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So late [VIP]

被唐沅前面那一覺睡得略微淩亂的床鋪上, 兩個人側着躺下,面朝彼此相擁。

江現的視線在她眼皮上緩慢掃過:“眼睛腫了?”

睡了大半晚上,她自己早就沒什麽感覺, 他仍然看得出,唐沅只能低低嗯了聲。

他擡指在她眼尾撫過,動作極慢,輕得如羽毛般。

江現緩了緩,要說的話是時候該說, 他溫聲開口:“那個拓麻歌子, 是你出國之前買的。”

唐沅擡眸看向他。

手臂被她枕着,江現不再隐瞞, 一五一十,細細說給她聽。

高三那次競賽結束, 他回來後,就得知她對外宣稱已經不喜歡他了。

在那幫朋友面前聽聞, 一開始只是怔愣, 後來回到家, 心裏無法形容的那股悶滞感越來越重。

他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陌生, 壓抑不住地難受。

茫然又有點渾噩,足足思考了兩天。

他下定決心, 找人收了一個全新的游戲機。

是剛上市沒多久的,她曾經說過想要的拓麻歌子特制款。

和這個禮物一起,他寫了張卡片,約她一起過年底的元旦。

那幾天唐沅沒去學校, 他從轉手的賣家那拿到了游戲機, 正打算找她的時候, 突然接到他舅舅的電話。

舅舅要把芙花鎮的房子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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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去世不過短短幾個月,他當時差點和舅舅吵起來——也算是吵了一架,争執到最後,他不得不低頭請求,拜托舅舅不要賣掉那棟房子。

舅舅說話很難聽,句句不留情:“你媽結婚後,我們一家從來沒沾過她的光。她嫁進江家做闊太太,有幫扶過我一丁半點嗎?她撒手走了,我這兩年養着兩個老人,我自己還有老婆孩子,在國外這些開銷有多大,你以為我很輕松?你外公現在是去世了,可我還得照顧你外婆,她身體不好,隔三差五花那些錢,不賣了老房子,我去哪裏解決這些壓力?!”

江現被一通臭罵質問,哽着喉,祈求:“你不能把房子賣掉,外公外婆還有我媽,那是他們最後留下的……”

舅舅話都沒讓他說完就反問:“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你以為現在的情況都是誰造成的,啊?你媽媽去世,我不得不把老人帶到國外照顧,都是因為什麽你告訴我?”

他曾經以為,舅舅和他也是親人,雖然那麽多年一直不算太親近,但至少都流着相似的血液。

但就在那天傍晚。

在他以為,他犯下的錯誤已經過去,在他因外公外婆的包容試圖走出來的一兩年後,那個本該是親人的人,在電話裏,又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回了舊日的深淵。

“你媽媽會死,都是你的錯,變成現在這種局面,全是因為你!在你質問我之前,先想想你配嗎,江現?”

那一通對話結束,他在房間裏待了好久。

血液像是倒流沖上來,久違的刺痛感由裏到外,讓他久久無法動作。

半天才怔然回過神。

下了樓,遇見江盈在拐角打電話,她跟朋友們聊天,說起唐沅要出國的事。

還沒走遠的他僵硬着停住。

一直到江盈打完轉過身來,他盯着她問:“唐沅要出國了?”

江盈被問得一愣,點了點頭。

沒有和他說太多,唐沅已經放話不喜歡他,她便很知道避嫌,自覺地不向他過多傾吐自己朋友的事情,随後就走開。

他不記得自己待了多久,去餐廳倒水,差點弄濕衣袖。再回到房裏,在桌前坐下待着,一待天就慢慢黑了。

窗外徹底暗下來,桌上的手機亮起,屏幕光取代了本該照明的燈,漆黑中散發着幽微、刺眼的光。

——舅舅發來短信。

确鑿地最後知會他,房子會賣掉,讓他不要再過問。

從天黑一直坐到月光高懸,地上的一切都被照得銀白。

那一天入睡前,那個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的拓麻歌子,連同親手寫下的卡片,被他放進了紙箱。和其它文具雜物堆疊,靜靜地,在牆角掩埋。

……

江現全部都告訴了她。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空氣裏漫開一股沉默。

唐沅喉嚨哽了哽,眉頭微微蹙起,又在形容不出的悵然情緒中自己展平。

“我不想出國。”她說,“是我媽,她聽說了丁巧的那件事,覺得我在學校裏胡作非為,給她丢人了,非要我出國讀書。還把我小舅也罵了一頓。”

“我想過要和我媽說的。”

不是沒有想過解釋,她為了保護丁巧在所有人面前守口如瓶,但她有過那麽瞬間,想跟她媽說清楚。

她唯一試圖開口的一次,她媽卻不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

當時就覺得心涼。

甚至後來,連她認真考出了好成績,依然不管用。

她媽拿定主意,還是堅持要她出國去。

“那次月考後合照我也沒有趕上,到了樓梯口,樓上早就拍完了。”唐沅說,“就好像我怎麽努力都沒有用。”

“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

不想再掙紮,既然她媽非要她出去,那就去。

她同意了。

最後的那段時間,課上得七七八八,去半天不去半天,什麽都不再想,就只是和朋友們瘋玩。

于是在別人問起江現的時候,幹脆自暴自棄地說,已經不喜歡了。

反正沒有結果。

江現也不知道這些。

她和他的聲音都很輕,慢悠悠地,他們第一次這樣徹底開誠布公。

彼此又沉默下來。

面對面躺着,除了呼吸聲什麽都聽不到,有那麽一會的寂靜。

江現擡起手,撫了撫她背後的頭發,再度開口。

“你因為丁巧的事被人罵,那段時間,我還沒從外公去世的情緒裏走出來。你去找發帖罵你的人對峙那次,我本來想安慰你。短信寫了幾遍還沒發出去,從別人那裏聽說你又出去玩了。”他頓了一下,“覺得你,好像根本不在乎。最後一條也沒發。”

“你沒趕上拍照那天,我也去找過你,想問你怎麽了。”

沒能找到,她和其他人早早就離開。

有錯過,有誤會,也有他的怯懦和不夠主動。

好多好多事情。

唐沅聽他一樁樁地說,臉色低暗着。

他逐漸停下的話音中,她在他胸膛前,微垂下眼:“我們……錯過的次數,真的好多。”

誰說不是呢。

不夠勇敢,不夠坦率。江現想起她先前在電話裏說的那些,無從抵賴,更沒有辦法否認他曾經不作為的膽怯。

沉默地收攏懷抱,他抿着唇,将她往身前摟了摟。

唐沅情緒緩和了一點,過會,低聲道:“你買的那一款拓麻歌子,我剛好沒有。”

他垂眸:“是嗎?”

那一個放了太久,大概不能用了。

“再給你買一個?”

“不要了。”她拒絕,長睫微顫着,“又不是小孩子了,現在也沒時間玩。”

手指揪着他胸前的衣襟,随意把玩。

“拓麻歌子不是完全單機,可以聯機的。”唐沅一邊說,手沒歇,剝開他襯衫一顆扣,又往回系上,“我本來想送你一個。寵物可以結婚,兩只寵物會跑到一臺游戲機上舉行儀式,結完婚還會生蛋。生出來的蛋一人一個,而且還是不一樣的。”

江現帶點順從意味,溫聲問:“這麽好玩?”

“是啊。”她癟了癟嘴,擡眸瞥他一眼,“可惜吧。超有意思的,你都錯過了……”

嘀咕的語氣像是抱怨。

江現并不覺得不喜,這是和以往相似的,他熟悉的樣子。

抱着她的動作更加溫柔。

他低頭親她的發頂,嗯了聲:“……很可惜。”

天色快亮了。

唐沅手裏的他的扣子,被解開又系上,來來回回好幾遍,話題在低低的絮語中告一段落。

她察覺光線,朝後看了眼:“我們等下去吃早飯?”

江現說好:“不着急。你還困不困,再睡一會。”

唐沅說不上有多困,但還沒完全睡醒,思忖幾秒:“那,再睡一會吧。”

他坐飛機趕過來,應該也沒怎麽休息。

江現伸手将燈關掉,外頭的光線尚且還不刺眼。他猶豫着想去把窗簾拉緊,看了看懷裏的她,不想抽回手,暫且按捺下想法。

唐沅往他身前蹭了蹭,時間嘀嗒,十分鐘不到,慢慢睡着。

江現進入睡眠比她晚,聽見她的呼吸變得均勻,睜開眼,盯着她的睡顏看了一會。

在她眼皮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随即,重新閉上眼。

房間裏靜下來,他的呼吸心跳和她逐漸同頻,他也一點一點進入夢中。

窗外,海浪拍岸,靛藍色天際線下,曉光呼之欲出。

江現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看不見盡頭的路上,他一個人不停地走。

一開始周圍沒有人,後來人越來越多,寂靜地蜂擁,來去。

好像有人在叫他,但他絲毫不理,只是往前,沒有目的地,只知道一個方向。

他走得好累。

直到,行人湧動的街頭。

他清晰地聽見身後傳來呼喚。

一遍又一遍。

四周快節奏的一切,突然就這樣慢下來,像一部老電影,無聲,影影綽綽,浮光掠影般閃過。

無數人擦肩,無人停留。

他确切地聽見了唯一的那一道聲音。

在身後喊着他——

江現。

江現。

……

锲而不舍。

堅定破開所有。

漫無目的的腳步停下。

熙攘擁擠的人潮中,他回過了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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