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奢望而已

沈浮橋不知道那一瞬間從心底漫上的酸澀到底是什麽。

他沒有期待過能有自己的孩子。

但是寧逾這樣傷心地對他說出口又是另外一回事。

寧逾站在離他不過咫尺距離的眼前,  身後是夏風婉柔,白浪輕翻,  然而他卻只看見他眼中近乎于破碎的慘然。

他不是在傷心沒辦法生小魚,沒有人會那麽狂熱地追求生育,他只是在害怕自己因為他沒辦法生小魚便抛棄他而已。

這樣的認知讓沈浮橋心中大痛。

寧逾居然會認為他們之間的感情需要後代來維系……在寧逾眼中他到底是怎樣一個殘忍的負心漢,而他又是懷着怎樣一種心情站在他身邊?

答案太慘痛了。

“阿寧。”沈浮橋居然有些哽咽,“我的确忘了很多東西,但更多東西,關于你,  早已在銘刻心底,永遠不會忘記。而阿寧你……卻好像已經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寧逾蹙眉含淚,  在強烈的光影下眼波激動又壓抑:“你什麽意思?”

“我愛你。”

沈浮橋一字一句道。

他輕輕摩挲着寧逾紅透的眼尾,聲音啞得厲害。

“離開你非我所願,  能重新回到你身邊對我來說亦是天大喜事,我怎麽舍得輕易離開你?”他頓了頓,有些難以控制自己的清緒,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什麽小魚,  我只在乎你。”

寧逾怔怔地看了他好一會兒,  忽然悶悶地笑了起來,  淚水連珠地掉着,  藍眸卻越來越明亮。

“抱一下我,哥哥。”

沈浮橋遂了他的願,那一下抱得極其用力,似乎要将他的骨骼血肉一并揉碎在懷裏,寧逾也擡手抱住他,在他垂首的那一瞬間偏頭咬在了他的頸側。

寧逾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邪,那一口直接咬破了沈浮橋的頸脈,  雖有尖牙堵住,那處依舊血流如注,血肉模糊,天青色的肩襟一片猩紅,在日影下顯得觸目驚心。沈浮橋感受到刺痛和鮮血流失的滋味,卻只是擡手摸了摸寧逾的頭。

寧逾一生只有一次标注配偶紋記號的機會,他如今做出這樣失控的舉動,也只是因為他讓寧逾太無助太恐懼而已。

“阿寧……”

沈浮橋無聲嘆息。

之所以會選擇去京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帶寧逾散散心。

既然是散心,那些神術修為能不用便不用,姑且就像一對人間夫夫一般,也不會引起什麽不必要的麻煩。

此時他們正乘着一駕馬車,青紗薄帷微動遮擋了大部分炎熱陽光,寧逾怕熱,寬敞的車內便擱置了一大堆冰塊,黑漆描金嵌玉銀螺雲龍春凳上擺着幾個剔紅山茶花瓷盤,依次盛放各種時令甜果和糕點。

外面的馬車夫是一截披了人皮的蓮藕,只是戴着鬥笠趕車,一言不發,不會吵到馬車裏小憩的寧逾。

他靠在沈浮橋頸窩,緊緊抓着沈浮橋搭在他腰間的手,神色不是很安穩。

而沈浮橋已然換了一套幹淨的衣衫,那麽嚴重的傷最後也被寧逾一口一口舔好了,鲛人津液有極強的治愈能力,如今那處已經只剩下微不可察的痕跡。

沈浮橋抱着微涼的寧逾,心情有些複雜。

他沒事兒可做,手也被寧逾抓着,一動便會引起懷裏人的不滿,便只能靠着軟墊靜靜地注視着輕眠的寧逾。

鲛人王配偶紋這麽重要的東西,照理說寧逾不該看不見才對,他的靈識沒問題,這枚紋也沒問題,那有問題的只能是……

“哥哥,別看了。”

寧逾沒睜眼,只是微微啓唇嘟哝了一句,擡臉蹭了蹭沈浮橋的頸窩。

“……醒了?口渴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嗯。”

“……”

沈浮橋後悔自己一次性問了三個問題。

“哪裏不舒服嗎?”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寧逾因為睡覺而變得有些緋紅的臉頰,溫聲道,“告訴哥哥好不好?”

他的神力在寧逾體內過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但寧逾語氣恹恹的,似乎透露着一絲有氣無力,讓他難免擔心。

其實寧逾只是有點惺忪。

他聽出沈浮橋言語間的過度緊張,于是捏了捏他骨節分明的手,軟聲道:“沒有不舒服。”

“想吃青提。”

或許是因為剛剛睡醒的緣故,他冷質的聲線慵懶又喑啞,起起伏伏像是調皮的貓爪,一下又一下撓在沈浮橋的心尖。

他如今對寧逾是千般寵溺百般依順,別說想吃青提了,想吃神心他都能剖出來送給他吃掉。

沈浮橋從春凳上拿過瓷盤,摘下一顆喂到寧逾唇邊:“阿寧,張嘴。”

寧逾甚至沒有睜眼看,便啓唇将那顆沾水的青提連帶着沈浮橋的指尖一并含住了,頗為用力地咬了又咬,沈浮橋将拇指伸進去摸了摸,那幾枚尖銳鋒利的獠牙在他指腹下溫順地顫栗。

“阿寧的牙越來越尖了,真好看。”

寧逾怔了一下,耳鳍有些泛紅,含混道:“我以為哥哥不會喜歡。”

“為什麽?”

“因為哥哥讨厭我的指甲。”

“還記仇呢?”沈浮橋捏了捏他的臉頰,“最後不也沒剪麽……小氣鬼阿寧。我是怕你指甲太長,萬一不小心掰斷了跑我懷裏哭,我可怎麽哄?”

“哼。”

沈浮橋無奈地笑了笑,替寧逾撥了撥頭發,發現他鬓邊微濕,已然出了層薄汗。

“這麽熱嗎?”沈浮橋摸了摸他的額頭,忽然沉了聲,“是上了陸地水土不服還是怎麽?”

“哥哥,你別一驚一乍的好嗎?我還不能出出汗麽?在榻上的時候我出那麽多汗怎麽不見你擔心我?大笨蛋。”

沈浮橋一噎,哽了好久才無奈地嘆了一聲:“小沒良心的,擔心你倒成我的不是了。既然沒事便起來,我給你绾發,這天氣這麽披發确實容易悶着。”

“不要。”

“在這樣下去成紅燒魚了,快起來。”

寧逾不答話,被他吵得煩了,便翻身分膝坐到了沈浮橋腿上,抱住他的後頸,下巴擱在他的肩窩,示意他要绾便绾,速戰速決。

沈浮橋察覺到他這股黏人勁兒,非但沒有不耐煩,反而非常受用。

他也恨不得能時時刻刻抱着寧逾不撒手,寧逾願意黏他,他高興還來不及。

“我記得阿寧頭發好像有些敏感,對嗎?”

沈浮橋攏了攏他的長發,發現他後頸已經汗濕了一片,很可能方才不是被自己盯醒的,而是熱醒的。

“別磨蹭了,哥哥。按你習慣的方式來罷,還沒敏感到一摸就受不了的程度。”

沈浮橋颔首,強忍住給他紮個雙馬尾的沖動,老老實實地撩發束發盤發,最後拿出一支青蓮細鈎螺钿玉簪,帶了些力氣,認真地刺入他暗紅如藻的發間。

寧逾還沒來得及拿出自己的鲛绡,沈浮橋便已經绾好了。他下意識蹙了蹙眉,想将那只玉簪抽出來,卻摸到了簪端的青蓮。

“這是和那枚平安扣同源的玉簪,對于溫養靈相很有幫助。”沈浮橋在他耳邊溫聲解釋,“在九重天,見此簪等同于見我親臨,連天帝都得讓你三分。”

“最重要的是,這簪子我只給娘子,不給別人。”

寧逾指尖蜷了蜷,原本便熱得有些泛紅的臉頰此刻更紅了,他垂下手,姑且承認了這支玉簪的存在,但嘴上仍不饒人:“誰要當你娘子?你這是強娶,我還沒有答應你。”

沈浮橋溫聲笑了笑,胸腔的震動隔着衣衫很明顯地傳達到寧逾的心口,讓他被震得幾乎有些眩暈。

“阿寧把我吃幹抹淨就不認賬了,好無情啊,哥哥真傷心。”

寧逾被他倒打一耙的說法驚呆了,哽了好一會兒才彈起來伸拳故作兇狠地輕捶了他幾下:“我讨厭你!”

“好了,不鬧了。”沈浮橋按住寧逾,聲音中透着些不易察覺的沙啞,“乖乖待着,別亂動,別亂蹭,別撒嬌。”

還沒等寧逾發作,沈浮橋便趕緊岔開了話題:“阿寧有什麽想玩兒的嗎?哥哥帶你去。”

“……”

寧逾聞言怔了一會兒,忽然就蔫了下去,抱着沈浮橋的後頸陷入了沉默。

“怎麽了?”

沈浮橋問得有些心虛。

寧逾小幅度地搖了搖頭,埋在沈浮橋頸間悶悶地不出聲。

“阿寧不高興了……哥哥哪裏惹我們寶貝阿寧不高興了?阿寧說出來好不好?”

“沒有不高興。”寧逾收緊了雙臂,将沈浮橋抱得更緊了些,像是怕他會逃走似的,雙膝也狠狠地夾着。

沈浮橋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但寧逾撒起嬌來太軟了,讓人難以控制地心猿意馬起來。

“沒有不高興,那為什麽突然不理我了?”

他擡手撫了撫寧逾白膩的後頸,湊在他耳鳍邊啞聲哄道。

“因為那是阿寧不配擁有的東西。”寧逾聲音消沉極了,呼出來微涼的氣息就輕輕撲在沈浮橋頸側,“阿寧不可以休息,不可以玩樂,連稍稍停下來都不行……那太奢侈了,哥哥,我害怕。”

沈浮橋很快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那是他對過去三百年裏的自己,最真實也最難過的剖析。

作者有話要說:  沈浮橋:這就跪搓衣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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