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恻隐之心

救還是不救,這是一個問題。

沈浮橋站在河岸上,看着腳邊用臉剎車的鲛人,心情頗為複雜。

沒錯,他穿書了。

天知道為什麽他爺爺的書架上會有一本酸爽打臉升級流網文實體書,腰封上還寫明了自己是本臭名昭著的爛尾小說。

他覺得奇怪,随便翻了幾頁,實在是味同嚼蠟,沒看完就合上了。

然後他就來到了這裏——書中的世界。

眼前這條魚是被族系排擠的尚未覺醒的鲛人王,因為天生發色和瞳色有異,被認為是不祥的象征,這時候他應該是經歷過族權紛争,從海中逃命到這裏的。

河水和海水的鹽度完全無法相提并論,他脫水很嚴重,尾巴無意識地蜷縮着,新痕舊傷遍布全身。

原本應該意外被書中的沈岚撿到,好吃好喝地供上一段時間,然後被刮鱗賣錢的。

沈浮橋低低嘆了一口氣,有些同情。

後面的故事他沒看完,不過大抵也是血脈覺醒複仇稱霸的套路,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索然無味,然而真正身臨其境,該以血相償的人還是自己時,才知道這樣的套路也是很要命的。

沈浮橋不想沾染這些是非,索性在故事劇情還沒牽扯到他時及早抽身而退,以免到後期多生事端。

于是他轉身走了。

雨霖山落日餘晖,澄澈的江河倒映着绮麗的晚霞,飛鳥劃過清越的秋鳴,沈浮橋背着草藥簍,一步一步爬到半山腰的小木屋去。

一邊走,一邊有些心生煩亂。

這山中野獸頗多,晚間休息時連自己的住處四周都得點上火把以驅蟲獸,那鲛人就那麽撲在河岸邊,什麽時候被野豬叼走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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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是一條命,山裏人少,消息閉塞,若是讓他們發現了那條魚,大抵也會認為是妖孽邪祟,活活燒死也說不定……

沈浮橋蹙眉嘆了一口氣,慢慢停了腳步。

救魚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權當是在救一個陌生人,反正這魚這時候還沒和他結仇,等他恢複好就讓他離開,以後他如何也與自己再無關系。

他這麽想着,就立刻折返回去救了人。鲛人頭發很長,類似于某種紅色的藻類生物,柔順又濃密,鋪了整個傷痕累累的背脊。

沈浮橋嘗試了把鲛人裝進自己的草藥簍子裏,但沒辦法,尾巴太長太大了,而且竹簍有倒刺,會刮傷他的皮膚和鱗片。

無奈之下,他只能把鲛人給攔腰抱起來。

這鲛人意外地輕,尾巴因為太長甚至還垂了一小截在地面上,沈浮橋怕不小心踩到,幹脆将尾鳍握在了手心裏。

懷裏的鲛人很明顯地顫了一下,沈浮橋以為他要醒了,懷了些希望看着他,沒想到他不争氣,皺了皺眉就沒動靜了。

沈浮橋認命了,抱着他往山上走,此時天際還剩下很稀薄的霞光,極為慷慨地映照到懷裏鲛人的身上。他的皮膚甚至呈現出一種近乎神聖的白,淺藍色的尾巴熠熠地閃爍着細碎的光影。

沈浮橋腦內有些空白,依稀記起這鲛人的名字——寧逾。

為什麽鲛人會有人的名字,他不知道,但此刻他承認這名字是很襯他的。

寧舍海天闊,逾白秋山輝。

沈浮橋生于書香世家,從小到大看過不少志怪小說,那些圖書常常附有鲛人的插畫,很神秘,也很美麗,但同時也很空妄。

但如今他懷裏抱着的……居然是活生生的鲛人。

沈浮橋垂眸,寧逾尖尖的儋耳從紅發中露出來,這是絕對不會在人類身上長出來的器官。

他輕輕笑了笑,唇邊的弧度顯得有些蒼白。

這是夢嗎,還是說天意如此……現世贖罪不夠,還要他在這異世拖着這病痛之軀艱難求生?

罷了……罷了。

***

沈浮橋正搖扇煎着藥,盥洗間突然一聲重物翻倒和水花濺起的聲音,不由得輕輕一嘆。

家裏鹽本就不多,這傻魚一翻,剩下的不知道還夠不夠。

他将炭火夾了一大半出來,改用小火慢慢煎,起身撣了撣衣裳,還是得去看看那條魚的情況,省得他把整個屋子都鬧翻了。

屋外離盥洗間幾步路,沈浮橋走到門口的時候,身上濃郁的草藥味還沒散開。他輕輕推開了門,那條鲛人孤零零地坐在木板地面上,如藻紅長發鋪了一身,眼神卻陰狠兇殘得不得了,像是想把他抽骨剝筋似的。

他惜命,盡管知道現在的寧逾負傷在身,精疲力盡,還是沒有貿然靠近。

“我在河邊發現了閣下,我不懷惡意,閣下也無需擔心。當然,如果閣下恢複了力量可以離開的話,我也再欣慰不過。”

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情真意切,但地上的寧逾卻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湖藍色瞳孔裏深藏忌憚與恨意。

沈浮橋看着那湖藍色雙瞳,內心暗暗地嘆了聲,面上卻分毫不顯,只是溫潤地笑了笑:“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山野書生,閣下若有戒備,我絕對無法靠近一分。我救閣下是出于恻隐之心,并不為別的,也并不敢為別的。”

他說着,還展臂讓寧逾看了看。他穿着粗布衣裳,腰間不配一物,雖然身高腿長,但全身散發出很濃重的藥味,皮膚也呈現出很不健康的白,看起來實在沒有什麽危險。

但寧逾的眼神松動了一下,但沒有放下警惕:“水。”

聲音沙啞沉重,像重物拖曳過石礫地,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寧逾很久沒說過話了,嗓子很不舒服。

沈浮橋看看滿地的水,又看看坐在最中央的小祖宗,簡直頭疼不已:“我可以問問閣下剛剛為什麽要把浴桶打翻嗎?”

寧逾沒回話,只是冷傲地看着他,仿佛在說——老子愛打翻就打翻,你再多問一句試試?

沈浮橋意會,也沒有興趣去挑戰一條魚的耐心,只希望這段時間兩人相安無事,便任勞任怨地重新引山泉到桶裏,只留了一杯底的鹽,其它的都倒到浴桶裏了。

寧逾重傷未愈,甚至沒有撐着身體翻進浴桶的力氣,沈浮橋在一旁當了會兒空氣,直到他屢屢嘗試未果,才溫潤出言:“需要幫忙嗎?”

“……不必。”

聲音依舊沙啞,沈浮橋聽了心情有些複雜。他也不願意多和這條魚打交道,只是如果這桶水也打翻了,他就真的沒有鹽再來養這條魚了。

到時候還得去借村民的鹽,他對周圍并不熟悉,對周圍的人也不了解,就很是麻煩。

見他偏要逞能,沈浮橋抿唇蹙了蹙眉,上前幾步握住了寧逾的腰,一下子就把他放進了浴桶。一小截尾巴還垂在浴桶邊,被沈浮橋細心地照顧到了。

寧逾反手想捏住沈浮橋的咽喉,但奈何動作過大扯動了傷口,動作慢了不少,被沈浮橋堪堪避過了。只是尖銳的指甲劃過頸側,傷口處立刻滲出細密的血珠來。

沈浮橋擡指拭了拭頸側的血,不着痕跡地眯了眯眸,唇線抿得死緊。如果有熟人在這裏,就知道慣常好脾氣的沈浮橋這是生氣了。

寧逾像是才反應過來面前的人只是想幫自己,冰冷的眼神落到沈浮橋的頸側,放在桶沿的指節無意識地攥緊了些。

沈浮橋不置一詞,轉身朝門外走了,順道還帶上了門。

意思很明顯——你愛怎樣怎樣,他不管了。

寧逾在他關門之後深深蹙起了眉,望向門的方向眼神像是有些疑惑,又像是有些苦惱。如藻的紅發浮在水面上,他動了動尾鳍,浴桶裏撲灑出一陣水花。

……前世,在這裏遇到的人明明和方才那個男人長得一模一樣,然而氣質卻大相徑庭。

那時的自己還很單純,天真到對着那樣一張貪得無厭的臉都能傾注信任,最後招致刮鱗之痛,留下一生的傷疤。

而剛剛那個男人很溫潤,手很溫暖,笑得也很溫柔,說話也很好聽。會給他處理身上的傷口,會用鹽給他調鹹鹹的水,把浴桶讓給他睡,而不是把鹽敷在他的尾巴,像腌黃瓜一樣……用多了鹽還不耐煩。

雖然他為了立威傷到了他,但說實話,他不讨厭這個人……盡管他長着和那個心術不正的小人一模一樣的臉。

寧逾垂眸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想不明白,最後竟然擡指輕輕嗅了嗅尖銳指尖的血味。

鲛人感官比人類靈敏百倍,能夠清晰地分辨出細微之處的不同來。前世那個人是他手刃的,大仇得報之際,他清楚地記得那血的肮髒腥臭,與現在指尖的血味毫不相幹。

重生的鲛人王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竟擡手輕輕地舔了一下自己冰涼的指尖,殘餘的血絲就進入了溫熱的口腔。寧逾細抿了一下,确認這血的味道是甜的,甚至有一種獨特的香氣,幾乎讓他有些着迷。

前世那麽憋屈地死去,甫一重生便遇上這種怪異的變故,寧逾甩了甩尾鳍,窄窄的一方水波蕩漾,王的心情有些複雜。

如果這個人不是該死的沈岚……那麽他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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