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是可笑。
這個生物機器人是想告訴他,他生活了二十幾年的世界,是一本小說構成的世界,他是別人愛情故事裏的配角,是一個行事失智、最後結局凄慘的工具人嗎?
這簡直是他平生遇到的最搞笑的事情。
饒昔發出一聲漠然的嗤笑,眸子裏泛着嘲弄、譏諷,他唇角邊的弧度越來越大,眼底的嘲弄和譏诮漸漸淡下去。
他從來都不是別人故事裏的配角,而是自己故事裏的主角。
假如這個世界真的是一本書,那他偏偏要活成書裏的主角呢?
他笑起來,漂亮的容貌仿佛被遮蓋了一層模糊的色彩,美麗得像是永遠新生在玻璃容器裏、沒有經歷過任何破壞、容貌最盛時期的機器人。
他讨厭束縛,但也喜歡迎接挑戰。
饒昔的目光移到了毛球的身上,它的視線對着那雙看不出情緒的黑沉眸子,本來瑟縮着的它更加害怕了,它又小聲地哭起來。
只不過饒昔沒有再因為它可憐兮兮的外表生出憐憫之心。
他冷漠地望着它:“你是什麽東西?從何而來?”
智能AI察覺到了主人的心情不好,無數的尖端武器重新從牆壁裏露出獠牙,像是對準獵物張開血盆大口的兇獸。
氣勢一觸即發。
毛球越來越緊張害怕,它哭得更加厲害,結結巴巴的,話都說不清楚:“你……可以将我稱為……系統,我來自……”
話語戛然而止,它的眼神忽然茫然無措起來,它想不起來了,它……從哪裏來?
它的記憶産生了缺失,數據庫産生了一段空白,那明明應該是一種非常濃烈的感情,是蓬勃到有如火山爆發的熱烈,是它不該忘、不能忘的存在。
為什麽還會忘記?
無比懊惱的它陷入了自責和懊悔,那深刻的情緒讓它陷入了混亂,它越想說越急,越想說越說不出來,雪白毛發被眼淚砸得濕漉漉,急哭了卻就是無法說出口。
饒昔怔了一下,他墨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好像所有的冷漠被清泉洗去。
他低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把毛球擦幹淨後,他抱着毛球,跨過長長而曲折的走廊,走到室外,将毛球放在地上,緩慢而冷淡地道:“你便自行離去,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它仰起頭,看到這個人類神色淡淡,可是眸子裏好像不間斷地劃過了很多種情緒,深沉複雜得它一點都看不懂。
它看到他很快轉過身離開,上了飛行器,背景被機械球遮擋,一下子就看不到了。
……
饒昔操縱着飛行器,打算去帝都星的中心區。
面前人山人海,公路上有不斷前進的懸浮車,空中有飛行器,遠處的巨大建築幾乎高聳入雲,周圍環繞着一個又一個的灰色圓球體,緊憑機械架連接就能懸浮在空中。
那本已經存在他光腦裏的小說,将他身處的這個時代描述得一清二楚,所有的說明皆是完全一致,甚至比當今時代著名學者寫的書還要詳細,還列出了他平常都不會去了解的東西。
他查詢了光腦後,發現不論是多麽偏僻的介紹,甚至是文中随意提及的一句話,都能在這個世界找到對應的地方。
分毫不差。
饒昔握着飛行器操作杆的手緊了緊。
不過背景這一點,如果是有心去研究然後寫入小說的人,也許真的能做到分毫不差。
可Karelu公司這樣的頂端游戲公司,他們的技術部絕對不會讓還在研制的游戲流露出去,那裏聚集着帝都星許多的網絡技術天才,其防火牆技術幾乎可以和皇宮的防禦系統媲美。
而小說的作者不可能是技術部的成員,作為知情人提前透露,還将它用小說的形式發表,是一種非常嚴重的洩密行為,這個人會被Karelu公司告上法庭,他必須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
所以小說的作者不可能知道Karelu公司的下一款全息網游,也不可能知道這款游戲将會被命名為《仙途》。
他得去Karelu公司确認這個消息。
如果真的如此,他就需要考慮這本小說的真實性,還有那個自稱為系統的毛球。
這個時代和人工智能還沒有盛行的時期相比,相差了一千年的時光。
如今的人工智能和生物機器人的技術擁有飛速的發展,不過仍然沒有産生真實到和生物完全一樣的生物機器人,機器人無法做到真正成為它複制的生物。
但那個毛球已經不能用機器人來形容了,它真實到完全就是生物的翻版,它有很多情緒和真實的表現,同時也可以和他的光腦進行對接。
這怎麽可能。
偏偏它模仿的是薩薩西米。
饒昔的眸子沉了沉。
為什麽偏偏是薩薩西米。
那種在維塔星系邊緣星球上生活的薩薩西米。
饒昔用光腦連接了智能AI,立刻給它下了一個命令——留住它。
……
饒昔到達Karelu的公司大門時,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大門前是來往的零星人群,饒昔随着匆匆的人流進入門口,視線中忽然撇過一抹鮮豔的紅。
他下意識望過去,看到有一個有着招搖紅發的少年一只腳踩着櫃臺面前的椅子,兩只手搭在櫃臺上——這姿态極其不優雅,不過卻有一種青春肆意的張揚氣息,同時不耐煩的質問從他嘴裏吐了出來。
“你們公司到底研發新的游戲了沒?!以前的那些我早就玩膩了!”
少年穿着一身休閑服飾,不過一眼望去從頭到尾都是奢侈品,那雙球鞋還是先前帝國知名的邁歇爾公司只發行了一百雙的款式。
前臺的工作人員擺着職業微笑,淡然地望着這個已經連續怼了他們五天的少年。
饒昔微怔,他總覺得這個少年有些眼熟,不過不知道在哪裏看見過,也可能他記錯了,他搖了搖頭,不再觀望,打算繼續往裏走。
不過少年已經察覺到了身後一直盯着他的目光,他有些不悅,順着目光來源的方向猛地轉身,然後他怔了好一會兒。
那個人真美,他在想。
是不似常人的美麗,就像是不該存在于人類身上的、那種超脫的美麗,是他見過的最美的人。
他真好看。
白得像初雪,墨色的眼睛好像是深邃的黑夜都融在了他眼睛裏,那樣深邃美麗的黑夜。
而饒昔也怔住了。
他面無表情地想,這位少年不是以後他要跟帝國太子搶的愛人嗎?
真是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不過他與梁鏡優先前根本沒有交集,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唯一的一次遇見,是在十幾年前,他随着母親去參加宴會,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吃點心。
而小小的梁鏡優步履輕快地扛着比他整個人還大好幾倍的桌子,嘭的一下放到一邊的空地上,嚷嚷着:“我不管我就要坐在這個位置,你們為什麽不在這裏放一張桌子……”
跟着他的仆人都小心翼翼的,恨不得上前幫忙,“少爺,您小心點,千萬別磕着碰着了。”
饒昔看過去,想着原來這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孩子。
他又咬了一口手中的點心,然後把點心整個吞了下去,這點心真好吃。
因為這不是個重要的回憶,于是這一日之後,就被抛到了腦海裏的最深處,再也想不起來了。
他不認識也不了解梁鏡優,所以不需要用之來衡量小說的準确性,更何況那些事情根本還沒發生,如今的當務之急是Karelu公司的下一款游戲策劃。
饒昔當即轉身,步伐飛快地往裏面走去。
梁鏡優才反應過來,他急急忙忙地想往裏面沖去,卻被一個男人攔在了入口處,男人的臉上是挑不出錯處的職業微笑。
“梁小少爺,請回。”
又是這樣。
梁鏡優一下子就怒了起來,但他知道為難這個男人沒有用,要怪的是他那個死板的老爹。
玩游戲怎麽了,玩游戲不行啊,他就是喜歡玩游戲!就算是老爹也不能把他跟他的游戲拆散!他要跟他的游戲過一輩子!
不,兩輩子!
他回到前臺,又重複了與之前一樣的行為,最後在前臺小姐姐們不為所動的職業微笑中敗下陣來,終于罵罵咧咧地離去了。
小姐姐們總算松了一口氣,揉了揉自己快要僵硬的臉頰。
面對這個元帥家的小霸王,那可是一句反話都不能說的,否則會被當成挑釁,也不知道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她們可真是太難了。
……
饒昔用自己的臉,暢通無阻地進到了Karelu公司的最深處,他打算與這裏的負責人談合作。
雖然他本身不算特別喜歡玩游戲,但Karelu公司他也确實了解,只是之前饒家一直不曾涉及過游戲産業,不過饒家熱愛投資,只要有盈利,就都是合作夥伴,而他也願意為了自己的合作夥伴提供源源不斷的資金與技術。
談判的過程十分順利,不過在快要結束的時候,對方忽然問了他一句話:“饒先生,請問您的父親知道您今天的行為嗎?”
饒家熱愛投資,也非常有眼光,如果得到了饒家的青睐,那是可以擺到家族歷史裏的殊榮,這是他所知道的。
不過先前也沒聽說饒家要涉及游戲産業,怎麽忽然這次會讓他們手心裏捧着的少爺親自過來和他們談投資。
“我的父親他并不知道,但你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他淡淡地反問,沉沉的目光落在了負責人的身上,“怎麽,你是覺得我的行為無效,還是認為我個人承擔不起投資的數額?”
“不是……”對方連忙搖頭,“很抱歉,饒先生,我并不是這個意思。”
負責人的态度很好,饒昔也沒打算為難他,他在文件上簽了自己的姓名,随後将文件推了過去,“作為你們的投資方,我不會對你們的營業活動和計劃作出任何約束,但我有權利知道你們下一款全息網游的制作決定或者……早就已經開始的進程。”
他确實有權利知道,負責人緩緩回答:“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将進程發到您的光腦上。”
進程啊,果然開始了……饒昔不動聲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沒過多久,光腦發出了一聲郵件到達的提示音,饒昔的視線移到光腦上,看到了Karelu公司下一款的游戲策劃。
那裏面是偌大的書名號加兩個字。
——《仙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