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踩碎的倔強與自尊

最終, 祝興妍還是披上外套,跟葉潤績一起去了超市。

超市就離公寓不過兩三條馬路的距離, 兩人步行在冷風中。

夜晚燈火喧嚣,半空中時不時飄着枯黃的葉,輕盈地落在行人的肩頭,再被悄然拂去。

十分鐘而已。

兩人并肩走進超市,貨架上琳琅滿目的燈泡,型號不同, 種類不一。

她手裏握着拆卸下來的燈泡,對照着探頭仔細尋找。

卻沒注意身旁的葉潤績不知從拿了個購物籃過來,看也不看地随手往裏放。

聞見不小的動靜。

祝興妍循聲望去,一頭霧水地望着他, 疑惑道:“你家燈泡也燒壞了?”

葉潤績偏頭看她, 神情淡淡地否認:“沒有。”

“那你買這麽多?”她脫口問。

“我有說是給我自己買的?”葉潤績不緊不慢地反問。

聽着這話, 祝興妍有種強烈的預感,他是在為她挑選的。

她下意識地出聲求證:“所以……你這是幫我在選?”

“嗯。”葉潤績面無表情地将視線重新挪回貨架上, 此刻看着像在精挑細選。

葉潤績就站在距離她一米開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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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完望去,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又摸上了燈泡, 繼而坦然自若地放進購物籃中。

仔細去看, 拿的燈泡型號與她手上這個, 截然不同。

他确定這是在幫忙?還拿了這麽多!

祝興妍朝他的方向走了兩步,有理有據地制止他的行動:“我只需要一個就行了, 況且你拿的這些,型號都對不上的呀。”

反應像是慢了半拍,葉潤績慢條斯理問:“你怎麽知道型號對不上?”

“……”

想到方才燈泡還是他幫忙拆下來的,祝興妍略感無語。

擡起手,她把掌心的燈泡攤給他看, 用來當做回答。

葉潤績上下打量着,眯起眼像是在思索。

末了,才毫無情緒地扯出一句解釋,根本不走心的:“哦,我以為你不知道型號,要買回去,一個一個試呢。”

“……”

祝興妍不再理他,重新在眼花缭亂的商品中尋找起來。

也還算是順利,不過幾分鐘就找到了。

兩人一同往結賬處走,祝興妍垂眸時,餘光才掃到葉潤績并沒有把購物籃裏的東西放回到原處。

搞不懂他又要幹什麽,她經不住問:“你怎麽不把籃子裏的放回去?”

“沒這習慣。”葉潤績垂眸掃了眼,氣定神閑,“也花不了多少錢。”

“……”

這還花不了多少錢?

她收回目光,像是要劃清界限那樣:“那你自己付錢。”

這話說得仿若全然不關她的事那樣。

葉潤績悶哼,也沒太去計較地“哦”了聲。

從超市回去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晚上九點多了。

礙于身高不夠的緣故,更換燈泡的任務也落在了葉潤績的身上,祝興妍替他扶着梯·子。

兩人忙活一陣,這才讓熄滅的燈又燃起來,晦暗不清的樓道又被點亮。

覺察到自己可能麻煩他太多,祝興妍回屋裏給他拿了杯溫水,低聲與他道謝。

葉潤績卻像是沒給她半點面子,垂挂的手沒擡起半分,反而将身上的西裝外套自顧自脫下來。

面色微肅地遞到她面前,語氣頗淡:“負責洗一下,因為你弄髒的。”

順着望去,祝興妍捕捉到袖口處那抹突兀的灰白。

估摸着是剛才換燈泡時,偶然蹭上的。

她沒拒絕地接過來,繼而又見葉潤績提起地上裝得滿當當的塑料袋,吊兒郎當的:“這個,你也順便負責一下。”

“……”

順便?

祝興妍茫然,這不都是因為他那種不理智的消費行為才造成的結果麽?

兩只手都被占據着,也恰好給了她緣由去拒絕:“不用,我拿不了,你自己……”

剩餘的“解決”二字還沒出口。

纖細指尖的紙杯已經被換了主人,轉瞬之間,葉潤績又将塑料袋的提手勾上去:“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至于買這麽一堆沒用的。”

“……”

“看着糟心,自己負責。”

“……”

等到葉潤績從公寓離開。祝興妍将門外的東西重新搬進屋內。

還沒整理完畢,手機卻不依不饒地先響起來。

去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母親鄭椿。

她手指滑動接了起來。

尖利的女聲從電話那頭傳過來,鑽進耳朵裏:“妍妍呀,過幾天你騰出時間來,你爸爸要出差回來了,你回家來,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吃個飯。”

又是這些陳詞濫調的事。

為什麽每次都是關于這個男人,母親才會打電話來找她?

像是倏然間沒了心情,祝興妍手裏的動作頓住了。

煩躁感油然而生,直截了當地戳破真相:“媽,你清醒一點行不行,爸回的不是我們這個家,是屬于他自己的那個。”

語調低下來,有些沉重:“還有……我們這個也不算是家。”

“你這是什麽話!”似是被撕開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事實,鄭椿激動起來,“你爸不會不回來的,他和我說過的,他是愛我的……”

冰冷的字眼穿透耳膜灌進來,讓人失控。

不知道怎麽接話。

那些活在過往記憶中的承諾,就像致死的慢性毒·藥,在一點點摧殘母親的理智,也拉着祝興妍一同往下墜入深淵。

她似乎受夠了這樣的生活。

從記事起開始,母親在乎的就只有那個男人。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是有父親的,只是清晰地記得深夜被噩夢驚醒的時候。

整個屋子除了她,就只剩下空蕩的風了。

她慌亂地去喊母親的名字,卻是無人應答。

抽噎着去撥母親的電話,卻也是怎麽也打不通。

跑出房間,卻發現大門也被從外反瑣住了,就像是被囚禁起來,無助得溺進冰冷的海裏。

最終只剩下,她與被白熾燈映得的灰牆,面面相觑。

淚珠止不住地從眼角流出,白嫩的臉龐像是被什麽剜割着,生生的刺痛。

她會執着于去追問母親的去向,會嚎啕大哭地乞求着母親不要離開。

可到底無濟于事,仍舊是摸不盡的黑夜與她作陪。

這樣想來。

她那樣懼怕黑暗,應該源于此。

而再長大些,倒也不哭了,早已成了習慣的事,沒什麽好哭的。

也是在很久的以後知道真相,原來母親是去找父親了。

只是可惜,這永遠是段有違倫常的感情,終究見不了光的。

母親是插足別人的婚姻的第三者,而她也毫不無辜地落下了私生女的名號。

如今物是人非,那個曾經給過她海誓山盟的男人早就已經不愛她了。

因此,祝興妍也淪為母親,拿來捆綁住這父親的籌碼。

她好像只是個工具。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像是個随手就可以丢棄的拖油瓶。

誰也不在意。

失神幾秒。

祝興妍冷靜開口,情緒仿佛沒有絲毫受到影響,随意尋了借口:“明天晚上,我要上班,去不了。”

“那就請假。”鄭椿急了,“你爸回家是大事,你必須給我回來。”

祝興妍淡漠地回答,擲地有聲的:“請不了。”

電話沉默了半晌。

情緒像是被什麽擊退,鄭椿的聲調帶上哭腔,卑微到完全是求人的姿态了:“妍妍啊,你回來好不好,媽真的只有你了,只有你回來了,你爸才會回來啊,我們這個家才完整啊。”

多麽諷刺的話語。

一聲聲引得頭皮發麻,如耳鳴那般麻痹着每一根神經。

耳朵稍離了點聽筒,冰涼的手機屏幕上還沾着她臉頰的熱意。

祝興妍無聲地嘆口氣,冰冷又無情地與電話那頭的人說:“那別人的家呢?”

也沒再給母親出口的機會,徑直将電話挂斷了。

将手機放下來,她一個人迷悵然所失地站在房門口。

擡頭仰望時,與樓道天花板上,葉潤績剛替她裝好的燈恰巧撞了個滿懷。

突然間覺得有多麽的好笑。

她怎麽就成了一個擡頭就見到光的人呢?

像她這種人,一出生就該被藏匿在沒有光影的晦暗角落。

仿佛與生俱來就被帶上不能洗刷的标簽。

成為了最為無辜的受害者。

再一垂眸,手裏抱着男人矜貴的黑色西裝,剪裁別致,做工精細。

倚在腳邊的是,滿滿當當的電燈泡。

突然之間,她難過又憎恨,好想将其全部扔進垃圾桶裏。

好像只有這樣做。

那些被硬生生踩碎的倔強與自尊才能重新被找回來。

饒記得十年前的某一天。

已經休學一陣的她在街上胡亂逛着,恰巧看見了從父母的車上下來的葉潤績。

應該是被送去補習班。

少年一身休閑黑衣,短發被修理得整整齊齊。

湊到拉下玻璃的車窗邊,與駕駛座上的母親說再見。

也許是覺得距離隔得有些遠,不太方便說話,他的母親解開安全帶,下車從車尾繞到他面前,如大多數家長那樣數落着:“績績啊,媽開了四十分鐘的車,才把你送過來的,你上課可得給我認真聽啊,要不然對得起我人生中這麽寶貴的四十分鐘嗎?”

葉潤績眉頭微蹙:“我已經十八了,您別這麽叫我了行不行?”

“那要怎麽叫?”他的母親反問,也沒給他回答的機會,自顧自道,“你就是三十八歲了,我和你爸也得這麽叫啊。”

一邊說着,一邊操心地替他整理好領口。

清澈的目光中,飽含着柔情,語氣軟下來:“總之,無論我們家績績長到多少歲,在爸媽眼中永遠都只是個孩子。”

頓了頓,笑得如沐春風:“可以放聲大哭的那種。”

十八歲的少年,最怕的就是被人瞧不起。

“誰會哭啊。”葉潤績沒好氣地回了句。

母親也不生氣,淡淡地笑着:“行,績績從小就是男子漢,哭鼻子都是躲被窩裏的,還騙人說是自己尿床了。”

“……”

對話截止。

少年揚長而去,母親在身後目送他的背影漸漸走遠。

而站在街角的祝興妍卻在那一刻,低下了頭,細數着踩在腳底的格子到底有幾個。

像是逃避着,沒法面對。

她也好想能被父母接送着來回補習班。

可是似乎連坐上私家車座位的感覺都是生澀的。

她也希望能被父母親昵地喊着“孩子”。

可是似乎還沒長大,就已經開始學着懂事。

她更期盼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喊着爸爸媽媽。

可終究只能成為奢望……

她清晰地記得。

那是個豔陽天,驕陽挂在湛藍的天空上,晴朗又純粹。

他是個擡頭就能見到光的人。

而她卻被刺得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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