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雨夾雪
吃完了飯,制片主任又提議去K歌,于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出發,去了祁白露上次去過的Cassini,就是在那裏,鄭昆玉将他介紹給阮秋季認識。祁白露在出發之前想要走,但是鄭昆玉不讓他走,鄭昆玉的原話是:“別讓人掃興。”
他這話有點訓祁白露的意思,當時片方的一撥人先下去了,他們在等下一趟電梯,陳向峰站在鄭昆玉旁邊,開玩笑道:“鄭總平時都對白露這麽兇嗎?”
鄭昆玉沒看陳向峰,看着正前方淡淡道:“白露是你能叫的嗎?”
程文輝默不作聲看了陳向峰一眼,陳向峰沒想到鄭昆玉因為這種小事變臉,他自知失言,偷看鄭昆玉的臉色卻看不出什麽,只好看向祁白露,老老實實道:“小祁,鄭總也是想讓你多陪陪他。”
祁白露垂着眼睛沒言語,因為他們的前面還站着導演薛放和阮秋季。阮秋季在低頭看手機,聽到鄭昆玉的那句話時,他在屏幕上的手指頓了一下。電梯門上模糊不清地倒映着他們幾個人的影子,等電梯終于升了上來,影子向兩邊滑開,他們的真身清楚地顯映在電梯間的鏡子裏,倒像是拉開了什麽大戲的序幕。
阮秋季收起手機走進電梯,回身站好時,鄭昆玉也跟在他身後走了進來。阮秋季去看側前方的祁白露,因為剃了很短的寸頭,他的五官輪廓給人的感覺更深刻了一些,人還是那樣清瘦,仿佛拈來梅枝做骨。
今天試鏡的時候,阮秋季還以為看到了另一個人,他從沒見過祁白露頭發這麽短的樣子,就算在電影裏也沒有。直到祁白露在飯桌上低頭點煙,那一低頭間,阮秋季就知道他還是他,一個人就算換了另一張皮,塗抹了不一樣的妝容,飾演另一個人的人生,有些東西卻是永遠不會改變。
到了Cassini,還是熟悉的漆成玫瑰紅的走廊,一腳踏進十丈軟紅。這次不管祁白露抽多少煙,鄭昆玉也沒空管他了。他跟程文輝坐在沙發陰暗的角落裏,聽程文輝跟旁邊的薛放聊天,薛放今年不過二十七歲,跟祁白露一樣都在北電讀過書,正經的導演系畢業,他的身上有一些書生氣,因此不像鄭昆玉、阮秋季等人那樣玩得開,有人過來拉他也只是擺手,最後勉強讓一個送果盤的公主坐在了旁邊。
在場的不少人喝多了什麽混賬話都說,制片主任左擁右抱着兩個公主,要看人跳舞,于是一個只穿吊帶裙的公主就被人抱到了桌子上,酒水一下子灑了一地,在節奏性很強的音樂聲裏,到處都是笑聲和尖叫聲。
一個中途被叫過來的年輕女演員走到祁白露面前,看着想搭話的樣子,程文輝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告訴她“離開”,女演員不以為意地坐到程文輝旁邊,拿着酒杯問程文輝“哥喝酒嗎”,程文輝說:“我只是個經紀人。”
那女演員笑笑,給程文輝塞了一張自己經紀人的名片,說哥哥有空合作,一句沒說完便站起來坐在了薛放的旁邊,打聽他是什麽人,薛放抵不住跟她喝了幾杯,就沒空跟程文輝說話了。
程文輝早對這種場面見怪不怪,後仰在沙發背上去看祁白露,祁白露臉上有一個很薄很淡的哂笑,程文輝板着臉道:“少抽點。”祁白露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又吸了一口,意思是“你管我”,程文輝看了眼手裏的名片,随手塞進了沙發縫,然後低頭看手機上的時間。祁白露知道程文輝是有妻有子的人,家就在北京,估計早就想着走了,現在又是年底,成了家的人都想抽時間多陪陪家人。
“你走吧。”祁白露道。
程文輝遲疑了一下:“你自己可以嗎?”
祁白露點點頭,煙抽得多了嘴裏有些幹,他又彎下身去拿茶幾上的酒杯,道:“這裏少了你也一樣。”
他的話帶了些戲谑的意思,但是內裏又是體貼的,程文輝能感覺出來。他已經想要站起來了,但還是沒站,祁白露道:“我會跟他說,是我讓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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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文輝看着他,仿佛是想說個謝字,但沒能說出口,程文輝知道鄭昆玉會帶祁白露走,祁白露的安全沒問題,便拍了下祁白露的肩膀說:“我先走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別想太多,試鏡的事順其自然吧。”
他站起來又有些放心不下,回頭道:“上次我給你的那些劇本……”
“過完年再說。”祁白露語調淡淡,攆人的意思很明顯。燈球投下的點點光斑在他的臉上變幻,他的眼睛被一瞬點亮,又在黑暗中一瞬熄滅,明暗之間,說不上這雙眼到底是無情還是有情。
程文輝走了,旁邊的沙發上又傳出了一陣陣的大笑,祁白露沿着笑聲看過去,看到是有人把酒瓶摔碎了。人群疏散了一些,于是祁白露看清了坐在沙發上的幾人,阮秋季沒在唱歌,而是握着酒杯看手機,旁邊的公主将挑在牙簽上的西瓜送到他嘴邊,他也漫不經心地張嘴咬住了,祁白露之所以先看到他,就是因為手機投出的光照亮了他的眉眼。
阮秋季似乎對旁人的視線格外敏感,幾秒之後,他忽然擡起頭找到了祁白露的位置,但祁白露已經移開了目光去看鄭昆玉。鄭昆玉側對着他一直在跟監制說話,似乎在聊正經事,過了一會兒,陳向峰也加入進去,因為沙發上很擠,他從天而降坐在了鄭昆玉的大腿上,鄭昆玉沒有推開他,而且在陳向峰笑着朝他說話時,很随意地把手搭在了陳向峰的背上側耳去聽。
那幾乎像是一個吻,祁白露覺得很有意思,有意思極了。他只是覺得頭痛欲裂,在尋歡作樂中感到一絲疲憊的茫然,于是他站起來,離開包廂去洗手間。漆成玫瑰紅的長廊,仿佛怎麽也走不到盡頭。
祁白露洗了手就回來了,他正要去推門,門卻從裏面打開,煙氣酒氣、香水脂粉的味道一下子彈了出來。祁白露開門的手還伸在那裏沒收回去,門裏門外的人都因為這個巧合驚怔了一下,阮秋季往前一步,讓包廂的門在身後合攏,祁白露的手這才垂下來,給他讓路。
阮秋季靜了一瞬,問道:“去吃藥了?”
“沒有。”祁白露搖頭。
阮秋季盯了盯他的臉,祁白露從他身旁走過去,将手搭在門把上,阮秋季沒有攔,叫了一聲“白露”,他的聲音輕得像是祁白露的一陣幻覺。祁白露以為他要說什麽,但阮秋季什麽也沒說,他看了眼走廊,很快扭頭往洗手間的方向走,斷開視線之後,兩個人只是錯身而過。
祁白露已經忘了他們是幾點回去,到後來他被迫敬了一輪酒,被鄭昆玉拉着坐進車裏時又累又困,司機送他們回去。他在車上肯定睡着了,因為他被鄭昆玉叫醒的時候,腦袋就枕在鄭昆玉的肩膀上,祁白露擡頭對上鄭昆玉烏沉沉的眼睛,說不上什麽滋味,只覺得臉被他的骨頭硌得疼,而鄭昆玉還在車上抽煙,煙氣熏得他難受。
下了車,夢游一般走進房子裏,他才意識到這裏是臨湖別墅,而鄭昆玉不聲不響地跟着他進來了。祁白露沒有管他,鄭昆玉在這裏有自己的卧室。他到廚房打開冰箱門,給自己拿了杯酸奶,站在一片黑暗中沒有開燈。廚房的地上投下了一小片來自客廳的黯淡燈光,他用那把塑料勺子慢慢吃完了一大杯酸奶,入口冰冰涼涼,人清醒了不少,最後一絲睡意也消失了。
祁白露走出去,鄭昆玉已經上樓去洗澡了,他站在客卧門口,可以聽到浴室傳來的水聲。他沒有多站片刻,轉身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他們回來的時候,天上有點下雨,可能是雨夾雪,撞在車窗玻璃上“沙沙”地響,而祁白露柔軟的臉頰抵在他的肩頭時,外頭一陣風一陣雨吹過,簌簌的落雪聲又大了一些。鄭昆玉本來有一些醉意,洗完澡後那點醉意消退了不少,他擡起埋在毛巾裏的臉,拿過盥洗臺上的眼鏡,一邊将眼鏡架在鼻梁一邊走出去。
祁白露不在別的地方,就在他自己的卧房,而且門也沒有關。鄭昆玉将虛掩的門扇推開,看到祁白露正在将衣櫃裏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來,整齊地疊好,放進地上那只小巧的紅色女式行李箱裏。
鄭昆玉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祁白露穿着兔毛拖鞋半跪在地上,裸露着潔白的腳踝,祁白露也知道他站在門口,照樣一絲不茍地疊着衣服,鄭昆玉突然道:“你要去哪兒?”
片刻之後,祁白露背對着他擡起頭,眼睛看着空白的牆壁,他的語氣是經過了刻意強調的堅決,祁白露緩慢地道:“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