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桃紅香槟
兩個人打了半天的太極拳,敘舊之後終于言歸正傳,鄭昆玉問道:“聽說你們接下來要投《泉水兇猛》那部片子?我記得之前你說過投資不會低于五千萬。”
阮秋季坦言道:“要看最後的班底再做決定,劇本有保障的話,投多少錢都行。”
“劇本我看過了,畢竟是小說作者操刀改的劇本,沒有很大的問題。”
阮秋季笑了笑,道:“小說是小說,電影是電影。”
這句話在祁白露聽來有些耳熟,他們今晚在休息室裏第一次見面時,自己也說過“電影只是電影”。祁白露瞥了阮秋季一眼,沒想到阮秋季很快便有所察覺,錯開視線看向了坐在鄭昆玉側後方的自己。
祁白露的拇指撫着香煙的過濾嘴,擡手吸了口煙,阮秋季目光閃爍,也擡手抽了口煙。如果不仔細分辨,很難看出祁白露到底在看誰,但阮秋季很确定祁白露剛才是在盯着自己。
兩個人的目光交流了片刻後,各自若無其事地蕩開,但是過了一會兒又一前一後地蕩回來,隔着煙霧一直這麽看了下去。祁白露知道他會怎麽看自己,但是阮秋季并不像旁人一樣,因為自己是“鄭昆玉的人”,就停止對自己的好奇和審視。
因為喝了太多酒,祁白露的眉眼帶了點天真的醉态,看上去有些三心二意。仿佛敞開了一個神秘的口子,往這雙眼睛裏多看一眼,窺探到的東西就多一點。
鄭昆玉俯身去拿茶幾上的酒杯。這一片刻,祁白露跟阮秋季直視對方的眼睛,不過這次對視只維持了幾秒鐘,因為鄭昆玉忽然扭頭來看祁白露。祁白露轉動眼珠回應他的目光,鄭昆玉慢慢起身,将一只酒杯放在祁白露手裏,自己則拿着另一杯。
祁白露心裏打了個突,他今晚喝得實在夠多了,胃裏有股難受勁,但鄭昆玉正笑看着他,這個笑一點善意都沒有。
緩慢旋轉的燈球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光斑像飛動的彩色蝴蝶一樣,在祁白露的面孔上變幻,他漆黑的眼睛裏沉潛着一種不透明的情緒。
迎着他們的視線,祁白露接過鄭昆玉遞來的酒杯,微仰脖頸,一直喝完了整杯酒。蝴蝶一樣的光斑落在他白皙的脖頸處,放下杯子時,他的嘴唇泛着潤澤的水光。
确定祁白露喝完整杯酒之後,鄭昆玉回過頭,親自給阮秋季倒了一杯香槟,鄭昆玉心平氣和道:“我記得這是你喜歡的。”說不上他到底有沒有發現身邊兩個人的眼神交流。阮秋季從善如流地接過杯子,向鄭昆玉舉了一舉。
他們接着談《泉水兇猛》,鄭昆玉道:“上個月我見了制作人一面,聽說男一在敲戴平,導演還沒定下來。”
雲天傳媒家大業大,阮秋季只負責投資,很少過問制作那邊的事。鄭昆玉說的這位制片人雖然挂靠雲天傳媒,但已經成立了獨立工作室,而且之前做出過不少優質商業片,難得能兼顧片子的文化內涵。
“你有沒有推薦的人?”
Advertisement
“薛放怎麽樣?”
“那個拍文藝片的新人導演?他拍得了類型片嗎?”
“之前一直在老方手下學習,耳濡目染也不會多麽差。”
阮秋季思索不語。
他們說的老方,是一位功成名就的香港導演,拍過幾部精彩的犯罪片。祁白露在一旁聽着,知道鄭昆玉有意提攜薛放。于公于私,薛放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如果他能争取到《泉水兇猛》的導演,那麽因為他之前跟祁白露合作過《午後的少年》,自然會選擇有默契度的演員來劇組。
等待回複的過程中,鄭昆玉遞給祁白露一個眼神,于是祁白露從冰桶裏拿出香槟,用毛巾包住底部,給阮秋季的空酒杯倒酒。
阮秋季看到他的動作,配合地傾過身體,向前伸出手。香槟瓶口對準了阮秋季捏在手裏的高腳杯,葡萄酒水傾瀉而出,伴随着水聲灌進杯口。
“謝謝。”
“我跟薛導合作過一次……”
“《午後的少年》是嗎?”
祁白露收回香槟玻璃瓶,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原來阮總看過。”
“你的電影我都看過。”
說完之後,沒等祁白露有所反應,阮秋季垂下眼睛看着手裏的酒杯,接着道:“那個故事并沒打動我,不過鏡頭拍得很美。”
“如果做投資的人都像你一樣懂行,制作公司也不用整天愁眉苦臉了。”鄭昆玉道。
“薛放的确值得一個機會。”
鄭昆玉知道這件事大概成了,只要薛放能争氣,給阮秋季留下一個好印象。于是鄭昆玉舉杯跟阮秋季碰了一下,自己先幹為敬,片刻後慢慢道:“這部戲的男二是不是還沒有着落?”
阮秋季聽懂了鄭昆玉的旁敲側擊,笑道:“你是推薦他做電影的男二吧?”他這話是對鄭昆玉說的,臉卻朝着祁白露,仿佛是在打量他到底夠不夠格。
“我拿到劇本時,就覺得他會很适合。”鄭昆玉道。
“你挑人的眼光一直不錯。”
“演電影出身的。之前在北京學過表演,拍了三部片子,現在在拍一部諜戰劇。”
祁白露一向不喜歡這樣的場合,覺得他們的語氣更像是在讨論貨架上的某樣物品,于是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你也看過劇本嗎?” 阮秋季望着祁白露問道。
“看過。”
“喜歡潘小勻?”
潘小勻正是《泉水兇猛》的男二。在劇情中,高中生潘小勻殺人放火,跟師母糾纏不清,害死自己的青梅竹馬,把當警察的中年男主耍得團團轉,甚至差一點逍遙法外。最後被捕的時候,師母請求見他一面,潘小勻卻說自己不認識她。誰都能看出來,雖然警察才是男主,但男二的戲更具有突破性,有沖獎的潛質。不少當紅小生的團隊都想搶到這個角色。
“不喜歡。”祁白露直言道。“演一個角色不一定非要喜歡他,雖然潘小勻有值得同情的地方,最後卻是咎由自取。”
阮秋季見慣了為了争取角色說各種漂亮話的演員,比如自己跟角色有共同之處,比如角色有如何的深度,他沒想到祁白露說話這樣坦然,莞爾道:“還有呢?”
“還有——如果不是為了審查和票房,我相信編劇願意把他寫得更壞一點,更關心他的心理變化,而不是寫一堆他的悲慘經歷。”祁白露話鋒一轉,将捏在手裏的香槟杯擱在茶幾上,沒什麽語氣地道:“這樣拍出來,你只能感覺到背後的人在很努力榨取一些東西,比如觀衆的同情。”
杯子裏剩餘的酒水在燈下呈現出可愛的桃紅色調,并不容易讓人聯想到血腥,但祁白露的話有一種殘忍的內質,仿佛你能看到那一顆一顆飽滿的紫紅葡萄是怎麽被碾碎,重新誕生于專供品嘗、賞玩的酒杯中。
阮秋季望着祁白露,眼裏流露出自然的欣賞,道:“你是個聰明人,我相信你會演好潘小勻。不過這件事我個人做不了主,制片方還要看最後的試鏡,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
祁白露沒想到自己這麽容易就得到了認可,他不知道阮秋季到底是因為看在鄭昆玉的面子上,還是因為真的信任自己。鄭昆玉聽着他們的對話,臉上毫無意外的神情,只是靜靜地看着身旁的祁白露。
工作談得差不多了之後,鄭昆玉叫了兩個陪唱的公主唱歌助興。不過多時,公主們端着果盤袅袅娜娜地進來,因為看到鄭昆玉正湊在祁白露耳邊說話,便一左一右坐在了阮秋季旁邊,一個點煙一個倒酒。
阮秋季微笑着聽她們唱歌,她們起哄讓他跟着情歌裏的男聲一起唱,他便接過麥克風,很配合地跟上了調子。阮秋季的嗓音清朗,唱起情歌來有一種欺騙性的溫柔。公主誇張地說他是“歌神”,噼噼啪啪地鼓掌捧場。
包廂裏多了兩個說笑的人,氣氛一下子活躍了不少。唱到情緒投入的地方,阮秋季将手臂搭在其中一個公主的肩上,公主順勢靠在他的胸前。
祁白露也唱了兩首,因為醉得厲害,很快就推脫不唱了。他閉着眼睛靠在沙發背上,等着難受勁緩過去,歌詞裏的情啊愛啊往耳朵裏鑽,他只覺得一時恍惚。鄭昆玉看到他這副模樣,将手貼在祁白露的後頸處,低聲道:“今天高興嗎?”
“高興。”
半晌沒聽到鄭昆玉再開口,祁白露睜開眼睛,發現鄭昆玉正盯着自己瞧,仿佛是在檢閱他的高興是真是假。
看到祁白露清醒了一些,鄭昆玉放在他後頸上的手用了力氣往前推,卻是示意他吻自己,祁白露不動,看了眼阮秋季那邊的方向,兩個公主專心致志地陪阮秋季唱歌,沒注意這邊的動靜。
鄭昆玉的手勁已經變成掐了,于是祁白露仰頭吻住了他。
包廂裏沉悶又昏暗,這個吻帶了點冒險性質的刺激,仿佛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偷情。香槟在嘴裏還留有圓潤的口感,祁白露在甘美的果香中,嘗到了一點點的澀意。鄭昆玉一向很會吻人,祁白露被他牢牢地圈在臂彎中,因為狎昵感而臉紅耳熱。
因為沒跟上歌詞,阮秋季唱歌的聲音忽然拖滞了片刻,他不動聲色看向側對面的沙發。從阮秋季的角度看過去,其實分不出他們是在親吻,還是在親密地說話,但直覺告訴他,鄭昆玉在吻祁白露。
這個吻沒有持續太久,祁白露被放開時,歌詞剛好結束了滾動。阮秋季轉頭看向屏幕,放下手裏的麥克風,吻了一下懷裏公主的鬓角,臉上倒是個似笑非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