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認臉的本事頗不濟,面前這雙風流無邊的桃花眼卻還是認得的。

酆都裏的女怨鬼們教育,男都是薄情寡義的動物。作為一個采花賊,更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沒想到這位狐貍君對居然如此執著,實乃采花賊中的至情至性之。

“,怎麽會這裏?”繃着臉,警惕地看着他,下意識地掙了掙手腕上的藤蔓。

紅狐貍手中一挑,纏着的銀藤竟然應聲脫落,如萬千絲線被收入他的手中。忽然失了依托,雙腿一軟,便跪坐地。

他居高臨下,眯着眼打量着:“不要叫得這麽生分嘛。下不過是想一親芳澤,姑娘何必推拒呢?”

這狐貍果真是一天換一個調調,竟然又玩起了書生偶遇佳的把戲。方才銀柳陣中作困獸之鬥,此刻半分力氣也提不上來,只能惡狠狠地盯着他。

這一盯,卻盯出了異樣。撐着身子,眼前正是他的一片衣角,上好的錦緞上勾了一環金燦燦的雲雷紋,眼熟得緊。撐地上的一雙手緩緩攥成拳頭,聲音微微發顫:“……究竟……”

他屈下左膝,一張細嫩的面皮貼幾寸之外。近距離地這麽瞧着,鬓角處的皮膚與耳際有極細微的差別,的刻意留心下依然十分隐約。他撫了撫耳側的皮膚,挑起一彎邪佞的笑:“這麽看着作甚。莫非,不喜歡這張臉?”

果真是易容術!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肺只覺一涼:“……究竟是誰!”

他依舊笑得溫煦可親,眼中卻分外瘆:“酆都稱扶柳師爺,便是下。”難怪銀柳陣他手下服服帖帖,原來根本就是他的手筆。

見到他身上衣料時,本已猜到幾分。如今果真驗證了,卻還是暗自心驚。

祁連山中初見這只狐貍,他身姿儒雅術法精到,本不像是個淫賊。何況祁連山中跡罕至,即便是強盜流匪也甚少彼處安營紮寨,莫說是采花賊。後來清灣城外白骨獄中,他将淨炎與囚一處,淨炎好說歹說也是只如假包換的公鳳凰。他若不是男女通吃,又何必擒下那只死鳳凰?

如此種種都表明,他根本不是什麽采花大盜!

腦海中個個片段掠過,,鳳凰,扶柳,白慕……是白慕?!每次他出現,最終為的,都是白慕!聽白天時他們的對話,他分明是與白慕熟識,為何要假借另一個身份,引白慕與他交手?!

種種懷疑一閃而過,只教頭痛欲裂。雙臂向後撐着地面,身子往後又縮了幾分:“根本不是什麽采花賊,為什麽緊咬着不放!”咬住下唇,緊緊盯着他含笑的眼睛,肩膀因為用力而不住地顫動。

他笑意更濃,身子欺過來,曲了右手的兩根手指,順着的右頸慢慢滑落,沾上裸露的肩頭,沿着鎖骨一寸寸往下……猛一個激靈躲開他的手,提起周身的力氣撐住地面,奮力往後挪。純白的雪緞蹭了灰,愈發顯得狼狽。他卻步步緊逼,嗓音中透着愉悅:“咦,說是扶柳,可沒有說不是采花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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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适時地被吹開,冷風灌進來,吹得薄紗輕動。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像是一根快要崩斷的弦,迎着夜裏寒涼的空氣,沒有半分招架之力。

緊張失措的模樣落他眼中,仿佛更激起了他的興致。他譏嘲地笑了兩聲,再次向前逼了幾步,退得無路可退,後背已抵上床頭。他撥開被夜風吹亂的長發,笑道:“怕什麽?又不會殺了。”

猛地偏過頭,擋開他撫額發上的手:“有本事便殺了!”

扶柳撐開兩指捏起的下巴,指節有力得仿佛要将骨骼捏碎,似乎也宣示他的憤怒:“配合一點嘛,來。”指尖猛然一轉,将的臉帶着轉了個方向,直直地面對着他的眼睛,韻致的桃花眼裏神色不明,教捉摸不透,“這樣不是很好?這麽易怒,即便生了一副美胚子,也沒喜歡。咦,白慕究竟看上哪點了?”

抵住骨骼的手指一松,整個都如脫力般向下癱去。那低沉黯啞的聲音依舊頭頂上響着:“看來還得發掘發掘,到底是什麽,讓他為了,連紫極咒都敢往身上種?”

因疲倦而不住下沉的眼睑忽然一頓,不解地緩緩皺了眉,撐住床沿努力站起來:“為了……?究竟做了什麽……”

“還不知道?”他鉗住的腰身,一絲一絲地欺壓下來,似乎分外享受折磨的過程,“只不過是借那銀鳳凰的名頭寫了一封信,送他一只紫極蛛玩玩,問他是願意自己養着這只血蛛,還是讓來養。要不要猜猜結果?”

幾乎赤裸的後背完完全全抵上床上的錦被,涼意沁入肌膚。紫極咒是紫微垣的禁術,卻不是秘術。他處心積慮借了銀翹的名頭施咒,又扮作紅狐貍一直跟着,做着這些歹事,真身卻一直白慕身邊,熱絡萬分地當他的扶柳師爺。恐怕連白慕手中遏制紫極蛛的藥液,也是拜他所賜……越是往下想一層,身體便愈是不住地顫抖。

他俯□,死死按住發顫的肩頭,眼裏玩味的笑意更足:“看來早就知道了。那……”

“嘭!”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巨物爆裂的聲音。透過窗,正有一道妖異的紅色火光搖曳夜風中,像是緩緩盛開的紅蓮,從不遠處一座金碧輝煌的殿宇中不斷撐開它的骨架。這個方位……那燃着的殿宇,必是閻王殿無誤。

“該死!”扶柳貼身前的氣息突然移開,讓得以喘息。他面向窗外着火的方向,眼裏映出猙獰的火光,“不識好歹的東西,敢壞爺的好事。”轉身疾步往外走去。

阖上雙目,心下陡然一松,眼角忽然濕潤,一直由于過度緊張而死死囚眼眶裏的淚水忽而洶湧,連空氣中都沾了鹹澀的味道。憤怒,恐懼,委屈,萬般情緒一齊湧上心頭,填滿了空白一片的腦海,浸滿那片皲裂的河床。

扶柳走到門口,卻突然折返回來。這張臉重新出現的瞬間,幾乎擊潰崩潰前的最後一道防線:“,還想怎樣!”

他不屑地一笑,指尖按上的神庭穴,聲音譏諷:“不過是讓忘掉點不該記得的東西。嗯?不舍得了?”靈臺中仿佛被注入了一道電流,眼前最後的場景,是他背對着窗外如血色霞光般的火焰,笑容譏嘲。一記刺痛伴随着他最後的聲音,緩緩沉入識海:“放心,還會來找的。”

朦朦胧胧間,意識便有些模糊。身上輕如蟬翼的衣衫半褪,夜風寒涼,拂入渙散的意識間。像是堕入萬丈深淵,又像是墜入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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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複又醒轉。睜開眼,是床頂的帷幔,身上不知何時蓋了條錦被,被角掖得齊整,絲毫觸不到夜的涼意。只是眼角的皮膚頗為幹澀,連臉頰也有些僵硬,似比平時尚要涼上幾分。腦海中一片殘碎的空白,像是被撕破過一般,嵌進來模模糊糊的片段,惹得頭疼欲裂。

眼前一片恍惚,阒寂裏,床邊安靜地坐着個白色的身影,影影綽綽的,看不清臉和表情。

怎麽會這裏?

儀清把送到這個房間,然後……然後怎麽會睡着了?

莫非是哪磕暈了?頭怎麽會這麽痛……

睜開眼,左右轉動着眼珠,只覺得茫然彷徨。

“醒了?”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泠泠如寒月。循着聲看去,分辨仔細,看清了白慕微微斂起的眉尖,心裏竟然莫名覺得踏實了些。

他低沉的眼眸幽如深潭,似遲疑了片刻,才淡淡道:“怎麽哭成這樣?”

抹了一把臉,才發覺滿是淚水,連眼角沾的幾縷發絲都是濕潤的,枕頭更是打濕了大片。努力回想了一番,卻什麽都沒能想起來,唯有一個如真似幻的夢境。夢境裏有不停地逼近,不停地逼近,仿佛依然能看到他譏嘲的表情。卻無論如何回想,都想不起來夢中的臉。只記得自己夢裏沒用地發抖,肩膀不由自主地顫動着,像是極端的憤怒,又像是恐懼的緊張。

夢裏的情緒再一次湧上心頭,眼淚像是自發地溢出眼眶,再次浸濕早已酸澀的臉頰。

感覺到臉上滾燙的眼淚,慢慢變得微涼,擡手将它抹去:“做了個噩夢……夢裏很可怕……現記不太清了……”

今夜真是奇怪,莫不要是入了魇,這夢境明明這麽模糊,感覺卻怎會如此真實。

白慕伸過手,遞來一方帕子:“把眼淚擦掉。”

乖順地接了帕子。

他又道:“果子的火毒已經解了,安置書房。”

點了點頭。

方才進屋時他不,應當是去替果子療傷了。可是他身上明明還有着紫極咒,不要緊嗎?忽然有些愧疚,道:“勞煩了……”

這聲“勞煩”落他耳中卻好似不那麽受用。他眸光極淡,慢慢站了起來,将輕輕往裏床抱了一抱,自己躺上來占了半張床位。

頓時一驚,連忙往牆頭一縮:“想做什麽!”

白慕靜靜阖上眼,聲調平和得不摻感情:“還思索,穿成這樣躺的床上,究竟是想對做什麽,還是想對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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