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合一 (1)

王福站在靜心齋門口, 今日當值的宮人和侍衛都已經站的遠遠的,避開了屋中的風波,獨他一人守在此處, 他目不斜視的看着庭院,耳朵卻努力的伸長去聽屋中的動靜。

聽了大半晌,他無比的慶幸将宮人都給趕遠了些, 只聽見砰的一聲,似有重物到底的聲音, 而後就沒了人聲兒響動, 王福心裏一緊。

總不能是動手了?

還是說……

王福又要保持體面, 又抓心撓腮的想要知道裏頭發生了什麽。

傳話的宮人踏進了庭院裏, 遠遠地就朝王福示意。

王福見那宮人神色急切, 這才走了過去,不耐的低聲問道:“不是交待了, 別過來打擾。”

宮人為難道:“是左相求見。”左相是朝中重臣,三朝元老, 此刻入宮求見想必是有正事,他們怎麽敢瞞着不報。

王福嘆了一口氣, “去請左相稍坐, 我去禀告陛下。”

這觸黴頭的事兒,也只有他能敢去了。

王福擡手, 鼓起勇氣輕叩了房門,出聲提醒, “陛下,左相求見。”

“我怎麽會讓姑姑嫁給旁人。”

這話說的太過随意尋常,就像往日裏二人閑話那般。

只因是在她耳邊說起,帶着熱氣拂過她的耳畔, 讓她的耳朵都忍不住一顫,心裏頭都泛起了無法抑制的漣漪。

什麽叫不讓她嫁給旁人?

趙雲兮一時變得迷迷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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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她都忘記了掙脫趙明修的懷抱。

是要她一輩子都不能嫁人?阿洵怎麽可以這般霸道!

還是蘇淮就是那個旁人?

……

她秀氣如柳的眉擰在了一處,猶如她當下的複雜心情。

半晌之後,她才仰頭,一眼就望到了趙明修的雙眼正專注的看着她,漆黑如幕的雙眼中裝滿了她,再無其它。

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的眼神不自覺的開始回避,轉而卻又疑惑她幹嘛要回避。她現在要好好同趙阿洵講道理,于是她又理直氣壯道:“我懂了,你無非就是覺得他與你同輩,我若真嫁給了他,你從此見他就需要喚一聲小姑父。”

“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當然不喜歡如此。”

“我說的對不對?”

“我生的比你晚,這是上蒼注定的事情。”

“難不成你要我找一個三十出頭的驸馬?”

她不可置信的睜大了雙眼,她今年可才十七歲。

趙明修靜靜地聽她說完話,薄唇輕啓,“姑姑只說對了一句,朕就是不想叫旁人小姑父。”

他加重了一分力度,将懷中人摟的更緊,二人距離不過呼吸之間。

趙雲兮聽見了兩道心跳聲,一道平穩,另一道卻開始雜亂無章的亂蹦着。

她突然反應過來,此刻他們二人離得太近。

太過親密了些。

二人不是沒有這麽親密的時刻。

不過那都是小時候。

她父皇去世,母後病重那一年,她在她嫂嫂宮中住過一年。

那時她年紀尚小,一個人住在偌大的寝殿根本就睡不着。一晚上能往外跑四五次,想要去找她母後。

回回都被攔下,然後便是整個宮殿裏的人都因她而不得安寧。

可她總是不放棄,锲而不舍的大半夜往外跑。

有一晚,她剛趁着宮人不注意,偷跑出了寝殿,沿着牆角朝無人之處跑。她人小天又黑,宮人一時都沒發現她在哪兒,連她摔倒在地,也無人察覺。

她哭了好久,才有人找到她的蹤跡前來。

是只比她高一個頭的趙明修,提着一盞小燈籠,滿是不耐的伸手将她拉起來,拿着手帕給她擦眼淚,“哭什麽哭,我帶你去見皇祖母。”

說着便将她背在了背上,背着她前往她母後宮中。

她便趴在趙明修并不算寬厚的背上,手裏提着宮裏,照亮着眼前的路。

從永樂宮到壽康宮的甬道好長好長,長到她總以為走不完。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她母後,隔不了幾步路她就會問,“阿洵,還有多久。”

“很快。”

她不歇氣的問,趙明修就不歇氣的回答。

一直到她睡眼朦胧,還未走到壽康宮前。

“阿洵,很快是多久?”

“你閉上眼睛,數到一百再睜開,我們就到了。”

她聽話的閉上眼睛,就安心的窩在趙明修背上睡了過去,再睜眼時已經是天亮,她果真在她母後身旁。

趙明修牽着她、背着她、給她擦手諸如此類的親密接觸,年幼時不知發生了多少次。

她早就習慣了這份親密,一直到如今,她也是想來長明宮就來……

可是現在,趙明修近在咫尺,早就是成年人的身姿。

趙雲兮心裏頭一回清晰地認識到他們如今大了,就算是姑侄,血脈至親,也不應該這般親密才對。

男女有別,他們之間應該要保持距離。

房門輕響,“陛下,左相求見。”

王福在外頭戰戰兢兢的通傳。

趙雲兮如夢初醒般,她鎮定了心神,聲音放大,“你放開我,我才不用你扶着。我都多大了,能自己站穩。就算站不穩摔了,我也能自己爬起來。”趙雲兮努力的将人推開,朝後退了兩步,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遠。

她自以為兇狠的看着趙明修,“不要以為你剛剛接住了我,我就會原諒你私藏我的信。”兩年都不讓她知道有這封信的存在,她豈是這麽好打發的?

只是她自以為的威脅落在旁人眼中,半點兒都沒有用。趙明修輕瞥她紅的都快要滴出血的耳垂,心情愉悅了兩分。

他勾了勾嘴角,便見眼前人眼中慌亂一閃而過,而後朝他大喊了一句,“我現在還很生氣!”說完這句話,眼前人不再看他,轉身就推門離開。

屋外傳來王福漸行漸遠的聲音,“殿下,奴才送您。”

宮人悄聲入齋中收拾,倒下的椅子被重新擺放,靜心齋恢複成了原貌,左相入得齋中議事。

王福亦步亦趨的送趙雲兮出了長明宮,剛說上一句,“殿下,您慢走。”

便見趙雲兮頭也不回,步伐加快,不多時就消失在長明宮的範圍內,竟有一絲落荒而逃的意思。

王福低頭琢磨着,這兩位活祖宗又要吵多久,才能平息。

只是靜心齋傳喚,他也沒再多想,只以為同從前每一次這兩位争吵一樣,過個幾日也就好了。

趙雲兮越走越快,穿過幾道宮門,回了琳琅宮,撲進柔軟的被衾裏,頭埋在枕頭中。

“殿下,您這是怎麽了?”鳴音憂心忡忡的跟進來。

趙雲兮頭也不擡,悶在枕頭裏,“我沒事,就是有些累了。”

“睡一覺,明日就好了。”

說完,她便一動不動,像真的睡着了。

鳴音欲言又止,半天後輕手輕腳的将床前帳幔放下,遮住了外頭照進來的陽光。

趙雲兮憋的滿臉通紅,方擡頭呼吸着新鮮空氣。

她拍着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一定是我想多了。”

“嗯,肯定是我想太多了。”

她心裏還是慌亂,杯子往頭上一遮,又将自己給埋進了黑夜裏。

是夜,蟬鳴此起彼伏的響起,像是在演奏一曲夏夜。

輕風拂過窗棂,吹起擋蚊的紗帳輕盈的飄動。

蟬鳴聲響,擾人清夢,也不知道這夏夜裏又有多少人無眠。

左相終于離開了,王福一邊吩咐人收拾茶盞,一邊斟酌着開口,“陛下……”

“你若想問朕與姑姑的事,不必多問。”趙明修淡然的打斷了他。

王福心驚,他這都還沒有開口呢,陛下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他忙賠笑道:“是奴才多嘴多舌了。”

心裏頭還在揣摩,陛下心情怎麽看着還挺不錯的。

往日裏,但凡是那小祖宗生氣離開,陛下雖說神色難辨,他到底能夠分辨出陛下心情不好,行事就會更為小心謹慎些,免得招了他家陛下的眼。

今日嘛。

王福覺着氣氛還算融洽,他可以随意些。

“左相方才提起,北齊王女此番入我大楚,多半是為聯姻而來。”

“北齊莫不是以為能将王女送進宮,入主中宮。”

如今陛下有意同北齊聯盟,增強國力,以共同對抗匈奴。

這聯盟明面上最牢靠的關系,可不就是兩國聯姻。

北齊送王女入京都的意思不就很顯而易見,就是為了聯姻。

可陛下若有聯姻的心思,如今又何必?

趙明修擡眼看他,神色淡淡,卻輕而易舉看破了他的小心思。

王福跟在他左右十幾年,練就了一顆七竅玲珑心肝,表面上是人畜無害,實則渾身都長滿了心眼。

“王福。”

“收起你的小心思。”

王福忙噤聲,道:“是,奴才遵命。”

半晌以後,內閣要前來議事。

王福下了值,回房休息,徒弟王成給他送了茶點來,“幹爹,今日這一出出鬧的,聽說鳴音回了琳琅宮,就将琳琅宮的宮人給訓斥了一回,送出去了好幾個平日裏手腳都不老實的。”

“可見陛下對琳琅宮的事情,是了若指掌。”

王福心裏頭裝着事兒呢,聽見王成這話,就沉下了臉,一掌拍在王成腦袋上,“混小子,胡說八道些什麽,長公主殿下宮中的事,陛下從何得知?”

“哪有晚輩整日插手長輩宮中事的?”

“今日是湊巧”

王成摸着頭,“兒子不是這麽一說嘛。”

“不過長公主幫我你爹我一回,這份情得記下,明白嗎?”要不是長公主攬下了取錯錦盒一事,今日還不知道惹出多少是非。

趙雲兮一覺睡到天明,渾身上下卻疲軟的很,有一種熬夜的困倦。

她進行了大半夜的推理,終于有理有據的說服了自己。

阿洵是個小氣鬼,肯定是不想叫其它年輕男子為小姑父。

他就仗着他年紀大,平日裏對她這小姑姑都沒有半點尊敬之意。

一定是這樣,要不然她找不出第二種合理的解釋。

她抱着枕頭躺着發呆。

鳴音過來叫她,見她無精打采,便一邊打着簾子,一邊給她說着好消息鼓動她起身,“殿下,靜安王妃剛派了人來傳信,說她這會子正帶着小郡主在太後宮中請安,待會兒就來咱們琳琅宮。”

趙雲兮霎時就來了興致,起身,“那還等什麽,給我梳妝。”

算算日子,離上回她去靜安王府見貞娘都過了兩月了。

她正有滿腹的少女心事,無人訴說呢。

“好。”鳴音見她起身,便招呼着宮人們入殿。

靜安王妃兩刻鐘後,就款款而來。

比起她生産那日的憔悴不堪,今日靜安王妃身穿绛紫宮裝,描着精致的妝容,整個人容光煥發。

趙雲兮見着她,心情就大好。

“見過殿下。”

趙雲兮扶住她的手,就朝寝殿走,“你與我何必這般見外。”

“你身子可好全了?”她還記得貞娘生産那日,端出來的一盆盆血水。

“托殿下的福,已經全好了,不然我也不敢來見殿下。”這兩個月來,趙玉和忌憚着宮中,又心中有愧,待她們母女二人十分妥帖。她只管安心靜養,別的一概甩手。

靜安王妃笑意淺淺,端莊而又溫柔,将奶嬷嬷手中抱着的襁褓接過來,挨着趙雲兮坐在窗前的胡床上,“就算我不給殿下行禮,穗穗也要給殿下請安才對。”

她抱着襁褓朝趙雲兮請安道:“穗穗說要給姑祖母請安,多謝姑祖母賜下的長命鎖。”

趙雲兮盯着襁褓之中,已經變得膚白大眼的小小嬰兒驚嘆不止,小小嬰兒窩在襁褓之中,一雙眼卻是明亮的很,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她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小小嬰兒的臉蛋,軟糯的像是肉圓子,生怕戳痛,又飛快的收回了手指。

她頗為驚訝,又有些擔心,“她怎麽這麽軟。”

“我會不會戳痛了她?”

“她會不會哭?”

見她越發緊張,靜安王妃輕笑道:“小孩子剛出生時,連骨頭都是軟的,殿下戳一下自然是不疼的。”

“再長幾個月,就結實了。”

“殿下想抱抱她嗎?”

見趙雲兮猶豫,靜安王妃鼓舞她,“穗穗也想讓姑祖母抱抱,姑祖母對她有救命之恩,她一直記在心裏。”

趙雲兮渾身僵硬着将小小嬰兒摟在了懷中,這奶娃娃身上還有一股奶味兒,“她可真小,也好香啊。”抱在懷中一點兒分量都沒有,她都怕自己稍微多點兒力氣,就能傷了這小小嬰兒。

靜安王妃在一旁看着,她的眼中滿是對女兒的慈愛,渾身都散發着母性的光輝。

趙雲兮一時看呆了去,從前貞娘在她面前,也是溫柔的大姐姐模樣,可是也不像如今,好像滿腹心腸都牽挂在了這奶娃娃的身上。

她忍不住道:“貞娘,你好像變了個人。”

“你現在真像個母親。”

鳴音讓人取了軟枕鋪在胡床上足夠柔軟,能夠小小嬰兒躺着也不會受傷,她聽見她家殿下犯傻的話,便打趣兒道:“殿下,如今王妃娘娘可不就是做了母親。”

趙雲兮嘆了一口氣,“我就是突然覺得,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貞娘,你現在過得開心嗎?”她突然問起。

靜安王府那一堆後宅事兒,她當初忿忿不平,想要為貞娘讨一個公道。

只是被阿洵攔着,貞娘也婉拒了她來插手處理的要求。

如今趙玉和又被撸了官職在家閉門思過,要是敢對貞娘母女不好,她定是要去好好教訓趙玉和一回。

“我現在一切都好,每日只需要照管這個小家夥,府中一應庶務我都交還給了王爺。”她當了甩手掌櫃以後,這日子舒心的不行。

“殿下且安心,我心中有數。”

“我不會讓我自己的日子太難過。”

趙雲兮将她仔細打量了一回,見她果真是休養的不錯,也知道她主意極正,略放下心來。

靜安王妃将女兒放在胡床上輕輕拍打着入睡,一邊将話題引開,“殿下是有什麽心事?”

“能與我說說嗎?或許我能為殿下排憂解難。”

鳴音見狀,只覺着靜安王妃就真是大救星,她朝靜安王妃感激一笑,而後招了招手,讓殿中其他人都随着她退出去,留她們二人說話。

趙雲兮歪在大軟枕上,将滿腔心事都如數告之。

“也沒什麽,就是覺着心裏不舒服,想不明白我為什麽要長大呢?”

“我要是不長大,是不是就沒有這麽多煩惱。”

她從前多快樂呀。

“自打母後趕我回宮,讓嫂嫂為我相看驸馬起,什麽都變了。”

就算青羊觀是清冷之地,日子過的簡單平淡,她也待得很自在。

靜安王妃微笑安慰,“殿下,人都要長大的,這人又不能一輩子做嬰兒。”

說話間,那躺在軟枕中間的小小嬰兒,舒緩的打了一個哈欠,小胳膊小腿也活動了起來,但很快就累了,眼睛一閉就要沉沉的睡去。

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此刻在哪兒。

是很随心所欲的在過日子。

趙雲兮羨慕了她一瞬,又碰了碰她的小手小腳。

有些洩氣道:“我明白。”

“可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是個怕麻煩的人。我只是想要快點招一位驸馬安母後的心,讓她能好好養病,早日康複。”

“所以那些驸馬人選,口口聲聲都說愛慕我,想要求娶我。”

“只要他們不做出喪失良心的壞事,我都可以當作他們說的是真的。因為我只想趕緊從中選出一位來,早點完婚。”

“結果我真是有眼無珠,像個傻子一般被人耍的團團轉。”

靜安王妃輕輕握住她的手,不贊同道:“這不是殿下的錯,他們道德敗壞是他們的問題,殿下為何要因此煩惱。”

“殿下年紀尚小,沒見過幾個人,自然不知道人心險惡,壞人慣會藏匿自己,有可能隐藏一輩子,你都不知道他曾做下的壞事。”

“殿下這般好,真心愛慕殿下的男子肯定也有許多。”

“只是殿下不喜歡他們罷了。”

“殿下莫心急,總會有那麽一位真心愛慕你,而你也喜歡他的優秀男子出現。”

“殿下只是還沒有遇見而已。”

趙雲兮歪頭看靜安王妃,抿了抿唇,昨日的事情,她憋在心裏頭無人可說。若是說給鳴音聽,鳴音會因為畏懼而不敢多說什麽,她多憋屈啊。

一起長大的人裏頭,貞娘從來都只向着她,她從前有什麽煩惱,不能告訴母親和趙明修的,統統是找貞娘說。

她的一張小臉從不曾像今日這般充滿了猶豫苦悶。

半晌之後,她才開口,“昨日,我見了蘇淮。”

靜安王妃絲毫不見意外,“想必,殿下已經知道他的心意。”

趙雲兮微微睜大了眼睛,“竟然連你都知道。”

“原來你們都知道?”

阿洵知道,貞娘也知道。

那豈非就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不知道了。

靜安王妃笑而不語,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些事,她比趙雲兮看的更清楚。

當年衆人都在瓊華宮念書的時候,蘇淮的眼神就只會落在一人身上。

她試探着反問,“那殿下如何想的,蘇七公子是個不錯的人,又與咱們一起長大。知根知底,身家清白,若是殿下也喜歡他,他倒是個合适的驸馬人選。”

“可我和他差着輩分呢?”趙雲兮一驚。

“我怎麽能讓他做我的驸馬?”

靜安王妃笑了笑,“可他從來都沒當殿下是長輩呀。”

“殿下又什麽時候真拿他當小輩看呢?”大家都是打小就認識,且趙雲兮又是瓊華宮裏最小的那位,若說真拿她當長輩般尊敬,滿瓊華宮裏也找不出一位來。

靜安王妃又問,“那殿下覺着他如何?”

這話将趙雲兮給問住了,半晌都沒能回答。靜安王妃心下了然,“看來殿下還是不喜歡他。”

“既然殿下不喜歡他,又何必煩惱。”

趙雲兮憋了半晌,幹脆就将昨日發生的事情,一股腦全都說了出來。

“你說我以後該如何面對蘇淮?那封信我根本就沒有收到過。”

“都怪阿洵,他兩年裏都沒将信給我,他竟說他是忘了,他怎麽可能會忘?”

“你說我要是早點看見了那封信,我就,我就……”

她卡了殼,半天沒能接上。

靜安王妃訝然了片刻,哭笑不得,“原是這樣。”她倒也不好評斷趙明修的做法。

“殿下也不用擔憂,蘇七公子是個聰慧體貼之人,雖然他的心意被拒絕了,想必也不會做讓殿下為難之事。”

“殿下像從前一般,與他相處就好了。”

“全了雙方體面,也不傷多年情分。”

被靜安王妃一寬解,趙雲兮心情果然是好了許多。

只她心裏頭還藏着一事兒,但這事兒只能憋在她心裏,是連貞娘都無法開口訴說的。

貞娘看了看天色,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她便問,“過兩日是十五,我打算去寺裏上香祈福,殿下可要同去?”

“出去走走,總比悶在屋子裏舒服。”

“聽聞十五過後,北齊使臣就要抵達京都,到時候城裏戒嚴,倒不好随意出門。”

窗外花開的正好,若有似無的花香,帶着夏天的氣息迎面撲來。

想一想都覺着不錯,趙雲兮點點頭,“也好,我也去為母後求一枚平安符。”雖說太皇太後住在道觀裏,可佛道不分家,她多向幾位神仙祈禱,她母後的病會不會好的快一點。

二人約定好了時間,那睡着的小小嬰兒也醒來,哭鬧着要娘親去哄她。

靜安王妃将她抱在懷中輕聲細語的哄着。

待小小嬰兒不哭了,靜安王妃這才對趙雲兮說:“殿下你瞧,這做嬰兒的,也不是事事都順心,她都不知自己為何會哭。”

“人生一世百年,如白駒過隙,無可回頭,這人今日是只會哭鬧的嬰兒,明日是會煩惱成家立業的大人,每日都會有新的煩惱,日複一日實則沒有什麽區別。”

“殿下不要擔心明日會如何。”

“過好當下便是。”

言語間盡顯灑脫之意,是在逆境裏,也能将日子過的舒心解意的人。

趙雲兮冥思苦想起來。

貞娘這是告訴她行事莫後悔?

第三日,趙雲兮悠閑的踱步去往壽康宮見太後。

她約了貞娘今日去寺中禮佛祈福,已經換上了外出的衣衫,是素淨的淺藍留仙裙,窄腰收袖,瞧着就很清爽。

“這平安符應該多求一枚,我還得為嫂嫂求一枚才是。”她邊走邊想。

“婢子記住了,到時候婢子提醒殿下。”鳴音點點頭。

百靈嘴快的很,“那是不是還應該再多求一枚?”

趙雲兮疑惑,“母後,嫂嫂,我自己,一共三枚,哪裏還需要多一枚。”

“還有陛下呀。”百靈歪着腦袋問道。

趙雲兮腳步一頓,一張笑臉也說不上是生氣還是歡喜的神色,她冷淡道:“他哪裏還需要我給他求平安符。”

鳴音忙給百靈使眼色,讓她莫再提,一邊笑道:“殿下說的是,陛下是真龍天子,自有老天爺庇佑。”

趙雲兮沒再說話,心情卻不如先前愉快。

快要行至壽康宮門前,遠遠地又見一行人迎面而來。

趙雲兮輕輕一瞥,絲毫沒有停頓擡腳就入了壽康宮裏。

倒是鳴音領着衆随從停下行過一禮,方才追上了她的腳步。

王福也遠遠地瞧見了壽康宮門前的一行人,出聲提醒道:“好像是長公主殿下。”結果他眼睜睜瞧着那小祖宗頭也不回踏進了壽康宮,心裏頭便暗罵自己多嘴多舌做什麽。

沒瞧見那小祖宗根本就不想理人。

太後剛收拾妥帖,正在院子散步,瞧見趙雲兮前腳走進來,又見趙明修後腳踏進來。

太後不知他們前幾日鬧了一場,只當湊巧,打趣道:“你們今日是約好了一起來的?”

趙雲兮扶着你太後的手,聽見這話偏頭嘟囔了一句,“誰和他約好了。”

這話太後沒聽見,趙明修聽見了,他行在太後另一側,勾了勾嘴角,“有緣偶遇罷了。”

“姑姑,你說對嗎?”

太後見他今日竟會說笑,心情也不錯,“洵兒可難得說笑,今個兒是什麽好日子。”

趙雲兮側着身子,不知怎的,聽見這句話,耳朵忍不住抖了一下。

見太後心情好,她便壓着火氣,“是呢,有緣偶遇。”

她剛來,就急不可待的想要離開。

一盞茶的功夫後,她就開口告辭,“嫂嫂,我今日約了貞娘去寺裏祈願,就先走了。”

趙明修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也像太後辭行,“兒臣也要回去處理朝事。”

太後沒多留他們,只是他們二人走後,才有些不解問,“這兩人是又吵嘴了?”

“罷了,左右過幾日自己就好了。”太後習以為常,也就沒再多管。

趙雲兮走的極快,待她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她方才撩了車窗簾子看,外頭除了侍衛,不見趙明修的身影。

她松了一口氣,卻又覺着自己太過莫名其妙的小心。

阿洵怎麽可能一路跟着她走到馬車前。

鳴音見她緊張的盯着窗外瞧,出聲提醒道:“殿下,咱們可能出發了?”

她慌忙放了簾帳,做鎮定狀,“出發吧。”

馬車緩緩行駛,她撫上胸口,那顆心跳動的有些非同尋常,她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到達了目的地,便見靜安王妃的車駕就在眼前,二人今日是輕衣簡行,慈恩寺的香客如雲似水般往來着。

她原是想要就這般進去,卻又被鳴音勸說着戴上了帷帽,這才往慈恩寺去。

二人挽了手結伴朝裏走。

趙雲兮輕撩上的輕紗,朝外看着,香客雲集,将慈恩寺的盛況給看在了眼裏,初一十五燒香拜佛的人多,也不像今日這般多啊。

“今日也太過熱鬧了些。”她着實有些不解。

靜安王妃也已經許久不曾出門了,見着如此盛況,不免也好奇問起,“是呢,比往常可熱鬧了許多。”

鳴音頓了頓,方壓低了聲音,“如今慈恩寺中多了一位講經法師,是以香火比往日更旺盛。”

“今日又是十五,輪到慈恩寺辦法會講經。”

時下裏,佛道兩教派相處融洽,時常會談經論道。

而法會便是其中重要的場合,不止是有佛道兩派,更有香客聽經。比之往常更為熱鬧。

趙雲兮慣常對這些事不在意,自然也就無人講給她聽,她随口問道:“哦?哪位法師這麽講經這般厲害?”

半晌卻沒有等到回答。

趙雲兮又偏頭去看身旁人,見身旁人神色皆是為難。

她迷茫道:“難不成我認識那位法師?”

鳴音輕嘆了一口氣,與她走的更近些,小聲解釋着:“殿下,兩個月前陸行之挨了三十鞭後,便被送進了慈恩寺裏。”

“聽聞陸行之頗有佛緣,自剃度出家後,講經比起旁人更為通透。”

“他又是新科探花郎,在京都城裏本身就名聲不錯。”

“以探花郎出生,不入仕途平步青雲,而出家做房外之人。”

“不少香客都是慕名而來,想要見一見陸行之。”

“聽他講經。”

“是以他在京都都快成了傳奇人物。”

十八歲的探花郎和尚,人世間罕見至極。

陸行之?

趙雲兮已經好久都沒聽見過這個名字。

乍一聽,還覺得有些陌生。

回過神來,她便想起了當初陸行之為了出家,在雨天裏挨了三十鞭子,神色平靜。

也是,都能忍下三十鞭子帶來的傷痛。

短短兩個月,陸行之對佛法的專研就如此深厚,也是能做到的。

而今,這陸行之得償所願,出家做了整日裏不問紅塵世事的和尚。還能夠同佛道兩家的大事談經論道了,不得不說天分極高。

靜安王妃覺着有此刻氣氛有幾分莫名,卻也很體貼的問,“可是殿下不想見此人?”

“如若不然,咱們今日不進慈恩寺也無妨的。”

趙雲兮倒是對陸行之沒有好感也沒有惡感。

短短兩個月裏,她經歷了太多事情。

她早不是那個單純無知的小公主。

她放下了帷帽,挽了靜安王妃的手,輕快說道:“既然都走到佛門前了,過門不入也不好。”

“貞娘,咱們進去吧。”

“好。”靜安王妃輕輕一笑,陪着她随着人群緩緩入了慈恩寺裏。

鳴音轉頭朝侍衛們示意了一下,侍衛們分散開來進到人群之中。

二人在佛前參拜了一回,方去請平安符。

也不知是不是有法會的關系,今日請符的人都少了許多。

有那小師父引着她們一行人去請符。

小師父合掌念了聲佛號,方問:“不知女施主,要請幾枚平安符。”

“我想請四枚符。”

趙雲兮說完這話,帷帽下的小臉微惱,她話說的太快,都忘了自己出來前,可是說好了就只請三枚平安符的。

小師父聞言取了四枚平安符奉給她,見她不接,“女施主?”

斷沒有将平安符退還的道理,她只好雙手接過,“有勞小師父。”而後捏着鼻子将四枚符接過,收進了腰間的荷包裏。

罷了,她是宰相肚子裏能撐船的大度之人。

既然是為家人求的平安符,這枚平安符給他也就給了。

靜安王妃是為女兒求寄名符而來,與趙雲兮所求的不同,此刻尚在符桌前與師父說話,師父正在寫貼,尚且要等些時日。

趙雲兮等着也無聊,便起身道:“貞娘,我先出去逛逛,你若好了就來尋我。”

她走到殿前廣場上,見着人群都朝一個方向去,心下猜測想必都是去聽法會的。她想也沒想,便也随着人群而去。

法會已經開始,高臺上站着數位方外人士。

趙雲兮定睛一看,一眼就認出了而今剃了光頭點了結疤,穿着一身袈裟,面色慈悲,隐隐散着寶相。

陸行之身旁的和尚道士年紀看着頗大,一看便是滿腹經綸的前輩。

陸行之站在其中,卻也從容鎮定的應答着道家的提問。

她想起了躲在簾帳後偷看陸行之那日,陸行之是何等慌張,以至于給她留下了一個膽怯結巴的印象。

他談經論道時可謂是從內到外散發着自信的光芒,叫人都移不開眼。

且他真是佛法天分高,晦澀的經文從他口中說出來,也是通俗易懂,能讓本就對經文難以理解的香客更為明白其中的道理。

趙雲兮見了他這一面,頗為新鮮。

也不免感嘆,有些人生來就願為自己理想而反抗父母之命、世俗偏見,已是極了不起的。

這一點上,她極其佩服陸行之。

佛道兩家一來一回的講經數十次方才停下,又與數位香客講解了些經文,方朝休息處走去。他休息的地方是樹下石桌,這裏清淨,甚少有人來,只有一位七八歲大的小和尚在此燒水。

陸行之從小和尚手裏接過茶,輕抿了一口滋潤有些發澀的喉嚨。

因着見了一直雲游的大師,他臉上露出了些許笑意,輕輕摸了摸小和尚的腦袋,“師弟,你回去休息吧,我想再去見一見聽禪法師。”

他正要轉身,就聽身後傳來一道透亮的年輕姑娘的聲音。

“我有一段經文不解,法師可願為我講解一番?”

陸行之還以為是追到此處來的香客,往日裏也不是沒有這種人。

他又覺得這道聲音頗為耳熟,像是在哪裏聽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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