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果子昨夜似是受了那花妖的驚吓,今天格外難哄。我從誇父逐日講到牛郎織女,再一路從牛郎織女講到精衛填海,講得口幹舌燥,小果子才終于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此時已是三更。

我小心翼翼地回房,推門入內,差點一聲尖叫劃破長空——房裏站了一屋子的人,且還是一屋子的男人!

我險些一口氣沒接上來,背了過去。

領頭的彪形大漢一個挪步,将我快要軟倒的身體扶住,殷切道:“少主!”

滿屋子軍士裝扮的大漢們紛紛垂下兵器,随之喊道:“少主!”

大腦飛速轉動,我這才認出來,這一屋子的人皆是我爹爹派來的天兵天将。領頭的這個,是爹爹座下的第一将領,大名鼎鼎的破軍星君。

我穩住身子,後退一步,向他行了一禮:“破軍伯伯,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為今之計,唯有先套一套近乎,再作打算。

破軍星君見我已無大礙,憂切的神色頓時恢複了嚴肅狀:“小绾侄女,你爹爹有令,讓伯伯即刻把你帶回紫微垣,你打點一番,這就随伯伯走吧。”

“這……”我環顧一圈,面露難色。

破軍星君立刻作色:“莫非你想讓伯伯為難嗎?”

“小绾哪敢,哪敢……”爹爹派下這一堆天兵天将也就算了,竟把破軍星君都派了下來,未免太過小題大做。這下就算我強行恢複仙力,也無濟于事。我甚是發愁。

我抱着最後的希望,軟聲道:“伯伯……小绾在凡間三年,所為之事尚未完成,一時半會還不能回紫微垣,還請伯伯代我向爹爹讨個寬限……”

“你私自下凡三年,你爹爹不将你押入祠堂已是寬宏大量,怎麽,你還想要寬限?”破軍星君為人一向板正,這求饒之舉實在如蚍蜉撼樹,談何容易。

我只好強硬道:“小绾實難從命。”便又微不可察地向門口挪了一步,轉腳跑出了門。

身後一個渾厚的聲音下令道:“把少主抓回來!”語調全無方才的親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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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兩列天兵天将便将剛逃到院中的我圍了個水洩不通。我企圖推開一個角破出去,破軍星君卻已下令道:“把她抓住,不要傷了她。”逼得我只好強行破開體內的封印,用仙力與之對抗。

一道道風雷訣自空中劈下,股股氣流在密密匝匝的兵将間沖撞奔走,掀得院中桑槐葉落紛紛。我往年學藝不精,如今又剛破開封印,仙力難以為繼。破軍星君素來知道我的修為,并不屑于親手與我打鬥,只在一邊凝眉觀望着。

眼看着手中動作越來越慢,我自知如此下去不是辦法,只能另辟蹊徑。思量間,正有一兵士刺來一長矛,因顧及我的安危,并未取其要害,極為容易避開。

我咬一咬牙,身形一動,直直往長矛上撞去。鋒利的兵刃破開衣料,沒入血肉之中,只差一寸便要正中心口,疼得我不禁悶哼一聲,手中卻悄悄捏了個訣。

破軍星君果然大喊一聲:“住手!都退下!”

身邊的天兵天将如潮水般層層退去,破軍星君神色憂慮,急忙趕上來:“少主,你……”定身訣霎時出手,破軍星君未料到我留有後手,話語間已中了招。

我連忙化為原形,向屋外飛去。青鸾屬鳥族,即便不用仙力也能飛翔,天兵天将們卻只能手忙腳亂地施展騰雲術,自然追不上我。

只是我修為尚淺,那道出其不意的定身訣不過定住了破軍片刻功夫,便自行消散。破軍星君征戰異族多年,從未失利,如今竟在我一小娃娃身上失了手,自然難掩怒色,立馬騰雲追了上來。

先前的傷卻不是白受的。我能甩來天兵天将,卻甩不開修為高深的破軍。正欲加速,卻撕扯到了傷口,胸口處一陣鑽心之痛。

破軍見我行速漸慢,沖我喊道:“小绾侄女,伯伯不想傷你。你再逃下去,傷到了創口,我可不好向帝君交代。”卻又是一番親切勸導。

我不敢回頭,只能忍着痛喊道:“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回去的!”言罷便閉上眼,全力與他拉開距離。

“帝君有令,若你……”破軍的疾呼聲傳來一半,突然消失在了空中。

我發覺了異樣,後頭一望,才發現我與破軍一個逃一個追,不知何時已飛到了西郊的叢林之上。三條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藤蔓緊緊纏住了破軍,尚有一些粉末揚在空中。若我沒有猜錯,應當是昏睡粉。

有人在幫我?我在一棵千年的柏樹上輕輕落下,這才重新化為人形。胸口的劇痛讓我幾乎不能站立,只能死死地抱着樹幹。

一個白色的人影自破軍身後緩緩顯出身形。我的視力已有些模糊,只能輕聲謝道:“多謝相救。不知閣下……”

“這蠻夫修為不錯,竟廢了我三道鎖神蔓。唔,怎麽,你這麽快便不認識我了?”這聲音是……花妖?

我這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已層層環繞着熟悉的清氣,冰涼的觸感沁入傷口處,痛得我想捏訣将這該死的氣息擋在體外。

白色的人影急急掠過長空,如一道流光般在我身邊停下。他攔住我施法的手,甚無奈道:“會有點痛,但能幫你療傷。”話音剛落,本就清冷的溫度突然下降,像是突然掉進了極地的冰窟。

傷口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連說話都萬分艱難:“死花妖,你不會是……公報私仇吧……”

“私仇?”花妖似是想起了什麽,突然引了一根枝條,狠狠敲了一下我的後腦勺,才滿意道,“私仇是這麽報的,你可要記好。”

這死花妖,究竟是想殺我還是救我?!

我本就站立不穩,被他這麽一敲,險些栽下樹枝,奈何胸口處失血過多,已無力氣與他争辯。

花妖見我軟綿綿地便要癱下去,立馬把我攙了起來,神色頗為困惑:“就一下都挨不住?”仿佛剛才往我傷口上撒鹽的不是他一般。

我正欲作色,周遭冰寒的溫度卻突然被撤去,傷口疼痛驟減,連帶體力也恢複了些。莫非這玩意兒真能療傷?

我好不容易有了些力氣,立馬拽住他的衣袂,急道:“快帶我回去,帶我回之前那個院子。”

“你還要回去?”花妖微微斂了斂眉尖,語調冷淡,“我不過是看你可憐,随手幫一幫你,可不負責幫到底。那些追你的人指不定還在那個院子裏,你若要回去,便自己回去吧。”

早知這花妖不是什麽樂善好施的好妖怪,想不到竟如此狠心。我氣得牙齒打顫,只要破軍此刻醒來幫我把這只花妖碎屍萬段,我一定乖乖跟他回紫微垣。

花妖見我反應全無,将我的身體正了一正,靠在樹幹上,轉身便要離開。

我情急之下想要拉住他,不想卻拉住了他的腰帶,回手一扯,便扯了下來。我驚得目瞪口呆,原先想好的臺詞也說得颠三倒四:“不……不要走……只要你把我送回去,那些法器都,都歸你……”

花妖散着衣襟,胸口袒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膚,毫不在意地輕輕一笑:“我要那些法器有什麽用?”言罷又要走。

“不要!”傷口雖沒有之前那般蝕骨噬心,卻仍是隐隐作痛。我忍下痛,用力扯住他的衣袂,幾乎要把整個袖子都扯下來,“還有別的法寶……你要什麽,我以後都可以幫你拿……”

“你一個琅嬛城的小小地仙,卻許諾什麽都可以幫我拿?”花妖終于不再要走,而是躍上臨近的一根高枝,居高臨下地看着我。雖然披襟散扣,神色卻威嚴得緊。

我再沒有力氣說話,只能堅定地對他點一點頭。

“那你可要好好記着。我的債,可沒有那麽好還。”花妖話語間仍帶着些幾分兇戾,語調卻軟了許多。

無論如何,他總算是答應了。

我撐開蒼白無力的臉頰,不由自主地想要笑一笑。他卻淩空把我抱起,往回飛掠而去,冷冷道:“不要笑。一點顏色都沒有,瘆人得很。”

真是不積口德的死花妖!我腹诽着,突然想起一事:“那個……剛才追我那人……”

“他修為了得,再過三個時辰便能醒過來。”花妖的聲音在頭頂凜凜響起。我這才放下心來。破軍星君若是在我手下有個三長兩短,爹爹還不得調集整個紫微垣的人手把我捉回去興師問罪。

花妖卻突然一笑,暗含嘲諷:“怎麽,傷得差點沒命,還關心敵人死活?”

我不知如何與他解釋我的處境,只能耍貧道:“我之前把你趕了出去,你不也還是出手相救?”想到此處,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疑惑道,“不對。你之前說你沒什麽本事……那你是怎麽制住他的?”

破軍星君的修為即使放到整個紫微垣,也能排到前五,若是如此輕易被人放倒,爹爹的面子才不知道該往哪擱。

身邊疾風呼嘯而過,我凝神聽着,卻再也沒有聽到花妖回答我。答案沒有等來,意識卻開始朦胧,迷迷糊糊的,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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