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起疑心

看着陸行之, 趙雲兮心裏嘆了一句,這人要是模樣生的好看,就算是剃度出家以後, 也是個樣貌清俊脫俗的和尚。

趙雲兮心想,身處佛門聖地,她的想法卻如此粗鄙世俗。估摸着她到底對陸行之出家這事兒是有怨的。

要是一開始……

茶爐還未熄滅, 陸行之拍了拍小和尚的腦袋,讓他離去, 自己動手重新取茶葉入沸水烹煮。他朝趙雲兮念了一聲佛號, “施主若是不嫌棄, 貧僧想請施主飲一杯茶。”

趙雲兮輕咳了一聲, 終于正經起來, 她抿了唇,仔細想了想, 方拍手道:“佛說因果相應相生,你既因我而能出家, 是該請我喝杯茶。”

她将帷帽遞給身後站着的鳴音,“我與法師喝杯茶, 你們且退下。”

此處偏僻庭院角落裏, 只老樹一棵、石桌一方、石凳三張、蒲團一張、茶爐一樽,和尚一個。

趙雲兮也不在意石凳上飄着落葉, 随手一拂而坐下。

而後好奇的将四周都給打量了個遍,問起正在烹茶的陸行之, “這就是你慣常念經的地方?倒是清淨。”

“嗯。”陸行之輕輕點頭,呈上粗瓷茶盞,茶盞中的茶水顏色清淺。

“貧僧這裏沒什麽好茶葉,忘施主莫嫌棄。”

趙雲兮笑了一下, 将茶盞接過輕抿了一口,原以為這樣清淺的茶水沒什麽味道,入口卻是苦澀的讓她直皺眉。

陸行之捧着茶盞,卻是眉目淡然的飲了一口茶。

趙雲兮杏眼微瞪,不可置信看向陸行之,到底将這茶難喝的話給憋住沒講。

陸行之見她如此,溫和的歉意一笑,“不知施主喝不慣蓮子茶。”

一聽是蓮子茶,趙雲兮忍不住嘟囔着,“你如今過苦修日子也就罷了,連茶也要喝苦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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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子不夠苦了,你才要自己找苦受?”

她那雙秀氣的眉微擰,眉間似藏着散不開的煩惱。

陸行之微微有些意外,“施主有心事?”

他們總共見了三回面,而這第三回 見面竟是最自在的時候。

趙雲兮仰頭望着天,“罷了,我的心事不值一提。”

天上白雲浮過,偶有飛鳥振翅而過。

供奉着舍利的佛塔飄起兩三縷青煙,悠遠長綿的鐘聲……

讓人心情逐漸平靜,沉溺于此刻的悠閑之中。

人信佛信道,總歸是想要求些什麽,求衣食無憂、求健康長壽、求家宅和睦、求平步青雲……

她的那點兒心事放在芸芸衆生所求裏,實則算不得什麽。

聽着鐘聲落下,她才轉頭去看陸行之,笑彎了眉眼,“倒是你,果真沒有辜負你自己受過的苦。”

當初錯在他,就算他如今出世,紅塵之中也欠着她一份因果。

見她眼神澄淨,已然是沒了介懷之心,陸行之放下心來。

他起了身朝着趙雲兮鄭重其事的念了佛號,“貧僧此生虧欠施主一份因果,若施主有朝一日需要幫忙,貧僧自當全力以赴,在所不辭。”

趙雲兮被逗樂了,“你好好做你的和尚不就好了,好不容易才圓滿。我可是長公主,哪裏又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你只管安心做你的和尚。”

“且不說當初是我嫌選婿麻煩,只在靜心齋的簾帳後偷看了你一眼,就輕率的打算定下你為驸馬。”

許是而今經歷多了,許是她本就是不願為難人的性子,她願意給人臺階,“那日若你沒進宮,我可能就不會選中你了。”

“佛說因果,你我之間的事,并不止是你一人種下的因。”

她自覺自己對佛法還算了解,說的不錯,卻見陸行之目露詫異,似不解她所言。

她奇怪道:“怎麽了,我說錯了嗎?”

陸行之苦笑了一回,“施主仁慈大度,說的不錯。”

“只是有些事情,貧僧如今才明白原是如此。”

趙雲兮好奇,“你且說說。”

陸行之靜默了片刻,雙手合十,念了佛號,他神色悲憫看向趙雲兮,宛若她身處于混沌裏,“有些事,挑明便會生業障,施主可能承受?”

趙雲兮神色茫然,只是在陸行之悲憫目光之中,忽而窺見一絲天機。

她心中一動,內心深處裏萌生着懼意。

她張了張口,幹澀的喉嚨裏發出了半點兒聲音。她端了那杯被她嫌棄的蓮子茶一飲而盡,不知茶苦。

她捏着茶盞,努力的讓自己的神色不現半分慌亂,“你,只要告訴我,是不是與陛下有關?”

她打小會說話起,便叫趙明修的乳名,就算趙明修被封了太子,十五歲登基以後,她仍舊叫趙明修乳名。

只有同他生氣時,才會冷淡的喚他陛下。

稱呼與稱呼之間,是不同的。

一個帶着與生俱來的親昵,一個隔着天與地的冰冷。

此時此刻,她實在無法将那個伴随着她成長,早就和她自己的名字一般熟稔的乳名說出口。

趙雲兮渾身一顫,涼意從。

她不知自己此刻臉色蒼白,像是大病了一場。

他不懂趙雲兮在恐懼着什麽,只能擔憂的看着她,“或許施主不該太過于執着此事。”

不知過了多久,遠遠地聽見了鳴音與貞娘說話的聲音。

趙雲兮朝着他款款一笑,“你說的對,我不該執着于此,而今不是很好嗎?你得償所願,我也不曾因你損失什麽。”

“我們互不相欠,你好好做你的和尚念你的經。”

“我好好的當我的長公主。”

“多謝你的茶,告辭。”

她告辭就要走,背過身去看向不遠處等着她的人們時,已然看不出半點異色,宛若她到此只是同陸行之坐着喝了一盞茶,又閑聊了一回。

她走向貞娘,彎了眉眼一笑,好奇問道:“穗穗的寄名符可寫好了?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我都不曾見過寄名符長什麽樣子呢。”

貞娘不疑有他,知道她對新鮮事兒好奇,便挽着她的手就朝外走,一邊将寄名符取出給她看。

那起先為陸行之煮茶的小和尚蹦蹦跳跳打遠處走來,“師兄,你不是想去見了聽禪法師。”

“見你半天未到,聽禪法師讓我來告訴師兄,他先回去了,若有緣下回再見。”小和尚覺着可惜極了,聽禪法師可不是常在京都的,沒準兒今日來參加了法會,明日他就已經出發前往其他地方了。

師兄這幾日明明就十分期待與聽禪法師講經。

可那位女施主都已經離開了,師兄為何還望着女施主離去的方向而不動呢?

小和尚不理解。

半晌之後,陸行之彎下腰來,拍了拍小和尚的腦袋,“無妨的,今日未能見聽禪法師,只能是我與他今日無緣。”

而他方才見的姑娘,與上次相見,正在飛速的成長,唯一不變的是有一顆堅強的心。

小和尚還是不解,“那師兄是與那位女施主有緣?”

陸行之笑了笑,“是有些緣分,我欠她一份因果。”

小和尚還沒懂。

陸行之的思緒就已經飄遠。

長公主有關那時的說法,與他所經歷的事情,有所出入。

那日分明是宮中使者去往他家傳話時,提起長公主已經相中了他,入宮便是為了定下婚事。

可長公主自己卻說,她是在他入宮面聖後才打算定下他為驸馬。

陸行之不禁疑惑,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他們二人會出現認知的偏差。

與貞娘道別後,趙雲兮就踏上了回宮的馬車。

鳴音整理好了簾子,回過身一看,便見趙雲兮臉上半分笑意都沒有,盯着車廂頂棚出神,像是在生氣,又像是在迷茫。

她不解,便聽趙雲兮開口,“回宮以後,你去趟內廷查檔,那日前去陸家傳話的內侍,悄聲帶他來見我。”

鳴音不解,好端端的怎麽就查起了兩個月前的事情?

又聽趙雲兮接着說:“還有,柳六娘母子是何人帶他們來京都的,都去查一查。”

“都仔細些。”

“別讓旁人知曉我在查。”

她閉上眼,“我有些乏了,回宮以後再叫醒我。”

無言的拒絕了鳴音所有的疑問。

鳴音應了一聲,思索着回宮以後該如何辦好這兩件事。

趙雲兮閉着雙眼,睫毛微顫。

阿洵說的對,她是太過愚鈍。

以至于看不出蘇淮這些年對她的心意。

……

也愚鈍到最近這兩個月發生的事情裏,有太多的不同尋常之處,竟然絲毫都沒有思考過緣由。

阿洵總是會恰巧出現在每件事情的關鍵時候,湊巧的解決了所有問題。

而她總是下意識的忽略,事後也總不去想為何會如此。

陸行之雖然什麽都沒明說。

可她心裏那點兒不能與人分享的心事,卻讓她終于撥開雲霧見天明。

阿洵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待到回宮以後,衆人伺候着她換衣,百靈從她腰間解下了荷包。

她終于想起荷包裏頭還裝着平安符,她解了繩索倒出那四枚平安符。

百靈咦了一聲,“怎的有四枚?”她可記着殿下說過,不為陛下求平安符的。

鳴音給她使眼色讓她莫在多話,她趕緊就住了口。

“婢子這就去取四個新荷包來。”

趙雲兮心裏頭微微泛着苦和悶,是啊,她今日幹嘛求四枚平安符。

她聳了聳肩,一如往常般道:“這個荷包裝我為母後求的平安符,将它供在佛祖面前,再過些時候我回青羊觀時帶回去。”

“這個荷包我明日送去給嫂嫂。”

“這一個就挂在床頭好了。”

她忽略了裝有第四枚平安符的荷包,直接将它扔進了首飾盒裏,最後啪的一聲将盒子給關上。

這輩子都不要想她的平安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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