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凝神瞅了瞅那道金紋,果真有靈力流動的痕跡,驚嘆了一句“果真”,忽然又覺得哪處出了差錯。擰着眉心想了一會兒,忽然恍然大悟,寒着一張臉,盯住鳳凰:“為什麽會對他這般了如指掌,連一只小獸都一清二楚?”

早很久以前,便揣過這個疑問。鳳凰放着銀翹和塵月兩朵桃花不要,偏偏追着白慕喊打喊殺,這裏頭必有蹊跷。但當事實擺眼前,巴掌大的心肝還是抖了一抖。

鳳凰卻絲毫沒有察覺的異樣,依舊饒有興致地擺弄着阿姒,滿不乎道:“這有什麽,本座知道的事情多得是。”

他低頭專心致志擺弄一只白鴿的模樣甚天真可。私以為他再這麽天真可地對着白慕一路追殺下去,實不是什麽好事。此事不能急于一時,耐心地拍了拍他的肩,道:“這只鳥就給玩了,明天跟着回紫微垣罷。”

鳳凰全身上下最卓著的優點,便是好騙。因此對他說道,閻王爺是如何如何地痛恨他,要把他弄出這間鬼屋子是多麽多麽地不容易,只能借着紫微垣的名聲把他帶回去。這個理由是這般這般地漏洞百出毫無邏輯。

但鳳凰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信了。

十分欣慰。第二日随文曲師父回宮時,心情也沒有那般不痛快。抱着果子踩雲頭,歷過數千凡世,飒飒罡風吹散九天煙霞,自南天門往後,蒙蒙雲霧外三清層巒隐約疊起,久違的景象熟悉又陌生。

此時此刻,文曲師父漾着個滿意的笑,搖着折扇立前頭。鳳凰護着手裏一只羽翼光潔的靈鴿遠遠坐一邊,不知想些什麽。眼瞧着紫微垣愈發地近了,拽了拽文曲師父的衣袖,誠懇地請教道:“師父,您老覺得把個魔族氏搞回去,爹爹會不會打死?”

文曲師父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依帝君的性子,必然是會的。”

手一抖,險些把懷裏的果子扔下雲頭:“師父!”不帶這麽看着徒兒送死的那!

果子驚恐地往胳肢窩裏鑽了鑽。

文曲師父把果子扯出來順了順毛,漫不經心地撫慰:“無妨,帝君要懲處,還未必是為了此事。”

“……”

文曲師父不愧是爹爹的心腹,料事如神這四個字上從未失手。等到們一行按下雲頭,踏入紫微垣的宮門時,方領悟了這個道理。

三清乃無上之天,自有一股飄渺清肅之氣,紫微垣又為衆星之主,掌天經地緯,役雷點風雨,率日月星辰以律四時。四時之理,最為虛無缥缈,因此紫微垣的宮門也頗應和此理,一道銀紫流霞刺透雲煙,如彩練當空,又如瀑流輕下,朦胧間攏了薄霧,隐九天光華之後。

少時常覺着,這道銀紫宮門,是紫微垣唯一稱得上靈動韻致的物什。只可惜當年生養此處,并不覺得刻板無聊,如今嘗遍了間與地府的鮮頭,才發覺這裏頭的了無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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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懶得管無關之,還是近幾年養出了一副慈悲心腸,爹爹出乎意料地友善,命宮安頓了果子和鳳凰,只将一招去問話。久無住的茗馨殿更了套衣裳,做足了禮數,才揣着個緊張忐忑的心去紫極正殿拜見爹爹。

紫極正殿是爹爹的議事之所,從前紫微垣時,也只有犯下大錯時,才會正殿領罪。一頓訓是免不了的,一頓罰也是少不了的,痛苦就痛苦領訓和領罰時都得跪着。紫極殿鋪的玉石磚冰涼冷硬,泛着寒氣,常常跪得膝蓋凍傷,那疼的滋味至今還能回想起來。

攏了寬袖護腰前,折了裙沿鋪地,才徐徐跪下。上座坐着的神君寶相莊嚴,一襲紫袍雲紋古樸,襯得那張肅然的臉愈發威嚴正氣。是了,爹爹從來都是公私分明,乃至甚少有“私”的時候,這般嚴厲板正的模樣,倒也熟悉。

不等爹爹問話,清了嗓子,低頭道:“绾兒私下凡間三年有餘,有違天條,爹爹若要将绾兒打入誅仙臺,绾兒心服口服。”方才更衣時問過司墨,道是這三年三界宴席常常有,爹爹一直宣稱告病卧床,應是本着家醜不可外揚,打定了主意替隐瞞,此罪多半是私了。于是這番話特意說得離譜,名為請罪,實為威脅。

爹爹神色沉篤,鐵面上瞧不出分毫情緒,聲音厚重威嚴:“看是越來越不知規矩。”

“绾兒不敢。”頭又垂了一垂。

“罷了。”爹爹沉厚的聲音略帶不滿,吩咐道,“這幾日的茗馨殿裏思過,不得外出。等收了的凡心,随去蓮觀池走一遭。”

猛地擡頭:“蓮觀池?天帝他老家又要納妃了?”

“這一回是他們天家的三子,少澤。皇子殿下特意與提起,要屆時赴宴。”原來急忙把召回來的不是爹爹,居然是少澤這個混球。

說來少澤與曾入過同一個學宮。那時候仙界子弟都須到天家辦的學宮裏進學,後來大概由于各宮都熱衷于給自家子弟開小竈,紛紛以行動對統一教育表示了反對,學宮也就沒能開下去。因此少澤與年幼時堪當狐朋狗友之首,一起做了不少混賬事,長大之後卻只偶有相見,不複當年形影不離,說來也是件憾事。

少澤能記挂,自然令有些受寵若驚,便有一問:“少澤竟也要娶妻了?是哪家的女仙?”

爹爹對的刨根問底一向懶于回答,只簡短答道:“赤狐族的族長,塵月。”

塵月?!大吃一驚:“赤狐族乃是妖族。神族與妖族速來不睦,天帝他老家是怎麽容忍這麽個妖族的媳婦的?”何況,何況塵月她不是喜歡鳳凰嗎?!

“上清大帝布下乾坤卦,算到神魔二族千年以內必有一戰,仙界式微,謀求外援乃是不得已之策。”

天上的老神仙大多刻板迂腐,自命清高,不屑于與妖類為伍。這一回天帝為拉攏一個妖界氏族,竟不惜用上讓少澤娶妻這等急于求成的下下之策……看來這魔龍傳承,必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才罷休。

安寧了數萬年的仙界,怕是快要不太平了。

忽然想起一事,今時今日神魔之間的矛盾恐怕比往日更勝一籌,那鳳凰……“爹爹,帶回來的客……”

爹爹的神色忽然微微一閃,神情依舊嚴肅板正:“他自入魔道,卻還有救。紫微垣的教化對他有益,便讓他住下罷。”

入魔便是入魔,還有能救的道理?何況鳳凰那厮,非之不救,而是其之不自救。腹诽了幾句,好爹爹并沒有表露出要打要殺的意思,最多給鳳凰灌兩本經書,大抵傷不到害處。于是草草揭過,伏下頭細心聽爹爹的訓誨。

清規戒律念了一筐,條條嚴謹刻板,膝上的刺骨冰涼漸漸麻木之後,便有些昏昏欲睡。唯一記得清楚的,是爹爹說,天命自有機緣,若能順應天命銀翹知曉自己身世前加以阻止,或其後加以感化,皆能化解戾氣。只可惜天運如此,并不是天道所擇的化劫之。

強打精神,只聽到此處,覺得甚內疚愧悔。其後甚麽造劫養劫之理,甚麽化劫應劫之能,皆囫囵吞棗地聽了進去,沒多會兒便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忘了個幹淨。

聽到日落西歸,廣寒宮的清輝灑東天,這一天才算完。

茗馨殿禁足了三日之後,便有些熬不住。

茗馨殿裏的安宜香熏得滿室椒蘭苾香,袅袅引瞌睡。着了一襲鳳影清裙,百無聊賴趴案上,逗弄鳥籠裏的阿姒。司墨時時刻刻守一側,好似怕這只鳥籠裏的鳥飛走了似的。将手上最後半塊桃花糕喂了阿姒,用一截竹簽戳了戳它白淨無瑕的肚子:“說,們是不是都很可憐?”

這些日子閉門思過,本想召果子來陪伴,卻被無情地告知,果子它天賦異禀,被文曲師父抓去他開的私塾聽課了。咬咬牙,忍了。

找不着果子,退而求其次,讓司墨把鳳凰那厮給帶來陪逗逗悶子,卻被再次無情地告知,鳳凰他也天賦異禀,被扔進湯谷水裏煉體去了。

忍無可忍,這個世界居然已經扭曲到連鳳凰都能天賦異禀的地步,不是刻意與作對是甚麽?忿然回了殿內,重新坐案前,瞅着正天真無邪地進食的阿姒,忽然對它産生了深深的嫌棄。用竹簽戳了戳它的腦袋:“白慕也忒不會變化了。要是變成個鹦鹉該多好?”至少還能聊以解悶。

阿姒擡頭茫然地看了一眼,突然張了張嘴,吐出一個光團來,籠司墨身上,立時令她軟綿綿地睡了過去。那團銀光重新飄了回來,聚面前,從上而下垂成一卷紙箋的模樣,幽幽浮轉出一行白字:“施五行咒。”

瞟了一眼昏睡過去的司墨,鬼使神差地照做。阿姒果然“嘭”地一聲長高了半個頭,成了只白羽彩翼的鹦鹉。瞠目結舌地看着沖不停叫喚“桃花糕,糯米團,芙蓉酥,糖葫蘆……”的阿姒,感到世界一陣深深的惡意。

能用阿姒來傳遞信息的,不是白慕還能是誰?

又驚又怒地吼道:“居然能聽到說話!!”

那光幕結成的紙箋上白色的線條流轉,最終凝成一行新字:“不要瞪眼睛。唔,這身衣裳不錯。”

!大!爺!他他他他他,他居然還能看得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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