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分然一天之中最纏人的時間段有兩個，一個是下班回來後，一個是出門上班前。
這兩個時間，只要他來，林安然一般都是逃不掉的。從他的人被抓住到放棄掙紮，過程只需要一秒，人已然是麻木了。
尤其因為最近林安然的嘴唇負傷，平時沒受傷的時候分然都恨不得把他吞進肚子裏，遑論如今只能看不能吃，人已經要被憋壞了。
商灏抱着他的時間越來越長。時間長到，今天早上林安然還以為他是不是直接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他看看時間，再看看懷裏抱着的商灏腦袋，小聲提醒他：“時間要到了。”
“林安然，”商灏的聲音從底下傳來，他維持那個姿勢一動不動，直呼其名，吩咐地說：“你陪我去公司。”
林安然：……
“我讓人再安一張桌子，就在我辦公桌旁邊。我那有紙和筆。”商灏說。
是嗎，該不該誇他還考慮得挺周到的。這人至今還認為林安然的工作就是在紙上畫兒童畫，然後賺錢。
他催促林安然：“嗯？”
林安然：“……不。”
林安然其實想打他的頭。但是不敢。
他很多時候都是逆來順受的一個人，被逼得急了也只會說一個“不”字。
商灏遺憾地從他身上起來。動作之間，一雙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唇看。饑餓的眼神光是看着就讓林安然的傷口又開始隐隐作痛起來。
他忽然俯身下來，力道又重又克制，在林安然唇角壓了一下。又咬了一口他的臉。
“你昨天出門了？”商灏問他。
林安然眨眨眼睛看他，目光無聲地問他怎麽知道。
商灏的目光指向外面陽臺晾的衣服，兩套是林安然的，一套常服，一套外出。
商灏問他：“去哪了？”
林安然沒說話。
商灏看着他的臉，沒有逼問，只說：“今天還出去嗎？”
林安然搖搖頭，表示不出去了。
商灏這才起身，出門上班。
他走之後林安然就開始今天的畫稿了。
這一行裏優秀的插畫師其實很搶手。他不但得畫怦怦的單還得畫自己的單，一天的工作任務安排滿完全沒問題，後面還有一堆排隊待接的單。
林安然性格超乎尋常地安靜，他喜歡一個人呆着，能一坐就是一下午。
等到他差不多肩膀酸痛後，一看手機，發現一小時前姑姑給他發信息了。
說實話，林安然其實有點害怕姑姑關心他。他知道自己到最後也一定會對不起別人的關心，特別是姑姑現在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的情況下，對他好太不值得了。
像他這樣不通人情世故的人都是不知好歹的人。怦怦對他好，他還能用畫畫回報。
林安然也不傻，他知道對他們插畫師來說無限期的免費送畫是一個什麽樣的概念。他是盡量按人際交往的規則去做的。
他了解到在別人的眼中另有一套價值體系，學計算機的修電腦不用錢，學醫的看病不用錢，學畫畫的畫不用錢。
在一段朋友關系之中，因為他其他方面有缺陷，所以在力所能及的方面林安然可以無限地壓縮自己，壓得再扁也沒有關系。
而像他姑姑這樣一直孜孜不倦不厭其煩地關心他的生活的，林安然一直都很無措，不知道自己能為她做什麽。
本來收到未讀消息已經讓林安然焦慮了，點開後看到是幾條長長的未讀語音條，林安然下意識又想咬嘴唇。
語音轉文字無果，他老老實實地從第一條六十秒的點開來聽。
然而聽完之後林安然的心情更焦慮了。
姑姑說周末下午要帶他去一個心靈大師的心理學講座，專門針對現代都市人群的心理焦慮問題，講解如何修身養性淨化心靈，最後達到天人合一身心健康的境界。
姑姑語氣比較激動，為了讓林安然信服自己真的挖到寶了，還給他發過來一個講座的鏈接。
點開就是荷塘裏一朵盛開的蓮花動圖，上述八個紅彤彤鑲金邊的大字：“雲淡風輕，寧靜致遠”
林慧燕：“小然去吧！這個大師很難得開一次講座的，姑姑也要跟着一起去，這些東西要經常學習，能夠淨化人的心靈，升級人的境界，沒有壞處的！”
每當這種時候，林安然都會深深地覺得自己太沒有良心了，雖然面對的只是手機屏幕，但是心裏對林慧燕的虧欠感達到了頂峰。
他……不是很想去。
林安然在手機的這一邊又是撓頭發又是咬嘴唇，但是無論怎麽拒絕，他最後一定會愧疚。
因為社交圈狹窄，他表情包庫存寥寥無幾，因此還臨時搜索了拒絕的表情包。又從中千挑百選出一個長得最可愛的，小心翼翼地給姑姑發了過去。
一只小熊貓紅着臉，非常不好意思地在跟對面擺熊掌：不了不了
林安然按下發送之後，立馬已經在這邊找道歉的表情包了。
看吧，他就是那種會對不起別人的關心的人。
林慧燕不肯放棄，還在堅持不懈地開導他，林安然很忙，一邊找表情包一邊切界面出去，跟姑姑很不好意思地發消息：“謝謝姑姑”“不用了姑姑”“謝謝姑姑”。
林慧燕最後被他弄得沒了脾氣，說：“哼，不理你了。”
林安然反而因為這句大大松了口氣。
不理他才是最好的選擇。謝謝姑姑不理他。
推掉一場需要出門的講座後的林安然癱在椅子上，被抽空了精力。
林安然也并非任何時候都能畫出稿子來的，也會有那種人坐在電腦前很久但是卻什麽都畫不好的時間。
每當這種情況下他就會對自己采取物理提神措施，強行讓自己畫出點什麽。
商灏今天一進家門之後就看到林安然頭上戴了一個不知道什麽東西。
很卡通。是綿羊嗎？有卷卷的角，還有粉白的兩只耳朵。他還是頭一回看林安然戴這個東西。和他這人身上人畜無害的氣質完全相得益彰，就特別适合。
這東西其實是林安然買的束發帶。初衷是洗臉的時候用來固定前面的頭發。
但是他似乎買得不好，這條束發帶戴上之後緊繃得像是要把人的腦漿勒出來。
買壞了。但是當時有些失望的林安然靈機一動，換了個思路。
從此這條發帶就成為了他的靈感發帶。畫不出稿子的時候戴上它，把腦子擠一擠就能想出來了。
勒腦子專用。因為發帶質量很絕，戴了那麽久還是那麽勒腦子。從不退貨的林安然還回去給了那個商家五星好評。
雖然并不清楚用途，但是商灏依然被萌出了鼻血。
一晚上都跟在林安然後面叫他小綿羊。
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但是就這個方面來看商灏覺得可以贊同一下這玩意的發明者。本來就癡呆的然然可愛出了新高度。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間還強迫林安然趴在他耳邊給他數羊。
林安然一個人住的時候并沒有這麽多麻煩，戴這個發帶也沒有人叫他小綿羊，還得數羊。
但他是個予取予求，百依百順的老實人。商灏叫他做他就做了，雖然商灏枕在他身上真的很重。
留了床頭燈，林安然輕軟的聲音在他耳邊緩慢地數羊，熱而潮濕的氣團撲在耳朵上，他的氣息呼進了心髒裏。
“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
此時的商灏埋在他身上。閉着眼睛，睡容安靜。那雙懾人的眸子被遮住之後，這人對林安然的震懾力削弱不少。
這人不做表情，不說話的時候和其他普通的好看的人一樣，林安然感到的壓力并不那麽大了。
“……九十九只羊，一百只羊。”
林安然觀察了一陣，躺在他身上的人呼吸平穩，良久沒有反應，應該是真睡着了。
趁他這時候睡得沉，林安然安靜地看着他趴在自己身上安靜的側臉，惡向膽邊生。
他小心翼翼趴在他耳邊，嘴唇動了動，用氣音對睡着的商灏說話。
林安然：“臭變态。”
他為這一刻憋得太久太久了。這段時間以來他每天被rua，沒有人知道身為一個工具人的艱辛。
商灏就是欺負他不會說拒絕的話。這人自己沒有身體嗎，為什麽每天都要饞他的身子，臭變态。
因為心裏知道這是他的分然，所以他現在也沒什麽不敢罵的了。
林安然：“一個臭變态，兩個臭變态，三個臭變态，四個臭變态……”
商灏：“然然，我聽到了。”
林安然：……
林安然：………………
林安然避開了眼神交流，迅速閉上眼睛裝睡。露在外面的一對睫毛顫啊顫。
商灏從他身上擡起頭，一雙臨時睜開的眼睛中還帶着睡前的一點茫然，似乎不能明白此時的情況。
自信的大直男覺得自己剛才好像幻聽了。他聽到然然罵他了。
他覺得然然是不會罵他的，然而剛才那句話言猶在耳，聽得十分清楚明了。
然然還在他耳邊數變态。一個臭變态，兩個臭變态……
商灏還不确定地對他說：“然然，這是句罵人的話。”
沒有得到林安然的回答。林安然直接一腦袋倒在枕頭上，假裝自己已經暈倒了。
他這個反應，商灏越來越确定自己被罵了。他把林安然的眼皮撐起來：“來，你再說一遍我聽聽。”
比誰都慫的林安然一秒認罪，在睡醒的商灏面前馬上變成求饒小弟，讨好地叫他：“灏哥。”
商灏被氣笑了：“別啊，我叫你然哥行不行，然哥？你剛才怎麽罵我的，嗯？不是挺厲害的嗎，再說一遍我聽聽。”
林安然一直往枕頭裏面縮，一直縮，像是要把自己縮進枕頭縫裏。
慫人林安然一邊縮一邊在枕頭裏繼續發出讨好的聲音：“灏哥。”
商灏：“還罵嗎？”
林安然：“不罵了灏哥。”
後面就是商灏再怎麽鼓勵他罵，他說什麽也不罵了。
但是商灏為了獎勵他今天罵自己，換成他在林安然耳邊哄他睡覺。
“一只小綿羊，兩只小綿羊，三只小綿羊……”
林安然的手放在另一只手裏，被細致地揉捏來揉捏去。
林安然睡得膽戰心驚，他用力閉着眼睛，現在就對小綿羊的心情很能身臨其境。總覺得頭頂的商灏什麽時候趁自己睡着就要一口咬下來了。
商灏：感動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