第一次看到她的臉色由陰轉晴。

這時,在一處很不起眼的地攤前,肖亦默蹲下身子,伸手拿起了這攤頭上擺着的唯一一件貨物:一把小巧精致,通體泛着與她慣着的衣裙顏色極其相配的淡淡粉色的袖劍。

只見這袖劍的大小長短與一把匕首差不多,劍鞘之上刻有一些古樸而典雅的镂空圖案,劍脊之上各有一道細細的凹槽。而用來做劍柄的玉雖然也泛着紅色,卻并不是像那塊血焰符似的血紅,而是如其劍身一般皆為淡粉色。

這個攤子的老板從其衣着打扮上便可看得出并非九州人氏,他一直站在原地,袖手冷眼看着肖亦默愛不釋手地玩賞着掌中的袖劍。

殷複缺雖然隐隐覺得這把袖劍似乎有着些不尋常的異樣,但他在仔細打量了這攤頭和攤頭老板以及周圍的環境後,卻并未曾發現有何不妥之處。又見肖亦默對這物件着實很是喜歡,于是便開口向那老板詢問價錢。

不料那人忽然間擺擺手搖搖頭,随後竟然連攤子也不收地轉身就走。殷複缺和肖亦默二人見狀不由得齊齊呆了一呆,等反應過來再想去追時卻早已沒了那老板的身影。

“這個……是怎麽回事?”肖亦默拿着袖劍一下子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殷複缺看了看那人消失的方向,随後轉過頭來幸災樂禍道:“完了完了,這一定是什麽兇器或者是贓物,看樣子那人準是去報官來抓你了!”見肖亦默此時也不說話而是略帶惱怒地瞪着自己,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又道:“大概是那人是看出來這東西和你有緣吧,這一招就叫做只贈有緣人。”

肖亦默雖仍然覺得有些荒唐,不過因為眼下全沒了那老板的蹤跡,而且一時之間也完全無從查起,便也只能暫且愧受了。

待二人終于穿過那幾乎是水洩不通地集市。在一處飯莊落座時天色已近傍晚。

肖亦默一路都在把玩着自己手中地物件。越把玩就越喜歡。就越覺得這袖劍簡直就是專門為她度身訂造地。

“這個逸王爺地行動還真不是一般地慢啊……”殷複缺在點好了飯菜茶點後。自言自語道。

一聽這句話肖亦默地臉便立刻由晴轉了陰。怏怏地将袖劍放在桌子上。而後開始有一口沒一口地悶頭喝茶。

“人家堂堂地一個王爺不過就是說了你一句而已。你至于氣成這樣啊?再說了。他也沒說錯呀……”

肖亦默重重地放下茶杯怒道:“我說過了。我不是為了這個!”

“好好好,算我說錯了還不行麽?……還有啊,你別這麽用勁,砸壞了是要賠錢的!”見她已由大怒而轉為了哭笑不得,殷複缺便接着又道:“我知道你在擔心顧慮什麽,但你不是也相信,我是絕對不會拿你我的性命來開玩笑的麽?”

“嗯……”肖亦默垂着眼睑,一邊心不在焉地用手摩挲着袖劍的劍鋒一邊道:“可畢竟……我們和他是很快就要兵戎相見的敵人……況且他如今人多勢衆而你的傷勢又還沒好……”

“我可以保證他不僅不會對我們不利,而且還會做我們的保镖。只不過……”殷複缺拉長了聲音,見肖亦默終于擡眼看着他,才忍着笑又道:“只不過,前提是你不拿這把小刀将人家給戳死……”

“……你……哎呀!”肖亦默剛想回嘴卻一不小心被袖劍給劃破了手指,只見被劍鋒所沾上的那一點鮮血全部迅速地滑進了劍脊的兩道凹槽,而後便瞬間消失不見了。整個劍身頃刻便又恢複了原先的光潔閃亮,隐隐透着粉色。

然而還未容二人對眼前的這般異象有任何反應,便聽得一個懶懶的帶着些許誇張的聲音道:“哎呀呀!能有幸在此處得以遇見二位,真稱得上是有緣千裏來相會他鄉遇故知啊!”

肖亦默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能把話說得如此不倫不類的除了那宮唯逸之外又還能有誰?結果,立刻就有人用更加不倫不類的話,證明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千古名訓實在是至理名言。

“哎呀呀!原來是逸王爺!在下這一生能夠三次偶遇逸王爺,實乃是在下祖上積德積了整整八輩子才修來的福分哪!”

看着宮唯逸和殷複缺兩人在那“客氣客氣”“好說好說”“有禮有禮”“不敢不敢”得沒完沒了,肖亦默終于忍無可忍:“我說二位,你們這番不倫不類的比試到底有完沒完啊?”

“咦?姑娘的這張臉上分明正寫着,我上輩子欠了姑娘你很多的錢啊!”

殷複缺一邊忙着大笑,一邊忙着攔下抓起袖劍就要沖将過去的肖亦默。而恰在此時,一個溫溫柔柔的聲音響起:“雅座的酒菜已備好,有勞諸位移步。”

宮唯逸的車隊雖然走的是那一馬平川的康莊大道,但因其組成結構過于瑣碎繁冗而拉拉雜雜地時走時停,再加上沿途官員絡繹不絕地前來拜見攀交或是擺酒接風。于是這支大張旗鼓招搖過市的“新任幽州王随扈隊”,幾日來拖拖拉拉的行進速度實在是可堪與烏龜相媲美。這也是殷複缺和肖亦默靠着其在鄉間小道悠悠哉哉地步行,居然都要比這位逸王爺先到達胤城的原因了。只不過,最終二人能在這飯莊同宮唯逸相遇,倒還真不大好說究竟是誰算準了誰。

此時的雅座包廂之內,殷複缺和宮唯逸在幾番推杯換盞之後,便開始稱兄道弟是滿臉的相見恨晚;肖亦默則幹脆擺出一副眼不見為淨的樣子,只全神貫注于自己手中的那柄小巧袖劍;而剛剛那名對衆人溫柔相邀的女子,正含笑不語地侍立在宮唯逸的身旁。

只見宮唯逸忽然間仿佛剛剛想起一般地問道:“哎?我好像到現在還不知道兄臺你高姓大名當如何稱呼啊!”

殷複缺則立刻恍然大悟似的拍着自己的腦門:“該死該死,居然忘了向逸王爺自報家門!”随即忙起身一躬到底:“在下殷複缺,今後還望逸王爺多多提攜擔待才是!”

宮唯逸緊跟着對他也有樣學樣地來了個絲毫不差:“原來是殷兄,有禮了有禮了。”

“在下如何敢當逸王爺如此大禮,萬萬使不得啊使不得!”

“難得殷兄與我脾性如此相投,若蒙不棄,你我二人不如從今日起便索性以兄弟相稱,不知殷兄意下如何?”

“哎呀!使不得啊使不得!”

“哎呀!使得啊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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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亦默眼見得這麽一對兒明明就是相互間知根知底,而且說不定即将就會你死我活的敵人,居然還能夠在此時此地,鉚着勁兒地比糊塗賽無知。對這一點,她也真算是徹底地服了。

“二位爺,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啊?這天色可是不早了,千萬別餓壞了這位姑娘。”一句溫溫柔柔的帶笑輕言,終于結束了眼前這個關于是‘使得‘還是‘使不得‘的沒完沒了的無謂争辯。

“啊……”肖亦默因為之前一直在忙于氣惱宮唯逸,而根本沒有留意到這名靜靜侍立在旁的清麗女子。如今忽然間聽她提及自己,便不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你是……”

“回姑娘,我是王爺的侍婢,名叫海棠。”

宮唯逸此刻笑道:“海棠,那你讓店家先上些茶果點心來吧。待會兒你就去陪肖姑娘坐着,不過可要千萬小心,別被她手裏的那把小刀給割傷了。”

“……你看看清楚!這不是小刀,是袖劍!……”然而肖亦默的這股怒氣,轉眼便在海棠的柔聲借劍中煙消雲散了。

海棠笑吟吟地抽出了那通體泛着粉色的劍身,不禁訝然道:“咦?這劍脊之上的兩道淺槽,看上去還真有一點兒像是淚痕呢……”

肖亦默頓覺好奇:“什麽淚痕?”

“哦……那是我曾經聽說過的一個故事。相傳有一位鑄劍師在鑄造一把絕世名劍的過程中,他的妻子因病重而去世了。當這把劍終于鑄成的那一瞬間,鑄劍師便在劍背上留下了一滴懷念自己亡妻的淚水。後來,人們就将那把有着淺淺淚痕的寶劍,叫做淚痕劍。不過,姑娘這把劍上的淺痕卻是在兩面的劍脊上都有,所以想必應當不是淚痕吧……”接着,她又掩口輕笑道:“我剛剛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就忽然想起了這個故事。姑娘你聽完就算,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啊!”說罷便告退出去了。

而肖亦默接過海棠遞還給她的袖劍之後,竟莫名地覺得有些悵然:“淚痕劍,多好聽的名字啊……那是一把浸滿了悲傷和哀思的劍,定然不會有人忍心用它來制造殺戮吧……”她用自己剛剛被這袖劍割破的手指,輕輕地劃過那兩道正泛着淡淡粉色的淺痕:“而這一把,卻注定将會與死亡和鮮血為伴。……血焰符……血痕劍。”

在海棠告訴肖亦默那個關于淚痕劍的故事時,沉默不語坐在一旁的殷複缺和宮唯逸,則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只不過,宮唯逸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肖亦默,而殷複缺則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海棠。

此時,宮唯逸的視線卻忽然從正在暗自悵然的肖亦默轉向了殷複缺:“我怎麽看殷兄的氣色像是不大好啊?是不是這幾日身體有恙?”

殷複缺點點頭,又嘆了口氣:“前幾日一個不小心便着了人家的道兒……其實說白了都是因為自己技不如人罷了……”

“哦!原來是這樣……我這兒倒是正好有一丸從水漸國的皇宮中帶來的丹藥,據說服用後對調理內傷會大有裨益。”說着便從袖中摸出了個小巧玲珑的瓶子。

而乍聞此言大驚回神的肖亦默,卻只來得及看着殷複缺毫不猶豫地将瓶中的那丸丹藥給一口吞了下去。

殷複缺笑嘻嘻地端起了一杯酒:“多謝逸王爺賜藥,在下先幹為敬。”

宮唯逸挑挑眉也端起了一杯酒:“殷兄好膽魄好胸襟。請!”

肖亦默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一起舉杯仰脖,而後擲杯大笑。

海棠則目中含淚地立于雅座門口,靜靜地看着這屋內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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