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So late [VIP]

唐沅到達濟城的時候, 被霧朦胧遮住的天,下起了薄薄的雨。

雨絲落在地上幾乎無聲,只有沾染上濕意的風變得微涼。

車開進收費站後, 唐沅給江現打去電話,打了兩個才接。她來得有點突然,但又并不完全意外,江現沉默了幾秒,沒有多說別的, 嗯了聲, 聲音依舊沉沉。

那邊大概是在醫院,靜得聽不到其它響動。

江現低聲問:“我下來接你?”

唐沅說不用, 問清醫院,以及他在院內具體的位置:“我直接上來。”

停頓兩秒, 她放輕語氣:“你等我。”

電話結束,唐沅将地址轉達給前座的司機, 導航規劃出路線後, 提速朝目的地開。

将近一個小時, 車開抵醫院。

唐沅沒有片刻耽誤,下了車直奔江現所在。

乘電梯上樓, 她找了一會,在某一處走廊上看見他的身影。

着急的步伐驀地慢下來。

天黑透了, 醫院悠悠的燈光透着一股說不清是藍還是綠的顏色。

江現坐在長椅上,周圍沒有一個人,遠遠的只有護士站傳來聲音,那動靜在空曠中回響, 讓這份安靜顯得更加死寂。

他靠着椅背, 眼盯着對面的牆不知在想什麽, 一動不動,周身圍繞着凝重的氣壓。

唐沅遲疑的腳步稍緩幾秒,沉沉吸了口氣,提步走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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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一段路,在過于沉重的步伐中,仿佛走了很久。

江現聽見腳步聲,側頭朝她看來。

那張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沉得像外面的夜。

唐沅快步走到他身邊,想開口安慰他什麽,喉嚨卻卡住一般,突然說不出話來。她抿了抿唇,在他身邊坐下,沉默地握住他的手。

江現寬厚的手掌比平時冰涼,像失去知覺,被她握住幾秒後,才遲滞地一點點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外婆呢?”唐沅找到自己的聲音,一開口,嗓音幹澀得可怕。

江現艱難地動了動喉嚨:“在ICU。”

他旁邊的牆上貼着指示标,拐角過去就是重症監護室,難怪這一層這麽安靜,人影稀少。

“你在這坐了一晚上?”

“……嗯。”

傍晚趕來時,江現就已經見過醫生。外婆是轉院過來的,情況不容樂觀。唐沅記得上次去芙花鎮,江現翻看外婆的體檢報告,面色就不輕松。

外婆有些早年遺留的心腦血管病症,時好時壞,加之老年人的系統疾病并發,一直在定期吃藥控制。

江現給她安排了醫生,隔一段時間就會給她檢查,但年紀大了器官衰退,有些問題無法避免。

這一次發作得突然。

唐沅陪江現在椅子上坐着,喉嚨哽塞,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沉默了半分鐘,江現問:“你忙完趕過來的?”

唐沅點點頭。

“吃飯了麽。”

她說沒有。

江現斂着那股情緒,語氣極力平穩:“我讓助理訂餐送過來,你吃一點。”

唐沅說不用,他沒作聲,拿出手機給助理發去消息。

相伴無言,誰都沒心情多聊別的。

半個小時後,助理帶着訂好的餐上來,将東西送進特別休息室,過來請他們。

江現沒打算吃東西,唐沅其實也沒胃口,拗不過他堅持:“你去吃一點。”

他沉浸在難以言喻的艱難情緒中,仍分神顧忌着她。對上他那張已然承擔了許多的臉,唐沅到嘴邊的拒絕又咽了回去。

“……我馬上回來。”她道。

江現點頭,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唐沅起身跟着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的助理往另一個方向走,幾步一回頭,輕慢的腳步聲落在走廊上,分外地明顯。

他一個人坐在那,像是沉進了濃重的慘白薄光裏。

唐沅到休息室坐下,桌上擺着助理訂的餐。是根據她的喜好選的,每一樣都是她愛吃的東西。她執起筷子,卻沒有多少進食的欲望。

勉強地吃進肚子裏,味同嚼蠟,自己都不知道在吃些什麽。

沒一會,她實在吃不下,放下餐具,長長地嘆了口氣。

面前的食物色香味俱全。

她喉嚨卻仿佛被哽住了一般,十幾秒前吃下去的那一口,還在食道中緩慢地下咽。

看着精致的菜色,唐沅只覺得,胃裏抑制不住地不适起來。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真的會因他的痛苦而感同身受。

……

快速吃了點東西,唐沅從休息室回到長廊上陪江現待着。夜漸漸深了,時間不早,江現讓她去酒店:“我讓助理開好房間,你先去休息。”

唐沅問:“那你呢?”

“我在這裏守着。”他道,“醫生說,一般二十四至四十八小時內情況都有可能惡化,如果能挺過今晚,大概率就沒有什麽問題。”

護工阿姨暫時幫不上忙,陪着轉院後江現就讓人回去了。他不想離開,唐沅見狀也不肯走:“那我在這陪你。”

一整晚,更深露重,她不想讓他一個人在這裏坐着。

江現搖搖頭,不願意讓她跟着憂心熬夜:“你回去休息。”他緊緊抿唇,“你留在這裏,我更操心。”

唐沅知道他不是嫌她累贅的意思。

只是她在他身邊,他便會忍不住分神,擔心她,想要照顧她。

不想給他平添壓力,唐沅猶豫再三,在他的催促下,只好松口:“那我回去睡一會,睡醒馬上過來,你有什麽事一定要打電話給我。”

江現點點頭。

助理訂的酒店距離醫院十分鐘車程,唐沅到了房間,洗漱後,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着。

想給江現發消息,又擔心他沒有心情看和回,反而讓他更心煩。

她腦海裏閃過很多東西,一會是在芙花鎮和外婆的日常點滴,一會是江現在醫院裏和平時全然不同的低落模樣。

唐沅也不知道自己翻來覆去多久,迷迷糊糊中睡着,一直在不停地做夢。夢境變幻離奇,只有她的情緒不變,有重物死死壓着一般,胸口透不過氣。

被枕邊震動的手機吵醒的時候,是半夜。

不到四點,窗外天黑得濃郁,猶如化不開的墨。

看見江現來電,唐沅愣了一下清醒,心沒來由地突突直跳。

她接聽,将手機送到耳邊:“喂?”

聲音裏有着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小心翼翼和緊張。

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想打擾她休息,除非是,發生了什麽事。

那邊靜了兩秒,沒有多餘的話語,她好像聽到聲音從他喉間艱難溢出,這細微至極的動靜,透着無法描述的痛苦。

“外婆走了。”

短短的四個字,唐沅握着手機一僵,心千斤墜一般沉下來。

說不清的涼意和悶滞感從胸腔處泛起蔓延。

唐沅愣了好幾秒,動作滞頓,僵硬地從床上坐起:“你……”

發出的聲音像在喉管裏劃過,帶起一陣又一陣澀然的鐵鏽味。

她突然說不出話,有一種感受到他的難過而難過的痛楚。

“我馬上過來,你在醫院嗎?我現在就來。”好幾秒,唐沅微顫地開口。邊說着,忙不疊下地,手忙腳亂開始找衣服。

江現緩緩嗯了聲,鼻音濃重,她甚至不敢去細聽其中的情緒。

唐沅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火速動身。

司機也火急火燎準備好,将她送到醫院。

雨從她到濟城那會一直在下,缥缈的雨絲,針尖一般落在地上,鑽進地縫裏不見蹤影。

唐沅沒有帶傘,車停好,她快步趕到那棟樓前,還沒進去,就見花壇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現沒在樓上,漆黑的夜裏,只有醫院內照明的路燈亮着,他坐在樓前,兩手交握,微低頭看着地面。

時間好像在他周身停止了。

唐沅腳步頓住,看着眼前的場景,雨絲仿佛化作了銳利的針刺進她的胸口。

很久以前她也見過這樣的他。

江現外公去世那會,有一天雨夜,她在家附近的街區看見他。

他坐在便利店外,手裏拿着一杯關東煮,沉默地吃着,咀嚼吞咽的每一下都感受不到絲毫進食的樂趣,只讓人覺得痛苦。

她站在拐角沒有過去,他背後的招牌熾亮,而他的眼角泛着血絲,偏偏沒有一滴淚,眼眶紅得吓人。

他就那樣坐在店外的屋檐下,面無表情,沉悶地吃完了一杯關東煮。

那時他的外公在新加坡去世,他沒有能見上最後一面。

唐沅早就不記得那天出門是要去買什麽,更多細節也都忘了,她只記得自己站在那裏,一直看了他很久很久。

那一陣是雨季,淅瀝瀝的雨連綿下過,幾天後轉晴便不留痕跡。

可她的心裏,卻好像一直在下一場雨。

這一夜的寂靜,和那天街上的車水馬龍,如此不同,又如此相像。唐沅提步走向花壇,動作很輕,什麽都沒有說,在他身邊坐下。

江現看到她來,眸光擡起,又很快低下。

她輕聲說:“肩膀借你靠。”

他沒有說話。

醫院樓外靜悄悄,黃的燈,昏的夜,含糊不清地攪和在一起。

低着頭的江現,喉間無聲哽咽。

他交握在一起的兩只手,手背暴起青筋痕跡。

不知過去多久。

雨絲仍然在飄着。

他緩緩靠向唐沅,額頭抵在她的肩窩,默然不言。

背後是一杆路燈。

幽微薄黃的光在他們頭頂散落,像一把透明的傘,淡淡将他們籠罩。

漫長無邊的黑夜裏。

這一次,她和他共同沐浴着這場雨。

作者有話說:

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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