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個吻
在衆人把注意力轉移到阮秋季身上,開始了新話題之後,祁白露忽然站起來,喃喃說了一句“抱歉,我去洗手間”,他左手邊的男明星猶豫了一下,做出一個要扶他的手勢,看祁白露腳步還算平穩就收回了手,潘效言想叫住他,但祁白露已經匆匆走到了門口。
餐廳包廂裝修得非常華麗,祁白露推開那扇镂刻着花紋的木門,門口自有侍者走上前幫他關門,詢問他需要什麽。祁白露說了,侍者便将手臂一擺,指了個方向說:“沿着走廊一直走。”
一到洗手間,祁白露就推開隔間的門,掀開馬桶蓋子吐了出來,他有一些酒精不耐受,喝多了酒總是會吐。因為推門推得急,門扇一下子打在了他的小腿上,他似乎也不覺得疼。過了一會兒,隔間裏響起沖水聲,他走到盥洗臺前去洗手。
水仿佛沖淡了嘴裏、身上的酒氣,祁白露看着自己撐在臺邊的手,手指竟然在微微發抖。他見怪不怪地去摸自己的口袋,從牛仔外套的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小小的藥瓶,然後往攏起的掌心裏傾倒,有一粒藥片滾出掌心掉在了地上,他沒有管,一口氣吃完了手裏的藥。
牆上鑲着三面碩大的鏡子,照出了正對着盥洗臺的洗手間的門,祁白露剛把藥瓶收起來,這才看到鏡子裏還有一個人,阮秋季倚在門框上,不知道在那裏看了多久。祁白露定了定心神,慢慢轉過身,阮秋季凝視着他的眼睛,道:“你吃的什麽?”
祁白露的手還是潮濕的,他伸手撕下一片擦手的紙巾,低眉擦幹淨雙手,鎮定道:“潤喉糖。”
阮秋季的視線往下,落在了地上一枚小小圓圓的藥片上,然後他走過來,半蹲下身撿起了藥片,祁白露擦手的動作頓了一下。藥片被阮秋季拈在指間,阮秋季研究片刻,擡頭看了他一眼,反問:“潤喉糖?”
祁白露沒有說話,阮秋季徑直走過來,伸手去摸祁白露牛仔外套的口袋,藥瓶在口袋裏露出半邊白色的蓋子。祁白露抓住他的手試圖阻止他,阮秋季的動作并不粗暴但用了不少力氣,他一手抓着祁白露的衣角,不容拒絕地掏出藥瓶,然後對着壁燈的燈光看貼在瓶身上的密密麻麻的小字。
祁白露有些懊惱,端看阮秋季要做什麽,但祁白露看完了便把藥瓶重新塞回他的口袋,平靜道:“演員果然最會騙人。”
“別問我任何事。”祁白露湊近他一點,警告道。
他的語氣有一點兇巴巴的,喝了酒之後才會這樣大膽,雖然臉上還挂着妝,耳朵和脖頸卻透出粉紅顏色。阮秋季看着他在鴨舌帽下的眼睛,笑容帶點善意的嘲諷:“難道我問,你就會說實話嗎?”
祁白露垂下眼睛,酒精将他燎得不太清醒,他得努力克制才能保持思考,思考的結果就是他離自己太近了,阮秋季的手臂蹭着他的手臂,如果他擡頭,帽檐就會撞上阮秋季的鼻梁。
方才在飯桌上的時候,他幾乎以為昨天在溜冰場的約會是南柯一夢,現在又算什麽。
酒氣交纏中,祁白露用手抓住他的手臂,問:“有煙嗎?”
阮秋季雖然不很贊同地看着他,但還是打開煙盒遞給他一根煙,還是上次的藍色過濾嘴,祁白露把煙咬在嘴裏,眼巴巴地等着打火機,阮秋季正要給他點火,卻又放下手,朝另一旁的牆身點了點下巴,示意他看那張“禁止吸煙”的标語。
祁白露大失所望,阮秋季将那根煙從他嘴裏拿出來收回煙盒,道:“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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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去哪兒?”阮秋季好脾氣地等着,語氣甚至有些柔和。
“我要回酒店。”
“去叫經紀人跟你一起嗎?”
祁白露犯了難,他可以不顧人情世故随便走開,但程文輝不行。阮秋季似乎拿定了主意,道:“走吧。”祁白露站在原地看着他,阮秋季道:“去樓下坐一坐。”
“樓下有什麽?”祁白露想了想,一邊問一邊跟上了他的腳步,總不可能又是溜冰場。
“這是個好問題。”
祁白露不知道他是在故弄玄虛,還是真的不知道。事實上,阮秋季只是過來時發現一樓有一家酒吧,但沒有進去。
服務員幫他們取了外套,他們坐電梯到了一樓,酒吧名叫“La Porte étroite”,門果然又窄又小,他們差點沒找到地方。推門走進去穿過一段同樣窄小的走廊,才看到裏面別有洞天的世界,因為酒吧兩天前剛開張,冷冷清清的沒什麽人氣,他們是今晚唯一的顧客。
地方難得清靜,還單獨辟出了一個露天院落,如果夏天過來會更有意思。他們沒去外面,并肩坐在面朝着酒櫃的高高的吧臺前,酒保看到有人來,閑閑打了個招呼,問他們要點什麽。阮秋季看着祁白露,将酒水單推到他面前,祁白露自然不能再喝酒,便點了橘子汁,阮秋季合上酒水單,也點了橘子汁。
酒保沒想到他們過來就是為了喝這個,表情有點驚異。祁白露似乎累了,酒保一走,他就摘下圍巾半趴在吧臺上,臉朝下埋進臂彎。阮秋季面朝着祁白露,手臂支在吧臺上,摸出煙盒自己先點了一根,然後彬彬有禮地問道:“抽嗎?”
他不說祁白露也擡起頭來,将吧臺上那只幹幹淨淨的水晶煙灰缸摟過來,然後扶着阮秋季的手點着了煙。酒吧裏本就昏暗,祁白露戴着鴨舌帽更是遮住了半張臉,只有在火焰搖曳的那一刻,阮秋季才看清了他那雙秀美的眼睛。
祁白露四下環顧,因為其他的卡座都沒有人,只有酒櫃這邊開了一盞小小的壁燈,一張張漆成紅色的圓桌子很落寞地趴在黑暗中。橘子汁很快送了上來,酒保放下杯子就又離開了,可能不喜歡他們制造的二手煙。
橘子汁看起來黃澄澄的一大杯,在昏暗的環境中格外鮮豔。他們都沒有着急喝,阮秋季将煙夾在指縫間,偶爾才抽一口,但祁白露抽得很兇,不知道是不是藥效發作的關系,阮秋季覺得他看起來情緒穩定了很多。
祁白露轉頭看向阮秋季,身體也跟着擺過去,于是兩個人的膝蓋碰到了一起,祁白露猶豫了一下想挪開,又覺得那樣看起來很刻意,只好保持着姿勢道:“今晚的事謝謝你。”祁白露沒有具體說謝什麽,或許是謝謝他給自己解圍,或許是謝謝他借煙給自己抽,或許是謝謝他帶自己離開那個讓人窒息的飯局。
阮秋季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目光落在祁白露的臉上,不露聲色地道:“你要怎麽謝我?”
他的語調雖然很平靜,但祁白露覺得裏面藏着什麽很特別的東西,祁白露吐出最後一口氣,将煙蒂扔進煙灰缸,道:“我什麽也沒有,沒有什麽能給你。”
阮秋季微俯下身,掌心朝上将手指貼在祁白露的下巴上,示意他擡起頭來,他的手非常溫暖,祁白露因為他的這個動作有些心慌,但還是仰起了頭。壁燈的光線昏黃,灑在木質的吧臺上微微泛着光,在兩個人臉上留下明明暗暗的陰影。阮秋季看了他幾秒,笑了笑道:“一個吻怎麽樣?”
祁白露還沒來得及說話,阮秋季已經低下頭,将嘴唇在他臉上輕輕一貼。親完之後,阮秋季略微拉開一點距離,眼睛看着祁白露的嘴唇,祁白露心跳得厲害,什麽話都說不出,但是他能看出來,如果自己再不說話,阮秋季還會來吻他的嘴,于是,就當阮秋季試圖親吻他的嘴唇時,祁白露側過臉,低聲道:“你知道我跟鄭昆玉的關系。”
最難以啓齒的一件事還是說出來了,在這樣的地點和時間,祁白露根本不敢看,也不想看阮秋季的表情。他不明白阮秋季為什麽能一直像沒事人一樣無視鄭昆玉的存在,明明從一開始他就是知道的。
沉寂的吧臺旁只有他們的呼吸聲,仔細聽,還有酒保在後面清洗酒杯的水流聲,以及玻璃杯碰撞的聲音。
阮秋季回答:“我知道。”
祁白露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拉下去,阮秋季沒有反對,依然用方才的那種語氣道:“白露,你是有選擇的。”
祁白露擡頭,跟他的目光再度重逢,阮秋季看上去很心平氣靜,不過他的眼裏同時還有一種很沉很沉的東西在閃爍。祁白露在一瞬間內轉了好幾個念頭,最後只是搖了下頭。
“你甘心嗎?”
祁白露萬萬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話,他一邊用手指撫摸着吧臺的邊緣,一邊靜靜地望住阮秋季的臉,仿佛是為了向阮秋季表示自己的認真,他想得很慢,說得也很平穩,祁白露道:“我的确不甘心。”
停頓了一小會兒之後,祁白露又道:“但也不會是你。”
他拒絕得這樣果斷幹脆,倒在阮秋季的意料之外,阮秋季臉上沒有被拒絕的懊惱,随口問:“為什麽?”
“因為你跟他是一樣的人。”
“現在就下結論,不會太早了嗎。”
“阮總可以趁早反悔。”
“好狠的心。”阮秋季輕輕地笑了一聲。
“只怕你比我更狠。”祁白露甚至也笑了一下,但是這個笑飄忽不定,落不到實處,像一顆星子倏忽閃過去。他的臉上完全沒有僞裝,把他內裏最固執、堅硬的東西展示給阮秋季看。
阮秋季并不介意他這樣評價自己,伸手去拿那杯橘子汁,道:“要不要賭一把?”
祁白露才不上他的當,也伸手去拿橘子汁,道:“我不跟你賭。”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阮秋季笑一笑就揭過不提。
經過這樣一番對話,他們之間還奇怪地保有一絲溫情,仍舊可以和平相處。剛才那點流動的暧昧,也慢慢融化在了空氣中。他們幾乎是同時把果汁杯子遞到嘴邊,杯子沒有吸管,所以需要微微仰頭喝。祁白露嘗了一口之後就去看阮秋季的臉,而阮秋季也同樣地去看他,他們瞧着對方的臉,但是誰都沒有先放下杯子。
直到阮秋季皺了下眉,祁白露也皺了下眉,這一下祁白露連忙放下杯子,瞪了他一眼,阮秋季忍住了笑意,祁白露用手指擦了擦唇角,仿佛自言自語:“怎麽會這麽酸?”
“我還以為你能忍住。”
怎麽可能!祁白露給了他一個眼神,又去研究杯子,他這輩子都沒喝過這麽酸的橘子汁,只怕酸澀到後來每一次喝橘子汁,都會重新記得今夜的這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