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深人靜的房間。林安然把臉深深埋進了枕頭裏，人一動不動，像是已經睡着了。

如此持續了半分鐘的寂靜之後，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匆忙地翻了個身，直接面對上床另一邊的商灏抱枕。

林安然一看見它，人更不舒服了，又倉皇地翻了個身，将身體轉到沒有商灏的那一邊去。

如此翻來覆去，四面八方都被他試遍了。睡不着，還是睡不着。

白天所做過的事情，到了深夜時産生的後悔效果會加倍，還會在腦海中盤旋萦繞，久久地揮之不去。

當事人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悔的腸子都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熊熊燃燒的勇氣和沸騰的熱血是哪裏來的，為什麽那種羞恥的話會從他口中說出來。

封閉了二十幾年不見天日的重度老宅男，有朝一日忽然爆發釋放，一通酣暢淋漓的舒爽之後就是漫長的沒底的空虛。

特別是在之後受到了許許多多人的擁戴和尊敬，林安然被徹底吓得不敢吱聲。

他們都是沖着商灏的名頭來的。林安然覺得自己不值得，又覺得自己人微言輕，分量完全壓不住。

他不值得啊。他只是一個卑微的癡呆然然而已，一輩子都卑微下去也沒關系的。希望大家都不要理他，不用為他浪費時間。

他是個連一句“一路平安”都要反複練習才能說出口的人，他至今還對當時的自己是否被奪舍了這件事保留懷疑。

啊……林安然被子底下的腳趾都縮緊了，因為後悔。此時此刻，他忽然就覺得當時的自己其實可以再忍一忍的。

他現在實在是，沒臉面對商總了。

也沒臉面對抱枕了。林安然替它蓋好被子後，就畢恭畢敬地把它放在一邊，翻身的時候也有注意不要打擾到它。

他什麽也不懂，昨天又那麽沖動，肯定給人家天能制造了大麻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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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林安然的邏輯是什麽時候養成的。聽話、不惹事、不麻煩別人=乖巧=會被喜歡。

不聽話、事兒多、制造麻煩=叛逆=不被喜歡。

這種邏輯已經深深镌刻進他的人生哲學之中，成為他為人處世的萬用法則。

他害怕給被人制造麻煩。結果昨天就是自己制造了最大的麻煩。

林安然把昨天造成的後果和影響通通往自己身上攬，一顆心飽受後悔和內疚的煎熬。他亂糟糟地想着一些事情，又唉聲嘆氣地翻了個身。

林安然前半夜失眠了，後半夜好不容易半睡半醒過去。但也睡得不安穩。第二天人很早就起來了，整個人都由內而外地透出一股身心俱疲的感覺。

對着鏡子刷牙的時候，林安然依然還沉浸在那種灰暗的情緒中。

逃避不了的，這件事情影響力之大、範圍之廣，他至少得消化個十天半月。

來自他人的愛不是什麽随便就能得到的東西。愛就像是裝在瓶子裏的水，它就那麽多，消耗多少，水位便跟着低下去多少。

何況他現在還不知道商總是愛他的人還是愛他的身體，完全沒有安全感。

林安然憂思過甚，連帶着感覺自己好像出現幻覺了，耳朵裏聽到了熟悉的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

這幻覺還挺真實，聲音很有質感，而且似乎離得自己很近。林安然把漱口水吐出來，凝神辨認了一秒，還是忍不住從衛生間裏探出腦袋，往外一看。

外面有一個長得很像商灏的人正在玄關換鞋，手裏還拿着巨大的一束玫瑰花——看起來像是跟他的人一起空運回來的。

林安然被這一幕太過真實的畫面沖擊得說不出話。心髒都反應不過來，跳慢了一拍。

像是在看電影一樣，場景只是一轉換，商灏的人就出現在了他眼前的場景中。

站在門口的人若有所感，也擡起頭，目光和林安然的對上了。像是一瞬間的電路連通，林安然身體過電，一瞬也确認了那種感覺——

是灏哥回來了！！！

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那種一瞬間被激活的感覺，反正林安然當時是人就好了，全然忘記了心情的失落了和身體的疲憊。他看着商灏，滿眼都是難以置信的驚喜。

他的人不由自主地從衛生間出來，眼睛還在望着走來的商灏。雖然沒有說一句話，但是往下看，林安然的一雙腳已經出賣了他暗藏的激動，正在原地蹦起了難耐的小碎步，雖然人很想很想沖出去但還是忍住了。

“然然。”

商灏張開手臂抱他的時候，林安然的小碎步已經蓄能了有一段時間，當下便等不及地順勢原地發射，精準地蹦進了他懷裏，來了一個雙腳離地的大抱抱。

啊……

林安然聽見了，自己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無比滿足和舒暢的的喟嘆，已經爽到不能抑制。

真的，希望所有人有興趣的話可以去找個對象來這麽一下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夕的擁抱。真的是頂級舒适體驗，爽到沒邊，爽到腳趾蜷縮，爽到世界末日也不想從他身上下來。

腦袋正歪在商灏肩上的林安然親測好用，推薦給大家。

不過他現在正在抱的這個不行，這個又有錢又無敵帥的男朋友是他家的。

如果人類身上的感情能夠具象化的話，愛意就是他們身上無數的噼裏啪啦的細小火花。兩個人身體相擁的這一下，無數閃爍的小火花完美相融，碰撞出了讓人心髒都酥酥麻麻的閃耀大火花。

林安然酥麻了。空氣中都是商灏帶回來的玫瑰花的味道。人當時就圓滿了。

男朋友的聲音在耳邊叫他：“然然。”

“我回來了。”

兩個人短時間內都不想要放開手，于是就在那擁抱了好久，互相抱緊彼此的身體。

直到商灏不滿地出聲詢問林安然：“他是誰？”

林安然疑惑，為什麽是這種捉奸的語氣？他順着商灏指的方向一看，原來是他剛才出來刷牙，順便把灏哥抱枕也抱出來了，還讓它站在門口等自己。

林安然啞口無言，以他的語言能力還不足以給現下的情況一個讓人滿意的解釋。

商灏忍了。他一腳把灏哥抱枕踹開，繼續抱抱然然。

然然心虛又用力地抱住真正的灏哥。

不過很快，林安然的人就從天堂回到了現實。他從商灏身上下來，擔憂地問他：“你怎麽回來了？”

“工作完成了，就回來了。”商灏把手裏的花遞給他：“禮物。”

是最鮮妍的，欲開未開的大朵玫瑰花苞。微卷的花瓣像是層層濃紅的絲綢，柔情地攏住了花心。

林安然的臉又不聲不響地染上紅暈，他很不好意思但是又很高興地接過了那束綻放正酣的玫瑰。

太好了，這次終于不是剛從拍賣場上下來的東西了，是他能夠接受的禮物。

這次的禮物送得讓林安然大感輕松。

上面還有一張同樣是空運來的明信片。林安然抱着花束去找花瓶，一邊認真地拿起那張風景照明信片看。

商灏并沒有告訴他，明信片上的印着的那幢坐落在國外的別墅寫的是林安然的名字。

反正林安然剛才已經親自接受他的禮物了，貨物離櫃不退不換。

當商灏那天看到那幢帶大落地窗和花園的房子時，他滿腦子都是然然将來坐在這裏安靜畫畫的場景。那時他就知道了，這座房子上面寫的就是林安然的名字。

這是一早就決定好的事，林安然本人還簽署了反洗錢聲明等一應相關文件。

是昨晚在簽署律師授權代理委托書的時候商灏暗度陳倉的，就這麽把生米煮成了熟飯。

雖然這麽做不太好。但是他不管，那棟房子就是林安然的，誰都不能阻止林安然拿回屬于他的房子。

不過國外購房的手續比較繁瑣，有時候要走三四個月。那邊有房産律師代為管理，商灏的人先回來了。

為了不讓然然有心理壓力，他還沒有跟林安然說這件事。

林安然把那束花解開，找到一個玻璃瓶插好。玫瑰香氣馥郁，沒一會，空氣中就都是花卉的甜香氣息。

商灏剛回到家，他的人進去洗澡。林安然一個人待在外面擺弄那束玫瑰，興奮的情緒退去之後，那些現實的問題重新浮現心頭。

林安然想要盡自己的小小力量幫天能渡過難關，不過他不知道該怎麽幫忙，買天能的股票管用嗎？

林安然一邊對着花發呆，一邊時不時地看浴室門一眼，欲言又止。

商灏出來後，他就把自己這個不成熟的小想法跟灏哥稍微一提。灏哥問他：“你要股份？我這有。”

吓得林安然連連擺手：……不不不，真的不用了。

他們說的這是同一種東西嗎？

林安然像是做錯事的小狗一樣，把眼神分成一小點一小點，偷偷去觀察商灏的臉色。想從他的反應中判斷出自己這次被減了多少分，還有多少分可以扣。

于是當商灏稍一亮出側臉，林安然特別馴服地就趴上去親。

他親完了，商灏也把人抱住了。

“昨天吓到了吧？”

林安然不說話了，內疚地不去看他。

“你做得很好。真的。”

林安然還是不說話，商灏繼續說了下去：“以後要是還遇到像昨天那樣的事情，你解決不了的，就要趕緊跑，跑快點，跑到這裏來。”商灏說着，把林安然的腦袋又往自己懷裏按了按，像要把人藏起來：“跑到這裏，你現在待的這個地方，懂了嗎？”

他一字一句地教着懷裏的癡呆然然。

天知道，林安然學會告狀的那一天商灏有多驚喜。又是驚喜，又是心疼。

他多想教會他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學會哭和告狀，但是又忍着不敢打草驚蛇，免得一次之後林安然再也不敢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