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可我是自由的,所以我是存…… (1)

天盛七年的冬天果真如同太皇太後所言那般, 雪下的太早,綿延到了下一年,連春天姍姍來遲, 春還乍暖之時,太皇太後一覺睡去,便再也沒有醒來。

趙雲兮伏在床旁, 緊緊地握着太皇太後冰涼的手,不肯相信她就這樣失去了母親。

她尤記得昨夜她母後精神十足, 不比往日, 同她說了好些話, 睡前還同她說起, “春天可算是來了。”

“等過兩日生了春筍, 讓人去山中挖上一些,回來做腌春筍。”

“我随你阿爹從前征戰在外時, 有一年春天,軍中無糧, 你阿爹就帶着将士們到了一處竹林挖了好些春筍回來,用鹽腌制起來, 每日做成湯菜, 就這樣撐到了糧草運送來的時候。”

“那味道也不比山參海味,卻更鮮嫩, 而今想起來,仿佛還能記起那滋味, 你說怪不怪?”

她還記得自己興高采烈的回答,“那我明日就帶着人進林子尋春筍。”

她母後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好似答應了,又好似什麽也沒說。

她高興的不行, 只覺得春天的到來,是一場預示,她母後的病定會在新的一年裏逐漸好轉。不過一夜,便陰陽相隔。

“阿娘。”趙雲兮終是忍不住,低聲地哭泣着。

“殿下節哀。”張嬷嬷在旁,不停地拭淚,還要勸慰她,“娘娘定是了無牽挂的去了,無病無痛,定能登極樂……”

趙雲兮只想着,她什麽道理都懂,或許她母後疾病纏身的這些年,每日都要忍受着疾病帶來的痛楚,或許她母後昨夜離開人世的前一刻,回想起了多年前與她父皇在行軍途中的點點滴滴,是幸福的離去……

可是,她一時卻也沒辦法接受自己沒了娘這件事。

天盛八年,過了一個冬天的戰火,并未有停息的架勢。

太皇太後薨逝,遵其生前旨意,戰事當前,她的喪儀一應從簡,不許鋪張。

待到她下葬,葬入皇陵,葬到了等了她數年的心愛之人身邊,趙雲兮依舊住在青羊觀,一心一意為她守孝。

Advertisement

春去夏來,青羊觀的山門終于重新打開。

趙雲兮放了陪伴着她母後住在青羊觀養病數年的宮人們身契,讓他們各自回家去,從此不必再過着清淨枯燥的生活。

張嬷嬷臨走之前,尤是不放心,“殿下,您也不必再守在觀中,娘娘若是在天有靈,也希望殿下不要為她的離世而日日傷懷。”

趙雲兮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便笑道:“嬷嬷放心,我心中有數,等你們都走了,我收拾妥當了,便也下山去。”

張嬷嬷聽她像是話中有話,卻沒有多想,這天下如今亂着呢,殿下下山以後自是回宮,才是最安全的。

這般想着,張嬷嬷便只當她是與觀中的修緣小師父,還有那幾只狍子要再待上兩日,便道:“也好,殿下在此住了數月,總歸是有些舍不得的。”

說完,她就要行大禮辭別。

趙雲兮忙扶住她,帶着幾分不舍,“嬷嬷歸家後,也要保重身體,切勿太過操勞,萬事都有兒孫在旁,您只管頤養天年,若是旁人敢對您不敬,您就告訴我。”

“看我怎麽教訓他們。”

張嬷嬷眼含熱淚,“好。”

送別了張嬷嬷,太後身邊的老人們便也都散了。

并不算大的院落,而今愈發的安靜了。

她不再像從前那樣,為了哄她母後開心,就整日高高興興的,似半點憂愁都沒有。

時常沉默的一坐,便是一日。

趙雲兮拍了拍手,接下來就該送她自己下山了。

她大喊了一聲,“鳴音,收拾行李。”

“咱們也要下山了。”

鳴音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她還是有些心理負擔,“殿下,咱們就這樣悄悄下山了,真的不回宮中了嗎?”太後娘娘前幾日送了數封信,催她快些回宮。

可是殿下心中有個想去的地方,給太後娘娘寫了一封回信,說她不打算回宮。

又給遠在千裏之外,正在前線禦駕親征的陛下寫了一封長長的書信,就好似沒了牽挂,打算出趟遠門。

“當然不能回去了,趁着我将大家的身契都放了,這些時日陸陸續續都有人下山去,我們混在其中下山去,掩蓋了行蹤,甚好。”

“可是,陛下若知道您出遠門……”

鳴音擔心的有幾分道理,趙雲兮卻是手一揮,胸有成竹的打斷了她,“你放心,我今日會同他寫一封信,他一看了那信,便不會着急的。”

思及趙明修,趙雲兮難免嘀咕,半年未見,也不知道大侄子怎麽樣了。

“而且,母後離世之前沒有留給我遺言,唯獨從前提起過若是我有機會,便去柳州為那個夭折的孩子上一炷香,這是她最後交待我的事情,我一定要完成。”

提起太皇太後,她還是傷懷不已。

鳴音不敢觸她的傷心事,便應了下來,“是,婢子這就去準備行李。”

趙雲兮交待好了出門的事情,就打算最後去登一次臺階,最後上一炷香,再同修緣道別。

她還沒有走到一半路,便瞧見路前方幾只已經長大了許多的小狍子,蹦蹦噠噠的就跳了下來,親昵的圍在她身邊,趙雲兮從竹籃裏抓出了一把鮮果,挨個的喂了過去,“吃吧,明天過後,你們就再也吃不上我喂的東西了。”

小狍子們并不能聽懂人言,只是卻比人類還要敏銳,似是知曉要分別,竟緊緊圍在她身邊不肯離去了。

她輕嘆了一口氣,繼續朝着觀中去。

剛走入大殿,便遇見了觀主。

太皇太後這幾年一直是觀主照料着病情,趙雲兮自是感激的,她便先行了一禮,“觀主。”

“公主。”觀主笑着念了聲道號。

“公主不日便要下山,老道有個不情之請。”

趙雲兮好奇道:“觀主竟管說就是了,若我能幫忙,定當盡力相助。”

觀主拂了一把花白的胡子,走到了殿門處,看見了外頭正在認認真真掃地的小徒孫,輕嘆道:“老道昨夜觀過星象,算過一卦。”

“殿下此番西行,路上或許有所磋磨。”

趙雲兮一驚,她根本就沒有告訴觀主,她此番下山去柳州呢,而且柳州可不就是往西去。

不過觀主這般說,定有她的道理。

她不免認了真,繼續追問,“觀主的意思是我此番西行,會不順嗎?”柳州一帶,從她父皇在此大勝敵軍後,花了不少力氣,重振柳州,幫助柳州當地百姓重建家園,若說整個大楚,還記着她父皇的好,柳州便是一處,而且她尚未聽說趙玥的叛軍勢力深入到了柳州,至少柳州是安全的。

觀主神色悲憫,“事在人為,或許西行對公主而言,算不上壞事。”

趙雲兮松了一口氣,“這就好了。”

“觀主是讓我幫忙做些什麽?”她又問。

“老道想請公主将老道這小徒孫一并帶去。”觀主開了口。

這個請求,不能不說讓人為難,趙雲兮皺着眉頭看向小道童,這一年裏小道童也成長了不少,可他一個小娃娃,随着她一起出遠門,恐怕是吃不消。

“觀主,這怕是不妥。”

“若是修緣随我下山,出了事,我可怎麽同他師父還有您交待呢?”

觀主言道,“他長在山中,從未下山入過紅塵裏,或許他能在西行途中幫上公主一二。”

“也許西行同樣是他的機緣。”

“還請公主能夠答應老道的請求。”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趙雲兮也沒有辦法拒絕。

她還想着要如何同修緣道別呢,而今卻是要帶着這小道童一起下山去,可見世上之事,皆不是按部就班的進行着,總會有變數。

觀主見她答應了,又遞給她一個錦囊,“柳州有一位老道多年的好友,若是公主在柳州遇到了麻煩,可去尋他。”

趙雲兮更是吃了一大驚,觀主昨夜看的是什麽星象,怎麽就知道她要往西邊去,去的還是柳州。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接過了錦囊,擡頭時,觀主卻已不見蹤跡。

她立馬四處看過一回,卻是空無一人。

“真是神了,觀主莫不是已經修成了大道?”趙雲兮攥緊了錦囊,擡腳朝修緣走去。

她喊了一聲,“修緣。”

修緣抱着掃帚,垂頭喪氣的同她掐訣行禮,“公主。”

趙雲兮将他打量了一回,有些憂心,她這出趟遠門還帶着個孩子,算怎麽回事,不過都已經答應了觀主,也不能言而無形,只得無奈開口,“今日回去好好收拾收拾,觀主讓你明日就随我一起下山。”

修緣不理解,大大的眼睛裏滿是疑惑,“咱們下了山,要去哪兒?”

忽而他的雙眸明亮了起來,“是去找師父和陛下施主嗎?”

“說不定,咱們下山以後,真的能碰見你師父。”趙雲兮仔細想了想,沒将話說死。

修緣馬上就歡呼了起來,“我馬上就去收拾行李!”

趙雲兮只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疏漏了,見他像是猴兒一般蹿回了後殿,那裏是觀中道長們日常起居之地,她也不好去,只好作罷。

這小道童能有多少行李可以收拾的,左不過一個小包袱就夠了。

二日清晨

天色剛涼,還帶着一絲寒氣,輕裝簡行的隊伍就已經整裝待發,趙雲兮有了去禹都的經驗,早就準備上了尋常百姓穿的衣裳,柳州天高地遠,難不成還有人知道她是誰嗎?

趙雲兮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甚是滿意的點頭,不錯不錯。

鳴音也換好了衣裳,帶着幾分哭笑不得走了進來,“殿下,修緣小師父到了。”

“只是,修緣小師父的行李,您要不要勸勸他?

趙雲兮迷茫的走到外頭,便見小道童身上背着個大包裹就算了,身旁還圍着四只小狍子,她一驚,難怪昨日覺着有什麽事情沒有交待的,可不就是忘了修緣根本就不懂在俗世之中行走的道理。

他穿着道袍,旁人一眼就知道他是個出家人,哪裏有人出遠門還要将家中小獸都給帶上。

“公主,公主,我收拾好了,咱們是不是坐馬車下山?”修緣頗為興奮。

“你不能帶上它們幾個。”趙雲兮沉着臉,一一指着四只無辜望向她的小狍子。

“為什麽不能帶上它們?”修緣天真一問。

趙雲兮決定告訴他,俗世之中殘忍的生存法則。

她嘆了一口氣,“在你眼裏,它們是你的朋友,可是山下的人就只會當它們是食物,倘若你将它們帶下山,旁人就會将它們給捉去吃掉,明白了嗎?”

修緣大驚,“不行!”

“不能吃掉它們。”

“那你快些将它們帶回觀中,托付給你師祖照顧着。”

“還有你的那些道袍也都別帶了,下了山以後我再給你買山下小孩穿的衣裳。”

這身道袍着實是顯眼了些,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從哪兒拐帶了一個小道士呢。

啓程前的準備,終于全部完成。

趙雲兮坐在車廂裏,眺望了一眼遠方,思及她寫給大侄子的信件過兩日便能送到大侄子手中了。

她心情大好,吩咐外頭,“出發吧。”

馬車緩緩行動起來。

修緣坐在她對面,頭伸出了車窗看着越來越遠的道觀,不住地揮手同站在後頭送別的觀主道別。

“師祖,再見!”

待到看不到人了,他才規規矩矩的靠坐着,開始小聲而又緊張的誦起了經文。

趙雲兮沒有嘲笑他緊張,只安靜的聽着。

終于,小道童不緊張了,也反應過來要問上一問,自己到底是要去哪裏。

“公主,咱們是要去哪兒?”

趙雲兮豪氣一指,指向遠方,“去柳州。”

“柳州?”小道童打開了地圖,仔細查找着這個地方,半晌之後擡頭,指向了相反的方向,“公主,柳州才不是那個方向呢,柳州在這邊呢。”

徐州軍營二十裏外崗哨,京中信使勒住了馬,亮過令牌,方才得以放行。

将士駐紮之地,偌大的主将營帳外,親兵守備森嚴,巡邏有道,此處除了盔甲随着步伐的響動聲,便只有營帳中軍中将領們商議的聲音。

“陛下,臣以為咱們應該乘勝追擊,趙玥此人陰險狡詐,兩日前咱們剛破了敵軍夜渡的計謀,想必敵軍受次挫折,而士氣大降。”

“何不乘其軍心動蕩時,一鼓作氣呢?”

又有人開口,卻是持相反意見,“臣覺得不可,趙玥手下有三萬精通水性的寇賊,探子今晨來報,邱國精兵已東渡,今夜恐怕就能同趙玥彙合。”

“若我們強渡河,怕是會落入趙玥的圈套。”

說話這人,是嶺南水師主将寧國公蘇長河,趙明修的舅祖父,他年事已高,威望也極高,話音落下,先前說要乘勝追擊的将領,乃是徐州總督随羽随将軍,聽聞此言,不免道:“蘇老,确有此事?”

寧國公點頭道:“不錯,邱國将士擅水上作戰,若是我等同他們在水上交手,恐怕不占優勢。”

衆人商議了一回,也沒商量出個好章程來,皆看向主座上,一言不發的年輕君主。

主座右首坐着一位穿着道袍的中年男子。

趙明修看向他,開口問道:“道長以為,趙玥意在何地?”

桌上碩大的沙盤,山丘水流,還有寬闊無邊的大海,島嶼。而不少地方都插上了旗幟。

趙明修前世與趙玥打了數年交道,對趙玥的戰術了解甚深。

而今戰火起,經過這一年的時間,他掃除了隐藏在大楚各地的細作探子,挫敗了趙玥的氣勢。可趙玥并不是個輕易就能被打敗的敵人。

對方有對水域的絕對優勢。

而今雙方交手一年,有來有回,他尚只占有兩分上風。

道長不是別人,正是修一道長,只見他站起了身,手中拿起一枚旗幟,走到沙盤某處方才停下,“小道以為,若是趙玥想強渡過河,勢必會從此過。”

他将旗幟插在了寬廣的徐河之上的某處丘陵,此地地勢得天獨厚,有天險作為屏障,雖然麻煩可是若是水性極佳者,在此優勢頗高。

“趙玥用兵看似随性,可他在海域上長居五年,對山川海域比我等了解更深,若是此處,我等會以為難守,也難攻,可他的手下,還有邱國人或許早就謀劃從此過,前三次被我等擊退,恐怕是迷惑我等。”

修一道長說完了這話,營帳中人,皆沉默了下來。

營帳外有人傳信,“陛下,常衡求見,京中信函剛送達。”

趙明修目光微斂,“也罷,快至午時,衆位愛卿也累了,此事再議。”

将領們起了身,行禮稱是,就要走出去。

寧國公緩了一步,落後于衆人,同修一道長并排走着,雖是休息卻依舊商議着接下來該如何用兵。

常衡打他身邊過,恭敬行過一禮,方才朝營帳中去。

趙明修捏了捏鼻梁,似是有些疲憊。

王福早就準備好了湯藥,這會子忙送來,“陛下,趁着休息的時候,您先将藥喝了吧。”這天未亮就在議事,到了現在兩個多時辰了,滴水未盡不說,這藥也沒來得及用呢。

趙明修輕聲應了一聲,端過藥,聞着藥苦味,微微皺了眉頭。

常衡手中握着一把信,正在一一念着來信者,信太多,此刻也不能一一看過,只有挑那重要的,陛下想讀的信,看過了再說。

“……這封是左相親筆,太後娘娘親筆,這封信是長公主親筆……”

趙明修驀然睜眼,伸手接過這封頗有分量的來信。

常衡告退後,王福才略帶輕松口吻說起,“長公主必定是思念陛下呢。”行軍打仗,整日裏頭将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這兩日好容易不動刀動槍了,可以休息片刻,卻還要商議接下來的戰術布防,沒有松懈的時候。

只有遠方來了信,或許能夠讓氣氛輕松一二。

趙明修将信拆了,看過一回,唇邊浮起了些許笑意,“你猜錯了。”

“她下山了,沒有回京。”

王福一驚,“長公主莫不是朝徐州來了?”

也真是敢想,趙明修瞥了他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朕看你是想尋朕開心了?”

王福忙笑着賠罪,“老奴不敢,只是長公主不回京,又能去哪兒呢?”

趙明修手指微動,信翻到了最後一頁,“她朝柳州去了。”

王福這回不知該作何回複了,陛下的病情,軍中旁人是不知道的,他是清楚的,并未好全,青羊觀觀主開的藥一直吃到現在。

陛下的心情依舊時好時壞。

只有那位小祖宗來了信後,總歸是會連着數日減緩些許病情。

“長公主去柳州做什麽?”

王福思考起來,“莫不是想要去尋親?”他口快,話說出了口,立刻就捂住了嘴,心中暗惱,他多這嘴做什麽。

那位小祖宗就算不是太皇太後親生的,那可打襁褓之中時,比親生的還要親,他這話說的豈不就是指那小祖宗像個小白眼狼了嗎?

“您瞧奴才這嘴,竟會說糊塗話,該打該打。”王福忙自請責罰。

趙明修止住了他,“行了,她的确是去尋親,皇祖母同她說過,讓她柳州為那位夭折的長輩上一炷香,她為此才去的柳州。”

王福這才反應過來,當年聖祖爺将夭折了的親子就埋在柳州呢。

可那位小祖宗當年也是在柳州被聖祖爺撿到的,這不就表示小祖宗是柳州人士?若是小祖宗這回去柳州找到了親生爹娘,那……

他小心翼翼的去看他家主子的臉色,唯恐對方會因此事而心緒難寧,加重病情。

沒想到,卻瞧見了趙明修神色依舊風淡雲輕,似絲毫未因此而心煩。

他甚至還瞧見趙明修看着書信,眉眼之間的笑意愈發深。

他不免就好奇,那位小祖宗到底在心中寫了什麽,能讓自家主子心情這般好?

想了片刻,王福選擇了放棄,罷了,他還不是不摻和了。

趙雲兮寫信的時候,慣常是将最近發生的有趣兒事情全都寫上去,比如她提了要去柳州,結果被觀主塞了個修緣,讓她帶着一起去,那小道童着實是不通世俗,竟妄想帶上傻狍子們,一起出遠門,她都不敢想若真是帶上了,一路不知有多少人饞狍子肉,可笑又可愛……

還寫了……

“心若浮雲,自在來去。天下之大,有天之涯,海之角,相隔千萬裏。”

“可我是自由的,所以我是存在的。”

原來,她什麽都知道。

趙明修微微阖上眼,那味藥總是帶着讓人心緒平靜的作用。

他卻知道,并非如此。

王福見他似在淺眠,便端着空藥碗,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小半個時辰後,微等王福進去喚醒,營帳門簾被一只修長的手撩開,趙明修從帳中走了出來,王福忙跟了上去,“陛下,可要召寧國公等随行?”

“不必,朕想獨自走走。”

他神色清明,不見絲毫疲怠。

“一刻鐘後,召見将領,繼續商讨。”

王福精神一振,打發着身後随侍趕緊去各處傳話。

西行之路,坐了五日馬車後,車隊裏終于有人熬不住連日來的颠簸,才下馬車就忍不住吐了起來。

小道童從來沒坐過馬車,起先兩日有新鮮感,坐着也不無聊,後來除了趕路就是趕路,便是誦經也擋不住湧上心頭的難受。

今日終于憋不住開口,“公主,我好難受。”

趙雲兮哪裏帶過孩子,這幾日忙着趕路,她也不難受,便以為小道童同她一般不會難受的,這一看不要緊,小道童臉色煞白,額頭上滿是汗珠,吓了她一跳,忙叫停了馬車。

“白琅停一下。”

還未等馬車聽聞,小道童就捂住了嘴跳下了馬車,跑到路旁樹下吐了起來。

趙雲兮也下了馬車,将他如此,忍不住皺了眉頭,“罷了,我們今日不趕路了,待會兒入城,找個醫館給他看看,再歇上一晚。”是她疏忽了,小道童年紀小小,卻又懂事不愛提難受一說,這會兒定是忍不住了。

“是,我先去探探路。”白琅應下了,将馬車拴在樹上,帶着一名手下往前去了。

趙雲兮取出了手帕,還有水壺走到小道童身邊,遞給他,“好些了嗎?”

修緣不好意思的接過帕子和水壺,下意識的就要掐訣行禮,趙雲兮拉長聲調嗯了一聲,他這才害羞的低下頭,禮貌道:“多謝姐姐。”

小道童雖然不通人情世故,不過也是冰雪聰明的。

“出門在外,就別這麽多禮了,不舒服就要開口告訴我,我們不急着趕路,知道了嗎?”趙雲兮擡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語重心長道。

拍了拍修緣的腦袋,她忽而就覺着手感不錯。

想起了她大侄子總是仗着身量高拍她腦袋,原來是這樣的手感啊。

好似摸那幾只傻狍子,毛茸茸的,讓人心情都能放松下來。

她嘴角的笑意一頓,突然就想明白了些東西。

趙阿洵是不是打小,就将她同那幾只傻狍子當做一類了?

“好。”修緣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只害羞的點點頭。他知道是自己不舒服拖慢了趕路的進程。

趙雲兮收回了手,這是在官道上,離最近的城鎮有些距離,見不遠處有棵大樹好乘涼,就趕了馬車過去歇歇再打算走。

修緣無精打采,想要誦經,卻又想起來他們如今化了名出行,他在這段旅途之中,不再是青羊觀的小道童,而是公主的弟弟,他們是一對前往柳州尋親的姐弟。

他如今喊公主姐姐呢。

還有公主的侍衛和婢女們,他也都要叫哥哥姐姐。

他問公主,為什麽要隐藏身份。

公主很像是個大人一般,認真的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因為旁人若是知曉我是公主,而你是個小道童,便有數之不盡的麻煩,你看見的 ,你聽見的事情,或許全都是假的。”

“倒不如咱們一開始就換個身份,旁人不知道我們是誰了,反而能看世事看個明白。”

修緣恍然大悟,他打記事開始,每天都要學習經文,若是按照經文來解,他便明白了,“隐世行走,嘗人間百味,識人間百态。”

趙雲兮聽見他說這話的時候,張了張口到底沒有逗他,只道:“你要做個正常的七歲孩童,明白了嗎?”

“正常的七歲孩童,是什麽樣子?”修緣求知若渴。

趙雲兮被問住了,說來修緣還在觀中的時候,每天念經掃地做功課,空暇時間就是往林子鑽,給他師父采漿果,為她母後撿蕈菇,後來養了狍子,又每日花大量時間照料小狍子。

也有頑皮搗蛋的時候,比如不小心就燒了他師父的單房……

怎麽看,都不像是個普通人家的孩童。

她也苦惱,半晌之後就放棄了,只道:“罷了,只要你不要人前念經就好了。”

哥哥,姐姐。

這是個新鮮的稱呼,讓他有些高興,又有些困惑,他從前住在觀中,見到的人是師祖,師父還有師兄們,後來老人家上山養病,他就認識了山門外的人。

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是不是也有父母親和兄弟姊妹?

他有些困惑,又因為吐過一場的難受而疲憊不堪,實在想不明白了,公主又說不能誦經,他便盤腿坐在路旁的矮石上,閉上眼默念起了經文。

趙雲兮正同鳴音說着,“明日咱們歇一日再走好了。”

鳴音笑道:“也好,我明日再準備些路上用的着的藥丸,時刻備着。”

“也好。”趙雲兮點點頭,她有這個打算,一直趕路,都沒有好生瞧瞧大楚每個地方的風俗人文有何不同呢。

鳴音忽而朝一方點了點,小聲同她笑道:“姑娘,你快看。”

趙雲兮看了過去,瞧見修緣在石頭上閉眼打坐。

“這小道童,心性倒比我小時候更堅韌些。”趙雲兮頗有幾分感慨,她七歲的時候,哪裏能自覺地自己讀書習字呢?

往西行,天氣一路變化頗大。

不多時,官道上響起了馬蹄聲,似有人朝此經過。

鳴音将帷帽拿出來,“姑娘好歹遮着些。”雖說出門在外,不拘着排場規矩,但不知對方是誰,好待莫讓旁人肆無忌憚的打量。

趙雲兮擡頭忘了一眼離得不遠,卷起了塵土的馬車隊伍,這支隊伍趕路很急,為首之人騎着馬,腰上配刀,好似也在打量着他們。

這人穿着一身黑衣,神色冷峻,一張臉稱不上難看,卻讓人看了一眼,便心生膽懼不想看第二眼。

鳴音輕聲道:“這行人恐怕來頭不小。”

趙雲兮沒多說什麽,将帷帽戴在了頭上,又喚了一聲,“阿弟,過來。”

修緣睜開眼睛,小跑着就過來了站在她身邊,仰頭問她,“怎麽了,姐姐?”

“日後不許随便席地而坐,知道了嗎?”隔着帷帽,她看着修緣的臉,頗有些模糊。

“好。”修緣倒也乖巧,不多問。

正巧,白琅終于從前頭探路回來,與這支車馬隊伍迎面相逢。

白琅與那為首的黑衣男子突然就四目相對,似是在确認對方身份,很快又移開了目光。白琅從大道上走了下來,站在一旁,等着這支隊伍過去,才終于走向了他們自己暫歇的地方。

“我探過了,前頭路還算好走,我們再坐半個時辰的馬車,就能到達扶風鎮。”白琅說着。

“扶風鎮?”趙雲兮輕聲念了回這個地名,“那咱們就要走出白州了。”扶風鎮已經是白州地界邊緣處了。

一行人重新上了馬車,緩緩地趕路前往扶風鎮。

過了鎮門的檢查,白琅帶人趕着車,尋了一處醫館附近的客棧。

白琅帶着修緣前去醫館看診,趙雲兮便在門口同他交待,“要好生同大夫說你哪兒不舒服,知道了嗎?”

倒像是個溫柔和善的姐姐。

“嗯。”修緣點點頭,便被白琅牽住了手,前往醫館。

驚雀已經定了幾間客房,此刻出來,“定好房了,姑娘先休息,我去廚房點些菜送上來。”

趙雲兮擡腳走了進去,卻感覺到似有一道試探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也沒理會,只穿過了客棧大堂,朝着客房走去。

待到入了客房,趙雲兮将帷帽取下,方才問起鳴音,“大堂裏頭都坐着些什麽人?”

鳴音神色頗有些凝重,“就是方才我們在路上見過的男子,正同他的同行人一起在大堂用膳。”

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情,剛在大道上遇見了一回,而今住宿的客棧又碰上了。

趙雲兮拿着梳子梳頭,認認真真思考了一回,方道:“許是碰上罷了,總不可能他提前知道我們要來這間客棧住宿。”

“放寬心,出門在外總歸是要遇見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她反而來安慰起了鳴音。

鳴音嘆口氣,将桌子收拾出來,倒了一杯侍衛送上來的熱茶端去,“姑娘說的是沒錯,可姑娘也要知道,咱們出門在外還得記上一句,出門在外,要時刻警惕。”

趙雲兮皺眉深想,“總不可能,咱們真被他盯上了?”輕車簡行,連随行之人都不過五六,兩輛車就裝得下了,而且,這一路走來,都沒有發現身後有人尾随,這行人也不過是今日才遇到,怎麽看也不過就是尋常過客罷了。

總不可能,是趙玥的人?

開了一大包藥,白琅一手提着,一手将修緣牽着出了醫館,修緣沒怎麽被人牽着走過路,便道:“白哥哥,我可以走的。”

白琅低頭看他一笑,“街上人多眼雜,牽着些,安全。”

修緣這才左右看看,下山以後他們一路趕路,住的都是沿途驿站,還未入過鎮呢。

天地這麽大,他連青羊鎮都沒去過,而今看着滿大街都是人,道路兩旁,也都是他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

真是熱鬧。

修緣忽而看向一處,就挪不開眼睛了。

白琅何其敏銳,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一處畫糖人的小攤,便道:“買一個嘗嘗?”

“好!”修緣眼睛一亮。

白琅帶着他走去,給了十文錢,讓修緣轉了一回轉盤,選中了只長龍。

畫糖畫的攤販是位老人家,此刻笑道:“小郎君運氣可真是好,小老兒都好些日子沒畫過長龍了。”

他舀了一勺糖漿,便開始在案板上做起畫來。

修緣雙手搭在木欄上,乖巧等着。

白琅打量着四周,目光輕掃過他們今日要住宿的客棧門前,似是不經意。

客棧門前,站着兩個男人,皆做短打打扮,看那身形與腳步,是身上有些功夫的,他想起客棧大堂裏坐着的那位黑衣男子,心道恐怕這二位同那黑衣男子有些幹系。

忽而他的手被晃了晃,白琅收回了神思,低頭看向修緣,對上了他好奇的目光,“怎麽了?”

修緣忙道:“老人家說送我一個糖畫,白哥哥你想要什麽圖案?”

白琅看着他手中已經做好的長龍,手藝倒是挺不錯的,便道:“勞您再做一只鳳凰的。”

老人家一愣,他只是客氣一回,這郎君怎麽就獅子大開口了。

白琅又掏了十文錢放進收錢的罐子裏,“不讓您白做。”

老人家見他大方,樂樂呵呵的便開始做起了糖畫。

白琅裝作不經意問起,“老人家,鎮上最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