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浮士德

讓娜是一只性感的小白貓,因為林悅微喜歡法國女演員讓娜莫羅,所以起了這個名字。阮秋季輕輕撫摸着讓娜的脊背,用手去撓它的下巴,祁白露慢慢靠回椅背,看着讓娜慵懶地在阮秋季懷裏打滾,道:“它倒不怕生。”

對話開了個頭,就有機會順風順水地接下去,阮秋季看他一眼,道:“你一直在這嗎?”

祁白露看上去很疲乏,好一會兒才眨了下眼,他這樣沉默,絲毫沒有接話的意思。

阮秋季凝視着他的眼睛,撫摸貓身的動作也稍稍變得敷衍,道:“或許你想談談這兩天發生的事。”

祁白露頓了一下,伸手去摸放在旁邊圓桌上的煙盒,給自己點煙,阮秋季看到那只煙灰缸裏已經有了不少煙蒂,或許因為空氣太過潮濕,祁白露試了好幾次才點燃,然後他将夾着煙的手随意擱在扶手上,但是那只手竟然在微微顫抖。阮秋季看着他的手指,于是祁白露也發現了,他又深吸了一口煙,這次将手放在了腿上,道:“這是我自己的事。”

有了這句話,阮秋季略低了低頭,伸手去握讓娜的貓爪,讓娜似乎不喜歡彌漫開來的煙氣,很不高興地扯着嗓子叫,阮秋季冷不丁道:“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祁白露瞥他一眼,只看得到一張清冷而平靜的側顏,他看上去不似往日神采飛揚,但照舊是風儀翩翩,阮秋季逗弄着讓娜,任由它在膝頭胡亂鬧騰,只在讓娜快要跌下去時,才抱住它的肚皮拖回去。

其實他們不過認識了兩個多月,但阮秋季待他這樣友好,甚至可以說是刻意的逢迎,總讓祁白露覺得他們認識了很久。

“我這樣的人也能被你當做朋友嗎?”

阮秋季瞅着他,臉上有了今天的第一個淡笑:“白露,我說過你不必妄自菲薄,何況視頻裏的人不是你。”祁白露怔了一下,阮秋季漫不經意吐出幾個字:“你以為我會因為這個而改變對你的看法嗎,貍貓換太子罷了。”

因為“貍貓換太子”這五個字,祁白露幾乎出了一身冷汗。在這之前,他只想過或許是鄭昆玉專門編造了一個謊言,讓女網紅和陳向峰配合演出,但阮秋季的意思似乎是,那位女模特被出軌、堕胎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他這才意識到這是一箭雙雕,如果祁白露真的當了陳向峰的替罪羊,那麽陳向峰的污點就可以清洗幹淨。

真是這樣的話,只要鄭昆玉願意,那些處理過的證據就可以指皂為白,随時變成處死祁白露的刑具。

“你怎麽會知道?”

“我知道的事很多。”阮秋季淡淡道,“比如之前的選角牆是佳興娛樂黃雀在後,比如你之前的照片是鄭昆玉放出去的,比如這次的事情也是鄭昆玉對你做的。”

祁白露低頭撚滅了手裏的煙,好一會兒才道:“你想說什麽?”

阮秋季沒有在意他的戒心,抱着貓直了直身體,道:“我可以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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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突然掉了這樣好的餡餅,祁白露卻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看,阮秋季低聲笑道:“你似乎一直不信任我,哪怕是喝醉的時候,連一個吻都萬分小心。”

“你不會無緣無故地幫我,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看他這樣清醒自持,刻意保持着距離,阮秋季反而口氣溫和地道:“你都是這樣對待喜歡你的人嗎?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也別說你毫不知情。白露,你當然知道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沒掩飾過這一點,你一直知道我想要什麽。”

“這是浮士德的交易嗎?”

“如果你覺得是這樣的話。”

祁白露半響沒說話,看上去在思量阮秋季的話,最後沉聲道:“我早做過一次交易,失去的足夠多了。”

“興許這一次會有所不同。”

祁白露直直地瞧着他,阮秋季毫不在意地重新靠回椅背,由着他打量自己。祁白露當然知道他喜歡自己,他比鄭昆玉溫柔體貼,也比鄭昆玉更适合做情人,但是他跟鄭昆玉在本質上有什麽不同嗎。如果擺在一個人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你會選自己涉足過的那一條,還是會選完全神秘陌生的那一條?或許每一條都同樣的危險和艱難。

祁白露站起來,慢慢走到了阮秋季旁邊,将一只手扶在他身後的椅背上。廊下的雨氣清新而潮冷,還夾雜着一絲香煙清苦的味道,龐雜的雨聲将呼吸聲、心跳聲都吞沒了,阮秋季擡頭看他,他能看出來,有那麽一瞬間,祁白露幾乎要低頭吻他了,但不知道什麽東西又将他拽了回去。

阮秋季看了一眼他繃緊的下颚,又回頭看着貓,手上撫摸的動作完全停住了,仿佛整片天地的時間跟着凝固了。讓娜擡頭叫了兩聲,但這兩個人都不理它,于是讓娜趴在阮秋季的肩上,沖着祁白露喵喵叫。

祁白露似乎被讓娜的叫聲拉回了現實,他彎身接過讓娜,跟阮秋季擦肩而過,将讓娜抱到一只鐵質的餅幹盒子前,給它倒下一些貓糧。讓娜果然是餓了,專心吃東西就不再叫了。

阮秋季看着庭院中的大雨,雨勢似乎在剛才變得迅猛了,有那麽一兩滴冰涼的雨水濺在了他的脖頸上。他沒有看身後的祁白露,兩個人一坐一蹲,在雨聲中同樣沉默了很久。又坐了一會兒,阮秋季的電話響了。祁白露站起來送他,阮秋季在撐傘離開之前,道:“你還有時間反悔,但我不會等太久。”

祁白露避開他的目光,輕聲道:“那就不要等了。”

林悅微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天色黑如濃墨,雨還是沒有停。祁白露坐在客廳沙發上,在吃阮秋季帶來的點心,很精致的芙蓉糕,每一塊糕點上都貼着一張小小的四方形的“福”字,旁邊襯着茶香袅袅。林悅微看他看上去還算平和,猶豫着開口:“我停車的時候,看到門外停了一輛車。”

“我知道。”

“你知道?”

“他在等我。”

林悅微這才看到祁白露的行李箱就立在旁邊,茶幾上還放着一疊A4紙,似乎是什麽合同,她坐在祁白露對面,看着祁白露咬點心,驚疑不定問道:“是鄭昆玉?還是程文輝?白露,你真的要回去嗎?”

祁白露将手邊的東西朝林悅微推過去,林悅微拿起來翻看,只看了兩頁就不敢置信地擡頭,林悅微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

“這種東西怎麽能簽?”

芙蓉糕上摘下的小小的“福”字已經攢了六片,祁白露拿起蓋子,合上紙盒,把吃剩的點心留給林悅微。

“這是我唯一的路。”

阮秋季離開不久之後,程文輝還是給祁白露打電話,這一天,他已經打了無數個電話,不同的是,這次祁白露終于接了起來。程文輝對他好言相勸,說鄭昆玉有一份新合同,只要他簽字,就會立即生效,網上關于他的種種流言會立刻掐滅、澄清。

祁白露說要見他一面,于是程文輝帶着合同來了,祁白露看到合同的具體內容時,幾乎把東西當場撕碎,但是他再怎麽鬧,怎麽發脾氣,白紙黑字也無法做任何改變。他把程文輝趕出去,程文輝卻勸他冷靜,說:“白露,簽字吧,這是最好的條件。”

的确是最好的條件,在工作上,鄭昆玉照舊給他提供最好的資源,最好的薪酬,他給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只不過這一次,時限那裏填的是五十年。

那輛白色凱迪拉克靜靜地卧在雨中,雨絲連綿不斷地扯着,潑在擋風玻璃上,很快又被雨刷推開。程文輝看到祁白露出來後,撐着傘快步過來接他,主動接過他手裏的行李箱放在後車廂。風雨中寒意更盛,程文輝仔細看了眼祁白露的表情,把他送到後座車門前時,輕聲道:“他就在車上等你。”

說完這句話,程文輝才去幫他拉開車門,人和傘蒙在雨水中,開門總要小心一些,于是開門的動作像被放慢了一樣,徐徐展露出後座上的人,鄭昆玉就在後座等他,就好像他們根本沒有吵架和隔閡,祁白露不過是外出吃了頓飯。

祁白露面無表情地看着車裏的人,鑽進車裏坐穩了,鄭昆玉本來看着前方,這時扭頭來看他。車內的氣壓立刻變得很低。程文輝看他們都沒言語,回到駕駛座收起傘,緩緩發動車子,但就在程文輝剛握住方向盤準備倒車時,祁白露忽然将捏在手裏的合同用力扔到了鄭昆玉的身上,有那麽幾張紙甚至彈到了鄭昆玉的臉上。

程文輝看着後視鏡呆愣住,一時忘記了開車,怕他們兩個要出什麽事。車上就那麽大地方,祁白露卻坐得離鄭昆玉遠遠的,幾乎貼在了車門上,在漫天雪白紙張的飛舞中,祁白露的胸膛微微起伏,臉上的惱意顯而易見。

鄭昆玉鼻梁上的眼鏡已經修好了,他極有壓迫感地盯了祁白露一眼,發絲和衣角紋絲不亂。程文輝幾乎怕他動手打人,但鄭昆玉沒有發作,而是慢慢撿起了零散在車座上的紙張,然後他彎下身,又去撿起落在地上的、覆在他皮鞋上的幾張。鄭昆玉不緊不慢地将合同一張一張按順序疊好,直到翻到最後一張,他看到了黑色中性筆簽下的“祁白露”,這薄薄的一張紙,因為這三個字,有了千斤的重量。

将合同整齊地收進公文包,鄭昆玉沒有再看祁白露一眼,仿佛對他完全漠不關心,他看着後視鏡,冷淡地吩咐:“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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